眼前的人比他矮约莫半个头，穿着熨烫得十分平整的浅蓝衬衫和黑色西装裤，高挺的鼻梁上戴了副金丝框眼镜，看起来带着文雅的书卷气。

见到他之后，却像是看到什么古怪的人，瞳孔不断放大，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裴珑对这男人为什么做出这种反应一点也不好奇，他现在脑海里只是不断回荡着咆哮的话语：

“陈酿你居然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大概是藏不住的，韩学源嘴唇嚅动，本来想开口询问，可对上裴珑瘆人的目光和不好惹的表情，变得有点进退两难。

“我要找陈酿。”裴珑微微垂头，几缕细碎的刘海落到额前，他斜睨着眼前人，摆出副“你怎么还不滚开”的嚣张模样。

可没想到这个陌生男人一点也不识趣，不仅没有让开，反而开口问了个有点突兀的问题：“你和阿酿是什么关系？”

裴珑面无表情：“就那种关系，我这边确定下来是她了，她那边嘛，也不知道确不确定是我。”

韩学源听到他的回答，脸色变幻莫测。

陈酿在这个时候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见到在门口对峙的两人，先是一脸激动，又后知后觉地变得无措：“裴珑，你怎么过来了？”

一道幽深的目光瞬间转移到她身上：“陈酿，你老实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她悄悄拉了拉韩学源的袖角，让他稍微借过些让门口的人进来。裴珑把这个明显更亲昵的小举动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不满的情绪愈发激烈，几乎要把他的理智击溃。

屋内，茶几上摆着一杯尚存余温和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两人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双双看向眼前略显窘迫的陈酿。

“裴珑，这是韩学源，他是去云城参加学术会议顺便过来探望我的，以前我在老家的时候他就像是我哥哥一样关照我呢。”

“学源哥，他叫裴珑，是我在腾城认识的朋友。”

她把两人互相介绍给对方，莫名感觉气氛有些怪怪的，抿紧唇一言不发，对上裴珑似笑非笑的目光后，又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好，”韩学源友好地向裴珑伸出手，“之前听阿酿提起过你，如今得以一见，果然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他能感知到青年对他的敌意，特意伸出戴有订婚戒指的那只手，明晃晃地告诉裴珑，自己已经名草有主。

裴珑随意回握一下，说出的话不怎么客气：“陈酿的老家哥哥是吧，我和令妹还有点私事要解决，不方便外人在场。”

韩学源望了一眼看起来心神不宁的陈酿，识趣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那你们先聊，阿酿，我先去你说的那间历史悠久的图书馆参观参观。”

……

片刻过后，不算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裴珑这才松了松脖颈上的领带，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一旁的位置点了点，示意陈酿坐过来。

她犹豫一小会，慢吞吞地靠近裴珑身旁，而空气里蔓延的窒息感似乎更强烈了。

“陈酿，这几天你为什么要躲着我，难道给个准信就那么难？”裴珑不喜欢把话憋在心里，直接和她将这件事说开。

“明明之前一直说喜欢我的脸，我的脸还没垮呢你就跑了，还是说从头到尾你都只是想玩弄感情？”他越说越觉得委屈，看向陈酿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渣女。

陈酿不知道怎么辩解，愧疚地垂下头。

她从一开始的确是处心积虑接近裴珑的，几个月以前她无意中在一个财经视频里看到裴珑的脸，自此就萌生想要与他结识的念头。

她在网上浏览了许多和他相关的资料，甚至还在论坛学习如何引起像裴珑一样的男人的注意。

当时最高赞的建议是：在初次见面时，做出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他对你的第一印象非常深刻。

陈酿居然真的听从这个一看就不靠谱的提议，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去雕刻那尊假佛像，果然最后方法奏效了。

他们相识相交，最终成为了朋友。

可她从来没想过要这种结果，只想恢复与之前一样的状态：

她对他好，他也愿意让她对他好，这样就足够了。

可惜没有教程能帮她解决现在的困境。

陈酿眼尾低垂着，看上去好像比控诉她罪过的一方还要委屈。

她不发一语，默默站起来走到冰箱前，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出来。

满满当当十几盒不同样式的甜品，把茶几铺满。

“裴珑，”她的眸子里氤氲起薄薄的水光，与他对视，“这几天给你做的甜品没能送出去，我的心里也很难过。”

“每次一想你，我就只能做甜品，结果就做得连冰箱都塞不下了。”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呆在你身边很舒服，可是……不是这样的。”

谁说她不会说情话来着，这话比那什么“我喜欢你”好听多了。

裴珑看着眼前的姑娘，佯装的冷酷再也维持不住，一触即溃。

知道原来这些天难受的不止是他一个人之后，裴珑久违地感到心满意足，连唇角的笑容都变得真心实意起来。

她不过是只没开窍的小菜鸟，分不清自己的心意罢了。日子还长，他可以一步步慢慢引导她正视自己的感情。

他们来日方长。

“我原谅你了。”裴珑摆出副大度的模样。

陈酿眼眶本来还在发红，听到他的答复后，顿时破涕为笑，连眼睛都眯了起来：“那……我们还能愉快地做饭搭子对吧？”

“啧，真没点志气。”

*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裴珑让陈酿把她所有做给自己的甜品都包装好带走，然后心情愉快地提着餐盒哼着曲儿走到楼下。

却发现韩学源就站在不远处，似乎是专程在等他。

他挑挑眉，慢悠悠地走过去。

“裴先生，”裴珑的确没猜错，韩学源是在等自己，“方便找个地方聊几句吗？”

“行。”他眼皮跳了一下，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腾城盛产咖啡豆，所以本地咖啡店多得几乎十步一开花。他们就近挑间咖啡屋走进去，里面顾客没有很多，看起来挺清净，两人找了个能看得见窗外风景的角落坐下来。

“裴先生要喝些什么，我请客。”韩学源礼貌地把餐牌递给裴珑，却被他推开。

“就一杯柠檬水吧，我不爱喝咖啡。”他也不是在客气，只是在国外那几年，有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忙项目，当时基本上把咖啡当成水来喝，结果喝成胃穿孔进了医院。

自此之后，他便慢慢改掉对咖啡的依赖，改喝各种各样的茶。

裴珑盯着服务生给他倒的柠檬水，蓦地不合时宜地想起某次带陈酿去荣顺茶楼饮茶，他让掌柜拿出私家珍藏。

当她将茶水抿入唇齿的时候，大概是被沁润的茶香感染到，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

就这样抱着茶杯咕噜咕噜喝着，满足得像只已经囤好粮准备过冬的小仓鼠。

可可爱爱的。

韩学源见对面的人像是想起什么开心事，眼底笑意藏都藏不住，他轻咳了声，把裴珑拉回现实世界。

“裴先生，恕我冒昧，”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这次是想和你谈谈关于阿酿的事情。”

感觉还是开门见山更妥当些：“我认为你和阿酿不适合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话，今后请避免和她见面。”

裴珑听到这话感觉很新鲜，没想到棒打鸳鸯的戏码居然会在他的身上上演：“这位韩先生是吧，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话？拜托，你只是她的老家哥哥，不是她的亲哥哥。”

“况且现在都提倡自由恋爱了，你不觉得说出这种话很可笑吗？”

韩学源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妥，在心里默默叹一口气，还是硬着头皮作最后的挣扎：“裴先生，以你的条件肯定会有更优秀的女生选择和你来往，我们阿酿虽然也很好，但的确不适合你。”

“如果继续下去，最终你和她都会受到伤害的。”

裴珑已经懒得听他的胡扯，正准备起身离开，韩学源急忙开口：“等等。”

然后匆忙地准备从包里拿出什么东西。

“难道是要把支票摔到我面前，让我从此离开陈酿吗？！”裴珑被自己的脑补逗笑，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僵住在嘴角。

韩学源把自己的手机推到他的面前，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

是陈酿和穿着学士服抱了一束花的男生的合照。

照片上的她眉眼青涩，笑靥如花，大概是十六七岁的模样，看上去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站在她身旁的那男生，比她高一个头，五官清秀气质斯文，笑得很温和。

若是不细看的话，眉目间居然和裴珑有几分相似，只是两人的打扮和气场都相差甚远。

“这位才是阿酿的哥哥余清隐，也是我从中学以来就认识的舍友兼多年好友。”韩学源的嗓音里带着些伤感和怀念。

裴珑这才想起之前有人告诉过他，陈酿有个意外去世的继兄，当时他只是听听而已，也不怎么在意。

现在他才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纠缠与牵扯，陈酿找上他，原来真的有企图。

“所以陈酿这是想给自己再找个哥哥，还是说她有恋兄情节，把我当成了替身？”裴珑只觉得自己挺可笑，唇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韩学源皱起眉，对这刺耳的话语进行反驳，“阿酿的母亲患有抑郁症，继父又长年在外工作，家里只有他们兄妹俩互相扶持与依靠。”

“清隐这些年也是真心把她当成亲妹妹的，把她宠得像个小公主。阿酿以前性子有些任性，可是却非常听她哥的话。”

“自从清隐出意外后，阿酿濒临崩溃，终日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不愿见人也不愿说话，进行了将近两年的心理辅导都无法从阴影走出来。”

“我是念心理学专业的，那段日子也在积极地帮助她，效果却甚微。可是某一天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她居然清醒了过来，主动走出房间，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种迟来的选择性失忆，她大概是内心过于痛苦无法承受，脑海里自行启动防御机制，把属于清隐的所有记忆全都抹去，仿佛从未有过这个人一样。”

“虽然这样对清隐而言可能有些不公平，可阿酿能够重新积极地开始生活，这也是我愿意看到的。”

“还以为她可以就这样一直糊里糊涂地活下去，可没想到，她居然找上你。”

“刚才亲眼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她这段时间为什么要来腾城。”

“看来哪怕将所有记忆进行封存，在潜意识里，她还是舍不得忘记自己的哥哥。”

“我替她向你道歉，现在把真相告诉你，也是希望你们不要再在一起了。”

裴珑像是听不进去了，他突然想起陈酿以前对他说过的话，什么不喜欢他这身搭配，很喜欢他的脸，被他保护很开心……

难怪她毫无缘由地对他这么好。

原来自始至终她的眼睛里看到的，从来都不是他。

……

“她哥是出了什么意外？”

韩学源回答得很艰难：“阿酿生日那天，她陪清隐去取订好的生日蛋糕，走到中途她突然想吃蛋卷，就站在路边催促他原路返回去购买。”

“清隐自然不会拒绝，可刚走到马路上，就遇到酒驾司机开的一辆失控的小车……阿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哥哥被撞倒，再也没有气息。”

“这一幕给她留下的心理创伤实在太大，而她自此也和家里人的关系急剧恶化，这些年也很少联系……”

正因为看到哥哥死在眼前，哪怕失忆了也会拼命想对和哥哥长得相像的人好一点，以此来弥补她的愧疚吧。

裴珑有些心疼了。

只是韩学源怕他仍不死心，决定给他最后一击：“坦白说，清隐是我的好朋友，我也真心把阿酿当自家妹妹，所以不想她对着你这张脸，不经意间勾起痛苦回忆，我和清隐一样，只希望她从今往后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更何况，离开她对你也好，毕竟……”韩学源慢条斯理地把咖啡放下，镜片下变得锐利的双眼再次看向他，“你不过只是和清隐有几分相似罢了，若是日后她遇见相貌更像清隐的人……”

“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抛下吧。”

他将血淋淋的现实残忍地摆在裴珑面前：若是抛开这张脸，对于陈酿而言，裴珑这个人，其实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