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询舟快忘了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当年骑马跳崖后,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醒来看见卿许晏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已经到了奈何桥边,遇见了正在等待她的阿娘。
不料谢无祟嬉皮笑脸的脸庞紧随其后地映入她的眼帘。
“诶呦,醒了啊?”
吊儿郎当的语气,真实得不像样。
陆询舟这才反应过来,她居然还活着。
此后数日,她逐渐从谢无祟和卿许晏的口中拼清了事情的原貌。
原来阿娘并未去世,她只是在完成了当初与高祖临终前彻除门阀的约定后打算功成身退,遂与有意改革的李安衾达成协议。卿许晏通过假死换来自由和往后余生的优渥日子,而李安衾则借她的假死引蛇出洞、清除异己,顺便拉开贞安改革的序幕。
但是为了将此事做的逼真一些,这项约定只有公主殿下和卿许晏知道。至于谢无祟当年拿出的那封暗信的确是李安衾的亲笔书信,写的内容也的确是要求刺杀卿许晏,可是——
“大侄女,你傻呀!”谢无祟摸摸一脸蒙圈的陆小山的脑袋,“密信传递信息怎么可能用表面的原文呢?你看到的内容其实是公主殿下经过加密之后写成的内容,原文内容是要求将卿师姐护送到灵云宗,并帮助料理她假死一事。”
“那那那那——你说你是燕王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无祟双手抱胸,无奈道:“老娘还是先坦白身份吧,其实我就是当初把你从公主府拎出来的东禁执事、范什么赫的名义师父,知道吗?(有一说一,如果不是看在卿师姐的分上,老娘才懒得多管闲事)”
“东禁执事的直属上级是天子,你二十二岁时,圣人都已经七岁了。你跟李家的人待久了就会发现,他们本质上就是一群早慧弄权的疯子。”
“你是说,是圣人指派你伪装成燕王的人来挑拨我和殿下的关系?”
“嗯。”
“可是那时他才七岁啊!”
在她的印象中,圣人四五岁时还一直都是个奶声奶气、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可爱得不得了,没想到长到七岁就已经有了如此心机。
谢无祟耸耸肩:“可是他姓李,有李晋皇室的血统,本质上就是个小疯子。”
她和楚忘尘效忠李晋皇室这么多年了,这个皇室有没有正常人,她心里明镜般的清楚。
“那你们是怎么救下来我的?”
卿许晏一脸愧疚:“询舟,是阿娘不好,害得你和玉裁都落得个重伤。最初在灵云宗的那些日子,师尊和医修的师妹她们一直在致力治疗我身上的蛊毒,我那时一直与外界隔绝,不曾收到什么消息。”
“后来,直到师尊发现了一种逐渐削弱蛊毒的办法,我的病情才彻底缓解,当我痊愈出之后,正好碰上了燕王之乱,我听闻你写了那篇檄文,便知道其中定有猫腻。”
“于是我请求同门的一个师姐帮忙,让她把你暗中带离叛军。未曾想……她还是来晚了一步。幸在你和三郎都是有福之人,三郎他虽然被捅了数剑,但还是拼命地吊着一口气;而四娘你跳崖后则被半山腰的树丛挂住,虽然得了严重的腰伤,但至少命是保住了。”
故事到这里,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陆询舟由于蛊毒早已渗入全身,不得已在灵云宗养了三年病,期间陆玉裁痊愈后便常常同卿许晏来看望她,亲人的开导帮助她一步步远离了最初在叛军时的阴影。
经历过许多大事后,陆询舟的心已经累了。
阿娘曾过问她愿不愿意留在灵云宗重新开启一段新的生活,陆询舟摇摇头,经历过数次重大事件后,她无比贪恋平凡自由的生活,宗门的清规戒律不适合她。
虽然她曾经认为当游侠救不了苍生,但自从在仕途上屡次失利和亲眼目睹叛军高层虐杀百姓后,如今的自己早已厌倦了了官场和庙堂。
圣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在这千年皆是如此的背景下,渺如蜉蝣的陆询舟无力撼动这个封建时代的根基,最后只能被迫独善其身。
后来她索性回归本真,痊愈之后隐姓埋名,过上了几年潇洒不羁的游侠生活。潇洒之后是了无牵挂,在外云游了几年,汉人心底对于安家的渴望愈发强烈,她也开始渴望安定下来后那些平凡朴实的生活。
正巧她又遇见了蒲医圣,念在与卿许晏的交情上,蒲菖为她指了一条明路——她的孙女在扬州开了一家药堂,人脉很广,陆询舟拿着蒲菖的亲笔书信去寻她,能得到一份差事,并且包吃包住。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隐姓埋名的陆询舟成了蒲家的弟子,改名“蒲山”,借助师父的关系重新在扬州上了户籍,正式加入了蒲家药堂这个大家庭。
每天充实的生活使她对前尘旧梦逐渐淡忘,扬州是卿许晏少时长大的地方,如今也成为陆询舟重获新生的地方。
然而她未曾想到,熙宁九年以后,当今圣人居然将扬州划为了李安衾的封地。
其实从那时,她就有一种预感,正如梅观尘为亡夫所写的墓志铭那样——
缘在人在,缘尽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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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轸是个很自律的孩子,入学第一天他照例起得很早,被服侍着洗漱更衣后,卯时四刻小郡王已经安静地坐餐桌前自己用膳。
阿娘虽然待他严厉,但她作为母亲也会以身作则,自律的作息和严苛的自我要求都是李轸自幼在公主府耳濡目染下渐渐养成的习惯。
卯时七刻,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秦淮书院的门口,李轸在书童的陪伴下安安静静地下车,李安衾则淡然地坐在马车上目送孩子离去。
突然,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野。
“蒲山。”
她唤住那人。
陆询舟无奈转身看向她,悻悻地走来行礼。
“草民见过公主殿下。没看见殿下的车驾,是草民的过失。”
李安衾饶有兴致地支起下巴看着那人恭敬的模样,女人低声,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问道:“小山,你还要装多久?”
陆小山瞬间感觉自己被拿捏了。
十年了!你怎么还跟十五岁时一样怂?
索性赌气,陆询舟故作轻松道:“一辈子。”
其实李安衾不欠她什么。毕竟她的确没有派人刺杀卿许晏,而大兄参与造反和二兄私通敌国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百姓义愤填膺,舆论压力亦是如此,不抄陆家难以给天下一个交代。何况事后,她还澄清了三兄与她的清白,给她追封了官爵,举办了丧事。
算是两清了啊。
陆询舟侥幸活了下来,自以为断情绝爱后便是潇洒无牵挂,她不恨李安衾,也理应不爱她了,明明有很长一段时间对于那些回忆已经漠然,可是在重逢那一刻她还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她知道,李安衾没必要为一个死去的人搭上一辈子的幸福。已经逝世的韩邵是她的驸马,他们相爱完全符合世俗正道,而李轸也是正统的公主之子,他不同于陆绥,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她“阿娘”,可以光明正大地享有母爱,甚至李安衾与韩邵也能光明正大地对他视若珍宝。
思绪回到当下。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李安衾笑道。
陆询舟不知道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点点头,依旧是用那副温厚的模样说出最无情的话。
“陆询舟早就死在了二十三岁那年,殿下现在看到的是扬州的蒲山,还请您分清亡人和生者。”
不料,李安衾只是温柔地问道:
“既是如此,那蒲学长可否给本宫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陆询舟表面冷静,实则内心大乱。
她想说些什么拒绝她,谁知公主殿下故作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蒲学长的耳根怎么红了?”
陆询舟不知所措。
“那个那个,上课的时间快到了,草民先告退了。”
话音刚落,陆某人仓皇逃走。
望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李安衾过去十年未曾盛满真挚笑意的眼眸在这几天之内再次漾出了由衷的愉悦。
最初与陆小山在一起时,那人也是纯情得很,纯情的小犬被逗一下会害怕,被亲一下耳根会红,被凶一下立马就怂。很可爱啊,可惜小犬适应了这段感情后便逐渐淡定,未曾想十年不见,她却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副模样。
实在是令李安衾——
见之有趣,戏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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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衾一眼就看出来了,陆询舟没有从那个坑里爬出来,而是在那个坑里待久了,渐渐产生了对感情淡然的错觉,实际上那只是对过去的释然与自我的和解。
公主殿下虽然说到做到,但是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得循序渐进,最后趁其不备,一把抓住那人的心。
李轸入学的第二日,山长再次来到文渊斋宣布了一个大消息——书院给了长清公主殿下一个听课的名额,从今日起,公主殿下和书院的学生一样,每天都会来书院随机听课。
众人大惊,陆询舟更惊。
长清公主作为摄政公主辅佐圣人治国理政十八年有余,如今的太平盛世、国泰民安有很大一部分是她的功劳。如此人物,且不论那深沉的心机,单论才学若是没有达到学富五车的程度,她都无法把当初那个内忧外患的国家治得海清河晏、文教昌盛。
若是公主殿下来听课,必然听的都是甲字班的课程,那么上课的学长、讲书们不得压力山大,万一有什么讲得不好的地方被当场指出,不就丢人丢大发了吗?
陆询舟无可奈何地想着,这个女人不会天天过来听自己上课吧,不对不对,应该是小郡王殿下去哪个班上课,她就去哪个班上课。
但是她这样真的很影响大家的教学,还会把课堂的气氛弄得很严肃。而且小郡王天天跟严肃位高的阿娘待在一起会感到窒息吗?恐怕往后他在书院也难以交上朋友了吧?
然而事实证明,陆询舟纯属杞人忧天。
因为李安衾根本就没来她这听课,人家真的是带着一颗“学无止境”的心来秦淮书院学习的。而且她是随心听课,并未一直同李轸待在一起。
中午,书院公厨。
“你们知道吗?公主殿下人真得很好。”算学科的林学长激动地同其他学长们分享今日在课堂上的见闻,“她当时过来听课,板着那张冷脸,搞得我和学生都很紧张,但你别看她听课时真得安静,但是她其实很认真地在跟着我的思路走。”
“我们当老师的最怕什么?不就是上课问问题的时候没有学生回答吗?那群年轻人过去上算学课的时候就一副昏沉沉的死样,公主殿下一来,人是清醒了,举手的学生是压根儿就没有了呀。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居然举手了!”
“公主殿下讲课讲得是真好,一题多解,举一反三,思路清晰独特,带着我们一众师生深入浅出,比我还适合讲课。”
学长们听罢不禁对这位长清公主最初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
另一旁经史科的张学长也有话说了,她摆摆手,笑道:“林学长你这不算什么,公主殿下来我的经史课上听课时可受学生们欢迎啦!殿下不仅见解独到,而且还能举出不少时政的例子。下课后班上有个胆子比较大的郎君请教她问题,公主殿下完全没有架子,虽然脸色冷淡,但真的很认真地给人家通透地讲了一遍,讲得太好了,很多学生都来围听,我也听了,听完真是自愧这二十多年经史研究得还是不够透彻。”
陆询舟听着这二位学长的喋喋不休,知道是她自作多情了。她用筷子戳戳着羊肉,气呼呼地一口闷下去。
陆询舟你生气干嘛?你不是巴不得不见到人家吗?
翌日,陆询舟带学生去户外采风写诗,途径机关科的格致场,余光瞥见远处公主殿下和甲字班的学生们待在一起,居然还有说有笑的。
蒲学长的目光这下是移不动了。
身旁的学生们也随着老师的脚步停下,好奇地观望远处的长清公主正被一个高个子的漂亮娘子手把手地教着安装什么。
“感觉公主殿下好有气质!”
“我昨天在经史科甲字班听过她的讲解,讲得超级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蒲学长的班上听课。”
“感觉她们的互动好亲密诶!”
“哎,你没看见那个高个子的娘子吗?我记得她好像是磨镜,我听说磨镜都喜欢姐姐来着。”
“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
砰!
陆询舟给了那个吟诗的年轻郎君一个脑瓜崩。
“师长——你下手好重。”郎君扶着红红的额头,作诉苦状。
“我上课就教了你这些东西?”
陆询舟无奈,看向那群对着格致场上探头探脑的学生,温声呼唤道:“走了,不要到处乱瞧。”
中午的书院公厨里,这次轮到机关科的墨学长炫耀了。
“老夫一直以为贵族们都瞧不起我们这群工匠,不料公主殿下不仅来我们班上课,还不耻下问,与甲字班的学生们相处很是融洽。”
陆询舟面上笑盈盈地同别的学长们听墨老讲话,心里却想着:呵,相处融洽,学生手把手教她做木工活儿?
不对,陆询舟你醋什么醋!
与你毫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值得你生气的?
不过,李安衾这十年的确是变了许多。她一直以为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摄政公主,殊不知她也有如此亲和的一面。
之后一连数日,李安衾还是未曾关顾陆询舟的课堂。
某日下午回到药堂,师姐蒲与荷高兴冲过来抱住她。
“阿山啊,我们遇见大善人了!”
师弟蒲子鸿紧随其后地跟出来,手上还拿着打扫药堂的扫帚,乐呵呵道:“二师姐,师父以后都不用愁药堂每月的经费啦!公主殿下全帮我们承包了。”
待师姐把她松开后,陆询舟还是有些未缓过来。
她试探地问道:“无条件承包?”
话音刚落,师姐就不怀好意地看向她。
“哎,天下怎么可能会有赔本买卖呀?公主殿下那边就一个要求,就是阿山你要去公主府上当医官。”
陆询舟眉间微蹙:“你们把我卖了?”
“这怎么能叫做卖?”蒲子鸿面露不可思议,“公主府医官的待遇肯定比我们这儿好啊,二师姐我都羡慕死你了!”
“我跟你换,要不要?”陆询舟问。
“阿山你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不远处传来师父的声音,但见蒲英慢悠悠地从药堂的后门走进来。
“阿山,公主殿下点名道姓,她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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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自己在一下午内被师父他们打包送到公主府这件事,陆询舟已经是无可奈何。夜间被叫到公主的床前,她是宁死不屈、誓守清白。
结果李安衾安分地躺在床上,让她陪她聊天。
坐在床边的蒲大夫认真地看着床上的人。
“殿下失眠的话,草民可以给你开药的。”
李安衾莞尔:“蒲医官,你现在要自称为‘臣’。”
陆询舟一怔。
原来你的意图在此。
陆询舟望了她良久,最终无奈道:“殿下这些年……开朗了许多。”
“本宫明天去听你的课。”李安衾温柔道。
陆询舟抿唇,她蓦地想起今早李安衾和那个疑似磨镜的学生的亲密举动。
她最终还是倔强地低头对上女人潋滟的桃花眸,温声回绝。
“殿下不必如此。”
李安衾漾出温柔的笑来。
“那本宫不去了。”
“嗯……”
“那本宫明天继续去机关科听课。”
陆询舟听罢面色僵了一瞬,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你随便。”
好一个隐晦的“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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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当李安衾出现在诗词科甲字班时引起了学生们不小的骚动。
陆询舟眸色微动,面色平静地宣布今日出去采风。
学生们听罢喜上加喜,学生嘛,只要不待在书院,待哪都快活。
昨夜下过大雨,今晨山间云雾缭绕,草木苍翠,颇有些“云深不知处”的意趣。
陆询舟带着学生们停在了观音禅寺的门口,她拍拍手,大声道:“大家半个时辰后带上写完的诗在观音禅寺门口集合。”
“好——”
学生们听话地应完便三三两两地结队,可爱的小郡王在一群少男少女们中是那么得受欢迎,最后是被几个贴心的师兄师姐牵着手带走了。
陆询舟带着李安衾转头进寺庙歇息,路上公主殿下疑惑地问道:“你确定学生不由老师带着,不会到处贪玩或遇到危险吗?”
“不会,毕竟秦淮书院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陆询舟失笑着摇摇头。
她与这个寺庙的住持相熟,他知道她经常带学生出来采风,所以寺中总有一间僧庐为她空出来。陆询舟本想也给李安衾找一间僧庐,于是她路上礼貌地拦下一位方丈询问可有多余的房间,不料今日香客多,整座寺庙只剩下住持为陆询舟空出来的那间了。
时隔多年,陆询舟与李安衾再次共处一间房。
她表面故作镇定地点上一炷高香,而后对李安衾道:“香烧完了记得叫醒我。”便上床补觉去了。
李安衾看着理直气壮地在教学期间睡觉的蒲学长,心里是无奈又好笑。
随手拿起书架上的经籍,女人坐在床边的胡椅上研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她便忍不住移开视线,观察起床上那人的睡颜。
陆询舟睡得很安宁,李安衾温柔地看着三十三岁的她,那人即使步入中年但少年气依旧不减,清朗秀美的眉眼如昨,端正的五官不笑时是肃冷的,笑的时候给人一种阳煦山立的感觉。
许久,当那柱高香烧完后,李安衾叫醒了陆询舟。
当蒲学长揉着惺忪的睡眼同公主殿下出现寺庙门口时,学生们已经全到齐了。
“明秋月。”
“在!”
“把同窗们的诗作收上来交给我,诗作被收上来的人就可以去老地方了。”
陆询舟口中的“老地方”正是观音禅寺中的一处大堂,学生们在入口处取了坐垫,而后随意地在大堂内的木质地板上坐下。
李安衾和李轸坐在一起,她看着陆询舟一改方才在僧庐内的松弛,现下那人端坐在大堂前边的台上。陆询舟接过明秋月交上来的学生诗作,她笑着谢过少女后便朗声喊了句“安静”,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今日我们讲的是山水田园诗歌的发展史。”
“自古以来,文学很少不谈到自然,文人极少不歌唱自然。纵观《诗经》中的先秦时代至我朝繁荣的诗词文化,我们可以发现,汉人认为只有在自然中,才有安居之地,只有在自然中,才存在真正的美。”
“汉人对自然之美的欣赏起源于南朝。然而在南朝以前,诗歌中已经有了对自然的吟咏,就比如我让大家多读的《诗经》。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诗经》吟咏的不是自然,而是‘自然物’,其目的不是为了专门吟咏自然,而是利用自然物进行所谓的‘比兴’。”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
李安衾坐在台下,认真地看着台上温润如玉的学长对山水艺术进行独到的剖析,享受地聆听那清冽的声音中带着哀情吟诵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诗意最后落在“我心”,离开了自然。
陆询舟又讲了楚辞汉赋中的山水文化,前者是幻想的世界,后者描写的自然范围又太过局限。到了西晋时期,玄学盛行,诗歌中写的大多是一些虚无缥缈的语言。
山水田园的审美真正始于东晋。
她重点讲起这个时代的两位山水田园诗的开山鼻祖——陶渊明和谢灵运,期间陆询舟侃侃而谈、旁征博引,对于他们的文章诗句信手拈来,兼以后世文学大家的评说。
在这堂课的末尾,陆询舟以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作为结束语:
已矣乎!
寓形宇内复几时?
曷不委心任去留?
胡为乎遑遑欲何之?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好了,今天的课到此结束。”
陆询舟拿起身旁那沓学生诗作,恬和地粲然一笑。
“你们的诗作我今晚回去会批改,明天课前会下发。”
巳时四刻,学生们准时回到书院,李安衾同陆询舟站在树荫里,她目送着轸儿和师兄师姐们离去的身影,会心一笑。
身旁的人突然轻声问她。
“讲得怎么样?”
李安衾听罢温柔地赞赏:“嗯,蒲学长讲得超级好。”
“怎么个好法?”陆询舟故作矜持。
李安衾忍俊不禁,小山现在真得好像一只在讨赏的可爱小犬,于是她故意逗弄那人。
“好到本宫都要忍不住喜欢上你了。”
陆询舟听罢后退了一步,面上冷静自持地让她不要乱开玩笑,奈何又红了的耳根暴露了她的紧张。
“草民有事告辞。”
她再次选择逃避,然而迈离树荫几步,李安衾就说:“那本宫明天还去机关科听课喽。”
陆询舟转身,不顾还红着的耳根,言辞恳切:“不行……”话刚说出口,她便感到不对劲,于是立马改口:“算了,随您的便。”
李安衾笑着靠近她:“那本宫现在就去,如何?”
陆询舟眸色一暗。
李安衾仿佛看见了小犬耷拉下来的耳朵,女人耐不住心动,上前温声安慰:“别伤心了,本宫从今以后只听你的课。”
陆询舟愣了愣,随即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
“好。”
“那——我们复合怎么样?”李安衾循循善诱。
陆小山抿了抿唇:“不要。”
公主殿下故作失落:“小山还是不愿复合吗?那本宫现在就去机关科——”
“我愿——不是不是,草民是说……”
李安衾眸中的笑意愈盛
“本宫听见了。”
小犬刚立起来的耳朵又耷拉了下来。
李安衾捏捏那人的耳朵,笑道:
“不许言而无信。”
十五岁的陆询舟被殿下花了一整个夏天钓了上来,三十三岁的陆询舟被殿下花了半个夏天钓了上来。
小山~你的功力不行了呢。
PS:小山是我的梦中情师,我就喜欢她这种上课松弛感一绝,但是教学水平极高的高颜值老师。
——————
殿下有在改正自己的问题了,从她在机关科听课时的表现就能看出来,她从前森严的阶级观念为了小山在淡化。
其实小山死后那十年,她都有在反思自己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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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番外二 钓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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