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许晏从门口送完人回来,发觉正厅一片寂静。
陆玉裁若无其事地欣赏着窗外的雪景,粉卿娘子安安静静地喝茶,而陆询舟呢,陆询舟在托腮沉思。
如果我娘和长公主是一对。
嘶——那我和殿下岂不是成了表姐妹?
“咳。”
卿许晏咳了一声,在场另外三人重新把目光聚在她身上
她淡定地理理袖子,从正厅的一张小几上拿起御史府的布局图,对陆询舟正色道:
“询舟你来得晚,殿下来访之前我们在讨论家具一事,现下你照着这张布局图挑一间喜欢的屋子吧。”
她顿了顿,将布局图放在陆询舟面前的案上,又拾起几张房间的具体设计图,语重心长道:
“挑中喜欢的直接入住,阿娘东西都给你们备好了,若后续还有什么所需,告知一声,阿娘再去置购一些。”
陆询舟环顾四周,无奈玩笑了一句。
“询舟观阿娘的御史府,真是无愧‘精舍简居’的美名啊。”
卿许晏眉间一挑,走到陆询舟身边,拧了拧陆询舟的耳朵,随后宠溺地摸摸坐着的小女的脑袋。
“你呀你,倒是愈发会插科打诨了。”
陆询舟觉得数日不见,阿娘真是越来越温柔了。以往卿许晏也宠她,可没有与自己那么亲密的举动罢了。
这会儿,卿许晏抬头看向一旁的陆玉裁夫妇,笑道:
“临近午膳,府上的还没买奴仆,阿娘重操当年的厨艺只怕有些生疏,粉卿你来帮忙吧。”
“嗯,粉卿这就来。”粉卿放下茶盏,眉眼带笑,起身跟上卿许晏。
“对了。”卿许晏扶住门框顿了一下,转头提醒陆玉裁,“玉裁你陪妹妹熟悉熟悉府上的环境,午憩后你们便去东市卖些奴仆来,需要的仆种我膳后写完给你们。”
陆玉裁笑嘻嘻应着:“得嘞!我想吃炒香饭!”
三人不约而同看向陆玉裁,会心一笑。
啧,真是越活越年轻,郎君身形小孩心。
关于修缮御史府这件事,卿许晏希望让儿女们能过得舒服自在些。
她和陆须衡和离,搬家时拿走了自己全部的公文案牍和千卷藏书,朝服、官服与私服数套,还有一个上锁了的大箱子,以及养了多年的一盆文竹。
御史府是她成亲前的住所,乃是先皇御赐的豪华府邸。不过她年轻时就性子淡泊,无心装修偌大的府邸,平日便简居陋室,布衣蔬食,自嘲曰:精舍简居。
御史府上修得贵气的地方也就两处。
一处是她的书房,一处便是烟雨轩。
“烟雨”谐音“晏妤”,是当年李容妤夜宿御史府时住处。
这府邸上连管家也没有,只养着粗仆、厨娘和车夫十几人,婚后全跟着她去了丞相府,这些年走的走、去的去,府上是一个知心的也没有。
如今她和离后携儿女归来,故宅依旧,来者依旧。
唯独变的,只有她的那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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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促细细审阅裴之周午后递来的奏疏,情不自禁眉间微蹙,阅到一半,他终是忍不住拍案而起,愠然怒斥。
“这啖狗屎的獠奴[一],朕与婉仪把他当半个亲儿子看待,以为称意,谁知这竖子竟反咬朕一口!”
今早,京中开始流传起一则传闻。
当朝国舅家的二郎,任鸿胪寺典客的江鸣川被人匿名向大理寺检举其私下受贿、草菅人命,且与敌国匈奴勾结。
尽管江鸣川平日清风霁月的形象深入人心,但由于罪名过大,加之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大理寺无论如何,因着晋律和舆论都要派人上门来查了一番。
这一查,受贿的赃物和密信什么的没有,但搜捕人员还是发现了一处隐秘的暗格。
暗格里藏着几本名为“忆梦记”的图册和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珠宝。
江鸣川瞬间慌了,作势去抢,却被搜捕人员们强行按住,为首那位翻开那几本图册,一瞧,不得了。
里面居然全是他臆想的与长清公主缠绵的图画,一笔一画,工于细节,十分精细,越到后面越令人羞耻至极。
众人大惊,江伯通更是气急败坏地当场扇了江鸣川一巴掌。
至于那些珠宝后续也经确认,乃是宫中正一品公主爵位才有的受封,细心想来也可知,应是江鸣川从前入宫从长清公主那顺来的。
大理寺卿裴之周下了死命令,连寺内也禁止传说此事,毕竟此事若是流入坊间,大理寺今日参与搜捕的人员必然无一人能保住项上人头,而长清公主即使无辜,但到时候也必然会因为世俗舆论名誉受损。
何况那江鸣川还是皇后的亲侄子,江府当年本是七品小官的家底,多亏了皇后得了圣宠才被李促接连提拔。但江家凭借裙带关系抬身价,自然是入不了世家们的眼,圣人又独宠江家女多年,后宫大门对于世家女们紧闭,所以早年各大世家掌权人们对此都颇为不满。
直到后来太子李玱入朝为政,掌管刑部事务甚有佳绩,明察秋毫又杀伐果断,硬生生堵住了各世家掌权人们的嘴,这才彻底巩固了江家女的后位。
总而言之,此事其中利害关系复杂,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大肆宣扬,只怕朝中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李促按了按正在怦怦跳的太阳穴,眼角抽搐几下,溢出腾腾杀气,他压下万丈怒火。
作为一名爱女如命的父亲,虽然他很想立马让人把那獠奴扔到午门当场凌迟。但理智告诉他,愤恨鄙夷又如何,他身为一国之君,一举一动皆会牵扯到无数人的利益。皇帝终究是和卿大夫一起统治天下,他的权力也是有限的。
帝王家的权衡之术最难莫过于此,他要在一张盘综错杂的利益网的纠缠中小心翼翼地行动自如,这无异于破帽遮颜、漏船载酒,稍有差错,都会牵扯上无数人的性命。
他不能让世家们抓住把柄,如果他对江家有了出格的举动,各方势力只会闻风而动,明面上对江家不利,实则对李玱,乃至他都不利。
“刘公公。”
侍奉在一旁的刘公公连忙迎上来。
“奴才在。”
“去景春殿,传长清公主入见。”
“喏。”
李促冷静下来。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李安衾此事,并和她谈一谈抉择驸马一事,以及——
聊聊那位陆家的四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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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我们这样贸然出来不会被陛下责罚吧?”
采薇忧心地问道。
李安衾颇有兴致地玩弄着手中的梅花香囊,闻罢轻声一笑。
“御赐令牌不就是方便本宫随时出宫?”
李安衾注视着那只香囊,心下顿时起了几分旖旎的心思。
这是她这些天瞒着陆询舟悄悄绣的。之前送她的那个青竹香囊虽有定情信物的名分在,可到底是她初出茅庐的作品,不好看。她重新绣了一只。她虽在刺绣方面没什么天赋,可勤能补拙,苦练多日,这只香囊算不上精美,但也能入目。
其上绣有牡丹和竹子[二],既寄寓了佳意,也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思。
采薇看着自家殿下悠然自得的样子,心中疑惑,今晚冬至家宴,李安衾身为公主非但不参加,还要出宫躲避圣人的婚旨,不对,今早江二郎的传闻她也听了几耳,只怕婚旨的事还要再往后推一推。
当下局势乱得很,采薇思绪万千,而李安衾却充耳不闻,她收好香囊,倚坐闭目养神。
少顷,她淡淡点明道:
“天下棋局成败,当以果决,稍加思虑,定下如今乃至往后数十步的棋路,过于谨慎,反而会畏首畏尾,因小失大。”
目前的一切尚在她的掌握之中。
如同围棋最初的布局一样。
制造一个小事件,从而引起一系列的影响,它们环环相扣,这个过程中,她只需冷眼旁观,必要时对事情走向稍加矫正或诱导,最后得到令她满意的结果。
就像最初,李安衾先悄悄告诉可信任的李吟霁自己的想法,让她与自己同仇敌忾,在李孜那个蠢货面前演一出戏,使他对江鸣川有了敌意。
因为燕王事务繁忙,李孜有时也会胆大地偷逛青楼。而李玱近来忙于刑狱改革和照顾已孕的林南渟,遂将掌管暗卫营的情报局春风楼的权限暂时交由李安衾,李安衾便借机得知了李孜乃是春风楼的常客。
那个与她四五分相似的落芸花魁并非巧合,而是韩清苓亲自培养出来的死士,加之利用了暗卫营高超绝妙的易容术才打造了这么一个落芸花魁。为的,就是引李孜上勾,收集许多他做脏事的具体证据。
李安衾从落芸的密信中知道了江鸣山与李孜素来勾结做些诸如私放折子钱[三]的勾当。那江鸣山机敏细致,还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李安衾直接差人用证据挟持了他,并让他趁着弟弟去鸿胪寺当值时搜一搜他的房间。果不其然,发现了令她极为恶心不适的那几本忆梦记。
她知道当今大理寺卿裴之周是李促正在培养的心腹,于是派人与她交流后,送上江李二人为非作歹的证据,并让大理寺故意在江鸣山在造谣时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还要同春风楼一起暗中推波助澜。不然只凭江鸣山一个人,绝对是做不到一上午时间让谣言在全京城广泛流传。
接着裴之周必然要派人搜查江府,而暗格的位置早就由裴之周亲口告诉了搜捕人员。最后裴之周奏疏一上,自然引得李促龙颜大怒,同时也隐隐猜明女儿的意图,因此事主动与她交谈。
至于李孜的龌龊心思和江鸣川为何窃取珠宝她很早就清楚了。
不得不说,她有段时间的确被他们恶心坏了。不过她没有向李促告状,因为她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而且李孜是燕皇叔的小儿子,江鸣川是母后的亲侄子,二者身份不一般,皆有利可图,这个“利”,指的便是她设这个局的目的。
她设计这一出戏绝不是为了退掉与江鸣川的婚旨。
做人应该高瞻远瞩,有舍才有得。
李安衾想得很开。
公主到底都是要成亲的,政治联姻也好,金玉良缘也罢,父皇若要她娶那江鸣川,她可以娶。毕竟历朝历代公主驸马感情不和不在少数,她婚后随便找个借口不和江鸣川同房也没问题。新婚夜的落红帕也好办,灌醉这位驸马爷令暗卫悄悄送到偏房,她再勾引陆询舟翻窗过来陪自己荒唐一夜,清晨再换回来。而若要论子嗣,江家一族内收养一个或让江鸣川去坊间厮混一番抱一个回来都是可行的办法。
反正她只要陆询舟,身和心都要。
她也要陆询舟要她,狠狠地要,不要怜惜她。[四]
同样,李安衾早就知道李促察觉到她们的事了,只是一直作壁上观未表明态度。
如今她设计这个局,就是想迫使她的父皇主动与她交涉此事,同时让她看清他们口中引以为傲的准女婿的真面目。
亲可以成,但您要默许我此生非那个人不可。
[一]皇帝骂得很脏,但我觉得是个正常父亲都会如此愤怒。
[二]国画中竹子配牡丹寓意“富贵平安”。
[三]古代高利贷。
[四]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我还是有必要强调一下,殿下是抖m,陆询舟虽然有点疯批基因,可也是被带出来的。
研究了一下,下下章应该可以有冬至七日了。
不过虽然名字叫“冬至七日”,实际上可能只有三四日是在咳咳咳,剩下的日子应该是在撒糖和进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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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三十九章 设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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