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呢?”
沈瑰端着热腾腾的早膳走了过来。
陆询舟笑得合不拢嘴:“我阿娘写的信——啊啊啊小绥好可爱!”
沈郎中无奈于好友这个“女儿奴”,只能先将早膳放在桌上。
三大碗刚煮好的煎茶汤在初冬的早晨中冒着白气,搭配一盒色泽鲜艳的绿豆糕,令人食指大动。
呜呜呜,离开吴中后终于吃上了这几个月来最像样的一顿饭了。这几个月天天喝稀粥她嘴巴都快喝出泡了。
抬头打量了一眼对面凑在一起的三个人,沈瑰似乎发现了什么。
她看了眼挨在范殊臣左边引颈而望的范罗赫,再瞥一眼范殊臣右边拿着一叠书信笑得甜蜜的陆询舟,脸上露出了“我懂,我懂,我都懂”的笑容。
范护卫纯情少男,明明可以直接待在陆询舟右边却硬要同范监察挨在一起,这意味着什么?范护卫很有边界感啊!害羞纯情,永远都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坚定了要为好友助攻的信念后,沈瑰打算让范罗赫留在他们这一桌与陆询舟共享早膳。
“范护卫,既然你要坐我们这一桌用膳,不如我再去给你拿几张胡饼吧。”
范罗赫对上心上人含笑的眼眸,心“咯噔”一下,紧张地差点跳出嗓子眼。
“罗赫不敢劳烦沈郎中。”
这时恰好有个护卫拿着范罗赫的早膳凑过来,那人将一盘蔬菜煎饼和一碗豆浆弯腰放到桌上,起身时他笑而不语地拍拍范罗赫的肩膀,使了个鼓励的眼色。
沈瑰在范罗赫身边坐下,撑起下巴笑问陆询舟:“我干女儿怎么个可爱法?能把在座各位迷得这么不像样。”
陆询舟将手上那封书信朝向沈瑰,指了指其中一段:
“看。”
片刻后。
沈瑰面露期望。
“把你女儿送给我,好吗?”
陆询舟喝了口煎茶汤,笑骂道:“厚颜无耻。”
陆询舟话音刚落,全场突然不知为何瞬间安静下来。
几人扭头望去,但见长公主殿下居然出现在驿站一楼的门口。
下雪的早晨,容貌昳丽的美人身披狐裘大衣,执伞自雪中走来,华骨端凝,一眼万年,即使是洛神在世,看见她的气质容貌也要自形渐秽。
众人大惊。长公主殿下不在自己的天字一号舒舒服服地用膳,反而一反常态地到驿站一楼用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家安静思考间,李安衾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到了陆询舟的身边。
死寂之中,殿下身旁的采薇朝然后大批投来探究目光的众人比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片刻后,全场再次喧扰起来。
“殿下想吃什么?”陆询舟恭恭敬敬地问道。
李安衾没看她,而是深深看了眼范罗赫,冷冷道:
“陆郎中倒是有趣得很,日日在本宫面前端方严肃,熟人面前又是一副嬉、皮、笑、脸。”
最后四个字李安衾一字一顿地念出,不知道的以为李安衾在对可怜的陆郎中阴阳怪气,只有知情人陆询舟才知道,李安衾是在控诉她这几日的冷淡疏离。
毕竟,她们昨晚刚吵了一架。
自陆询舟与李安衾互通心意后已经快三年了,两人几乎没闹过什么矛盾,除个别时候有过冷战的经历,但一夜旖旎后陆询舟再低声下气地道歉一番,两人便能和好如初。
然而自从离开清水县,陆询舟白日冷漠、夜间炙情的感觉令李安衾愈发心慌,最初马车上的回绝潜移默化地放大,李安衾似乎察觉到陆询舟想逃离淤泥的那一丝感觉。
很莫名其妙,陆询舟明明在床笫之间说了那么多句“我爱你”,可是看到她白日恪礼疏离的模样,长公主殿下心中还是忍不住惆怅。
在杭州府时,她曾无意间听到陆询舟与其他官僚的闲谈。
“在下窃闻陆郎中未曾婚配,但有一养女,不知您将来要给这孩子找一个怎样的养父?”
“本官目前没有这种打算。”
那与她闲聊的官员是个二世祖,很没眼力见,听罢那人竟然直接问道:“陆郎中这么不着急婚配,不会是有磨镜之好吧?”
她偷听到句话时心猛地一紧,然后就听见那道清冽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这种和食鲤一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别往本官身上扯,本官嫌脏。”
即使知道这是小山的应付之语,可是在听见她说出“嫌脏”二字时,李安衾的心还是莫名地疼了一下。
昨夜在长公主殿下的驿房中,她们因为一点小事起了感情生涯中的首次争执,最后这次小争执居然还转成了吵架。陆询舟向来对她百依百顺,此刻也只是沉着冷静地倾听李安衾对她的控诉,然后条理清晰地与她讲起道理。
李安衾真是被她那副理智又不肯认错的模样给气到了。
以前只有冷战,没有吵架。李安衾第一次发现和陆询舟吵架是一件血压上头的事情。
其实陆小山也没错,只是她被卿许晏教得太好了,处理事情很少会感情用事,大多时候她都是以理智的态度客观看待问题。李安衾以前与她处理公文案牍时,是极为欣赏她这种品质的,可是当这种品质放到恋人间的争吵中就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了。
用情场老手陆玉裁的话来说,便是:吵架的时候,无论你对错与否,大部分娘子们其实需要的是对方的无条件认错,而不是讲道理。
很不幸,陆询舟是“讲道理”的那种人。看着陆询舟把和她吵架当做平时上朝与其他大臣的辩论,李安衾真是气血上头。再听着陆郎中条理清晰地讲道理,把自己错误的观点逐条列出又一一反驳,全程语气还那么冷静自持,简直就是——
气死人了。
她记得陆询舟是己丑年生的,果然,属牛的人都犟得要命。
当然,李安衾也不是真正意气用事的人。昨夜不欢而散,一夜过后她也意识到昨晚的自己是多么不理智。
她的清冷稳重在与陆询舟汹涌热烈的感情面前向来都是尽数沦陷。
本来李安衾还想今早放下身段,到驿站一楼陪她吃一顿早膳,膳后私下再说些好话勾引她,大抵昨夜的事便能一笔勾销了。
可是当她精心打扮一番,来到一楼找她时,却看见陆询舟与别人笑嘻嘻的模样,那笑容,那叫个灿烂。而那个姓范的护卫居然也凑在那一桌,几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李安衾登时觉得,自己有史以来干过最愚蠢的事就是不待在有地龙暖炉的房间用早膳,而是冒着初冬凛冽的寒风去一楼陪陆询舟这个醋大[二]用膳。
不过,她李安衾从来不做损己之事,既然来了,她也要让陆询舟这顿早膳吃得毫无安生。
陆询舟看着身侧长公主殿下淡然的神情,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糟糕!我好像至今都还没告诉殿下,范罗赫的心上人是沈瑰,不是我!
来不及了,一整个早上,陆询舟除了笑骂沈瑰“厚颜无耻”前喝了一口热乎的煎茶汤,便再没有吃过一口早膳。
李安衾到底是明事理的,她虽有意为难陆询舟,但不愿殃及与她一桌用膳的人。
两人换到一处空桌,陆询舟端的早膳换了一份又一份,李安衾每次尝了一两口就要蹙眉,然后开始故意挑三拣四,陆询舟就明白了自己又得去换。来来回回数次,陆询舟只开口弱弱地劝了一句“莫要浪费粮食”,刚想再迅速接一句解释“范罗赫的心上人是沈瑰”,她就遭到李安衾温柔却暗带狠毒的威胁:
再讲一句话,今年的禄粮全给你扣完。
哄妻不易,小山叹息。
她在膳区和她们的位子之间往往复复地走来走去,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李安衾越为难她,她越乖顺。
陆询舟虽然会讲道理,但是对待李安衾的无理取闹,她到行为上永远保持百依百顺、毫无怨言。
她犟,站在正确的立场上她永不认错。可她也知道自己惹得人家不快,不认错便不认错吧,如果受些身体上到劳苦就能哄好李安衾,陆询舟心甘情愿。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一个上午,谣言就已经开始乱传了。
听说陆郎中进长公主的驿馆汇报工作时先迈进的是左脚,长公主不喜欢,于是故意在次日用早膳时刁难了她一整个早上。
对此,熟人的看法是——
范殊臣:虽然荒谬,但我也实在想不出严谨端正的陆郎中还能有什么地方惹怒长公主殿下。
沈瑰:呸呸呸,娇纵得不可一世坏女人,不要苛待我们认真敬业的陆辞非!虽然全天下都是你家的家产,虽然天子是你阿耶,虽然你权倾朝野,但是……好吧,你的确可以随意欺负陆询舟。
范罗赫:晋人真奇怪。
车队启程时,无奈至极的陆询舟上马车前听见有护卫在窃窃私语。
“哎,你知道吗?我刚刚听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说,她回京以后要纳面首诶!”
“要纳几个?”
“那侍女说至少二十个起步。”
“啧,果然姑侄一个样,她这是要向那位嘉允殿下看齐啊!”
掀车帘的手猛然握紧车帘,白皙的手背上隐约凸起蜿蜒的青筋骤然暴起。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向来对长公主殿下百依百顺的陆郎中破天荒地生气了。
她直接转身下车冲到长公主的车驾边上,李安衾彼时正与楚宗郁讨论着暗卫营的事务,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长公主殿下扭头便看见平日谦恭的陆郎中那躲避的眼神。
“这些事你先同他们交代下去,本宫还与陆郎中有事相谈。”
李安衾走过去时虽面上冷淡,心中却大喜鱼儿的上钩:呵,倔强的陆郎中你也有今天,要不是本宫用面首威胁,你大概——算了,看在你勇于认错的份上,本宫勉强原谅你。
谁知上了马车后,陆询舟直接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到车后的小榻上。
李安衾难得神色慌张了一瞬,陆询舟压在她身上,她两手的手腕被那人握得生疼。
“陆询舟你疯了?”
她假饰冷淡地质问道。
陆询舟居高临下地看着衣冠不整的女人,用惯有的温柔语气笑着对她说道:
“李安衾,你想纳二十个面首,可以啊!”
长公主殿下身上的衣物被尽数撕烂。
“我没和你解释范罗赫的心上人是沈瑰的事是我的错,早上你罚我,我心甘情愿。如今我这样对待你,我当然也知道这是不对的。”
“那你……还不松手。”
李安衾生平难得感到害怕。
陆询舟宠溺地掐了掐她的脸,忽然改了称呼。
“殿下平日就是太娇纵了,臣得让您知道臣的底线在哪。”
“一个面首两次怎么样?二十个面首四十次。”
“三日之内,您要还清欠臣的所有债。”
不可以,三日四十次,她会坏掉的。
“趴下,自己分开。”陆询舟冷声道。
李安衾知错了,她现在只知道要尽快安抚那人的怒气,否则自己迟早要被她弄死
她趁着手腕被松开,赶紧扯了扯陆询舟的衣袖,乞怜地讨好那人。
“询舟,小山,阿舟,舟舟……姐姐知错了。”
陆询舟听罢,低头吻了一下长公主殿下的唇。
“多讲一句话,两日。”
.
平明时分,吹角连营。
初冬的早晨天气甚是严寒,天公兴起,彤云密布,朔风凛凛,不一会儿已是大雪霏霏。
军营不远处,万里银装,千山载雪,三千世界雪茫茫。
李玱从前在皇宫可没受过这等清苦,晨起洗漱,对镜整顿一番才慢条斯理地来到军中主帐参与军中的早会。
太子殿下今日里面穿着玄色圆领袍,外边裹上一件厚实的狐裘大衣,仪态矜贵从容,往李琼枝的身侧一坐,那身掩不住的贵气明显与军中艰苦肃明的气氛格格不入。
李琼枝与副将暗暗交换一个眼神,随即与众将起身,李琼枝双手抱拳行礼,带头道:“介胄之士不行跪拜之礼,故以军礼相待。臣李琼枝见过太子殿下!”
“臣苏长策见过太子殿下。”
“臣桓兰序见过太子殿下。”
“臣张兴望见过太子殿下。”
……
“免礼。”李玱笑得亲和极了。
行完礼后,众人直接展开军事讨论。
军营之中,李琼枝与李玱各居于上座,其余将领分两列而坐,各个盘腿坐于厚实暖和的羊皮毡上,两列之间又让出两尺宽的道来。
“下一步收复蓟州,诸君有何看法?”
李琼枝双手抱胸,扫视了一遍座下的众人。
她信奉“上不与下争功”的道理,每次进行军事讨论,她总是习惯让麾下的将领们先主动发言。
副将桓兰序首先提出自己的看法:
“依属下之拙见,收复蓟州必先兵分两路,将长岭左右的潞县与满城收复之后在燕北道汇合,再共同进军蓟州。”
“桓将军的看法不错,但长策认为还稍有不足之处。”军师苏长策悠然端坐着,随后提醒道,“两军汇合的途中,都会经历一处山谷地带,在下认为辽军可能会在山谷两侧的峭壁之上设伏,需尤为谨慎。最好先派出勘察兵到两壁之上勘察一番。”
李琼枝思量了片刻,而后认真道:“善,二位的想法都很不错。我观这几战下来,那赫连金若应该也会注意到这两处山谷,我猜测她为了保险起见可能还会再派两支辽军截了我们的后路。”
她话锋一转,望向身侧的李玱。
“所以太子殿下,您可否与桓兰序率三万大军留驻此地,待两日后再出发,我们直接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打辽军一个措手不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琼枝不希望李玱继续跟着他们进军。李玱不傻,战场上瞬息万变,自己身为一国储君万一有什么差错,这可就不只是李琼枝受死罪了,而且还便宜了他那好皇妹李安衾,直接白捡了个皇位。
没事,留驻此地照样能够拉拢人心。那副将桓兰序常年跟着李琼枝出军征战,自然是心腹人物,若是能拉拢到也是不虚此行。
于是李玱痛痛快快地应了下来,李琼枝与众将领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勘察都尉张兴望皱眉沉思半晌,又道:
“密探来报,北辽军的后勤送来了大量铁车,那赫连金若将铁车首尾相连,随处结寨;车上遍排兵器,就似城池一般。如果蓟州一战,我们以寻常的三路分兵式进军,那辽军便可分在两边,中央放出铁车,到时候弓弩同时骤发,我军怕是就没有回旋之地了啊。”
李琼枝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苏长策,淡然道:“我有一良计,不知军师可明白本将军的想法。”
苏长策意会,他拢拢披在身上的鹤氅,笑答:“属下也正是这么想的。”
“我们可以派人夜间在蓟州城数里外挖下坑堑,用干草木板横于其上,再覆以积雪掩饰。叫两位副将引兵埋伏于附近,再让一将领兵出战。一旦有铁车兵来,退后便走,寨口虚立旌旗,不设兵马。到时候引铁车兵至此,干草木板不承其重,必然是山崩地陷,辽军纷纷落网。”
李琼枝赞许地微微颔首。
随后她起身,凌厉的凤眸再次扫视了一遍座下众人。
“元帅令!”
营中众将立刻起身,就连太子李玱听了这一声威喝也情不自禁地与众人一同站起。
李琼枝走到两列将领之间让出的小道中央。
“桓兰序。”
“在!”
“你,与太子殿下率三万骑兵留驻此地两日再出发,突袭截路的辽军。”
“张兴望。”
“在!”
“公孙嫣然。”
“在!”
“你们两人,各领轻骑五千,先行勘察潞县、满城外的山谷峭壁上是否设有埋伏。有,则尽歼;无,则归军。”
“韩世清。”
“在!”
“傅妍君。”
“在!”
“姜晟。”
“在!”
“你们三人,各领步兵三千,骑兵五千,埋伏在陷阱附近,辽军的铁车兵一旦大部分落入埋伏,立马出击!”
“陈伯荣。”
“在!”
“你,全权率领铁甲兵。”
[一]唐朝禁食鲤鱼,因为“鲤”谐音“李”,但民间还是有著名的鲤鱼菜品,欣欣向荣,但是上不得台面。
[二]唐朝读书人的鄙称有“醋大”“措大”,这一称呼源于这些读书人外表峭醋,行为举止显得高人一等,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感觉。
由于来到外婆家,我日常的作息被彻底打乱了。
现在是7月3号晚上11:35,我一边更文,一边听我表弟和他兄弟哭诉,网恋谈了三年的女友和自己分手。
很久以后,21世纪华国互联网上的晋朝同人圈流传着十条入圈需知:
1.长清公主和明章太女是真的!长清公主和怀化大将军是真的!长清公主和词圣也是真的!
2.第一条的前两点虽然是我们同人女的yy,但是最后一点有墓志铭和词圣陆户部的《弃繁旧录》为证!
3.敬平太子李玱,晋朝作死第一人,曾无限接近皇位,临门一脚时把自己作死了。
4.晋仁宗作为一代明君啥都好,唯独不好的就是生了晋武宗。
5.李晋皇帝在晋武宗之前全是深情种,武宗之后只有末代皇帝晋明帝扛起纯爱大旗。
6.这个圈的同人女们统一讨厌晋武宗、晋炀宗,统一推的大部分为,皇室:晋高祖、晋太宗、长清公主(网友戏称‘晋太宗2号’或者是晋成祖)、晋睿宗、晋明宗;文人:词圣、梁晋八大家、太清阁十二名臣
7.陆询舟是梁中帝五世孙女,李安衾是梁中帝四世孙女,四舍五入,长清公主与词圣是姑侄背德恋。
8.晋睿宗李琰的白月光是亲姑姑长清公主,别问,问就是那句“是夜,上忆长清公主,叹:‘自姑姑离之,玉蝉(李琰小名)无复亲人于世。’恸哭,三日去,帝崩。”实在是太戳人了。
9.晋炀宗与江夏郡主才不是什么千古歌颂的虐恋情深,这完全就是一个猥琐叔叔qj未成年侄女的恐怖故事。
10.晋朝末代皇帝晋明宗是所有同人女的意难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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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六十八章 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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