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也许是几千，也许是几万，总归不会太短。

他已经习惯了这里永不见天日的黑暗，寂静从四周无止境地蔓延，仿佛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事实上，这里也的确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不算那另外一具白骨，如果他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话。

他现在到底是死还是活呢？这个问题他想了无数次。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是死了的，被朔月一剑刺入胸膛，再与他的大哥同葬一棺，就算没被疼死，估计也被憋死了。

可他偏偏还有感知力，一般的死人又怎么拥有感知力并且能够思考呢？

只怕他不止是死了吧？也对，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他生前做了那么多错事，那些人又怎么会轻易让他死去？若是一死便能偿百命，那些无辜者的鲜血又是为何而流？

他自嘲地笑笑，没想到臭名昭著的他居然也能想到这一层，真不知道是跟大哥待久了沾染上了正义气息，还是时间荡涤了他原本的心性。

他其实，只是不想被别人看轻了而已。

幼年时，母亲曾替他扶正帽子，道：“君子要正衣冠。”

少年时，他于射日之征立下大功，能够堂堂正正地踏上金麟台，人人见他都要唤一声“敛芳尊”，说他能在温氏蛰伏许久，此番心性必不是普通人。

后来呢，金家这一辈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金麟台的男主人，成为这天下人的仙督，修建瞭望台，好名声接踵而来。

再后来……

再后来，他就变成了撒谎无数害人无数的天下第一等大恶人。

君子是假，前面加个伪字倒是真。

他费尽心思都想让别人看得起他，偏偏汲汲营营一场空，生前无尽荣光，死后无限孤独，这笔买卖一点也不划算。

不过，说是孤独也不算。

他翻了个身，除了他自己的，好歹还有熟人的白骨陪着他，也算是“有人陪”了。

只是，他凝视着这白骨，眼前慢慢地就会浮现一个人的脸来。

音容笑貌皆似惊涛骇浪，迎面直来掀翻了他，让他仿佛溺水的孩童一样无法自拔。

他蓦然阖眸，阻断了那洪浪侵袭的步伐。

若能长睡不醒，他愿一直如此。如此便可不听，不想，不看，思念也不会来势汹汹，他却无法抵抗了。

在意识沉睡前的一瞬间，他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唤：

“阿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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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