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送别

金麟台,斗妍厅。

“啪!”金光善一抬手掀翻了桌子,“欺人太甚!”

金光瑶立侍一旁,面上一派恭敬,他倒了一杯茶呈与金光善,“父亲。”

金光善正在气头上,闻言看向他,一甩手便将整杯茶泼在了金光瑶的衣服上,“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借穷奇的象征来代指魏公子,没想到却正好与子勋说的一样……”金光瑶一副“我不是有心”的样子,“请父亲恕罪。”

穷奇乃四凶之一,常被用来代指背信弃义之人,与金光善他们给魏婴下的定义倒是有几分吻合。

“哼!”金光善冷冷看他,“最好没有下一次!”

“父亲息怒。”金光瑶恭送着金光善离开。

经魏婴这么一闹,宴会是彻底黄了,不少修士提出告辞,金光瑶少不得一一照应。

“敛芳尊,告辞了。”一名家主带着人请辞。

“今日之事见笑了,”金光瑶亦是回礼,“慢走。”

那家主连声道不敢,又摆摆手便告辞了。

“阿瑶,”一旁的蓝涣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帕子,“擦擦吧。”

金光瑶接过,“多谢二哥。”

蓝涣微笑着摇摇头,示意不用道谢,“你不妨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金光瑶一笑而过,“二哥,我走不开啊。”他话是这么说着,突然发现蓝湛一直盯着他看,“蓝二公子,你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蓝湛点点头,“多谢。”他又向蓝涣一行礼,蓝涣看出他的意图,也不劝阻,只道:“去吧,尽力而为。”

蓝湛得到兄长的嘱托,便一点头先行离去了。金光瑶回味着他刚刚那句“多谢”,他与蓝湛前世并没有什么交集,突如其来得他一句道谢,内心不由觉得有点意思,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着蓝涣,“二哥,如果刚刚你没有同意,蓝二公子他……会不会去?”

蓝涣若有所思地望着蓝湛离去的方向,笑着摇摇头,“他不是在征求我的允许,他只是在向我辞行而已。

“不管有没有我的允许,忘机他是一定会去穷奇道的。从这点来说,他和魏公子还真的是一路人啊。”

穷奇道。

大雨倾盆,路上的水已经让人走路有些困难了,夜晚的冷风混着雨水,吹打得人瑟瑟发抖,魏婴和温情的眼睛已经被雨打得有些睁不开了,穷奇道茫茫一片,全无半个人影。

“阿宁!”温情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你在哪儿啊?”

魏婴环顾四周,试图找到那个怯弱的身影,可穷奇道除了杂草丛生之外,他什么也找不到。突然,温情看到了一个彳亍前行的人影,她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地跑上前,“婆婆!”她的脸上有难以掩饰的焦急,“四叔他们呢?还有阿宁呢?他们都在哪里?”

那位老妪的脸上伤痕累累,她佝偻着身子,背上甚至还有一个小孩子,那巨大的招阴旗就这么被她扛在肩上,被雨淋得抬不起头。魏婴悄悄握紧了双拳,闭目不忍再看。

婆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慢慢把脸转向一个方向,示意他们就在那里,魏温二人见此立马朝那个方向赶去。

他们二人走远后,婆婆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情姑娘……”她的声音淹没在大雨里,谁也没有听见。

魏婴与温情赶到的时候,遍地都是温家修士,他们躲在破烂的竹楼下避着雨,而一旁的岗哨上却挤满了金家修士,见他二人来此,立刻便有人喝问道:“下面的人是谁?”

温情充耳不闻,她直直跑向那堆温家修士,开始拼命地寻找:“阿宁?阿宁!你们有没有看见阿宁?”

就算雨水模糊了视线,魏婴此生也绝对不会忘记他今天的所见所闻,他目光被雨打湿,透出冰冷的光芒,“你说我是谁?”

岗哨上的金家修士眯着眼睛仔细观望,突然面色大变:“夷…夷陵老祖!”随即便有人急急忙忙跑下来道:“这……魏公子您怎么来了?”

魏婴没答话,他看着在不远处的人群中苦苦找寻的温情,再看着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温家门生,再看着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金家修士,缓缓拔出腰间陈情,饶是漫天大雨也无法减弱声音分毫:“把所有的人,都给我叫过来!”

电闪雷鸣,一道接一道的白光划破夜空,雨下得越发大了,魏婴定定的站在雨里,就这么看着温情一个接一个地问,一个接一个地找,直到她垂头丧气满面哀容地走过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阿宁……阿宁不在这里……”

魏婴的眼睛不知是被雨淋红的还是心绪不稳导致的,他用那双泛红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总有一股森然气息环绕:“所有的人呢?都在这里了?!”

那些金家修士面面相觑,谁都不想正面承受魏婴的怒火,他们互相推搡着,最终推出一个人来,那不知是倒霉还是可怜的家伙瑟瑟发抖,金星雪浪袍上有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想来不知是被谁所伤,他伏在地上,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惧怕:“所……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里了?!”魏婴又重复了一遍,怒气更加凌厉。

那金家修士不敢接着说了,他低着头不想正视魏婴,一时只有大雨冲刷地面的声音和温情隐约的哭声是天地间唯二的背景乐。

魏婴扯出一个冷笑,“好,我就姑且相信,所有活着的人都在这里了!那么其他人呢?!”

那金家修士迟疑了一下,魏婴面无表情地将陈情横于身前,后面的一堆金家修士见此,哗啦啦一下全跪了下来,那修士方道:“魏公子饶命!我说我说!所有温家人的尸体……”他颤颤巍巍地指了一个方向,“都…都在那边的山谷里了!”

温情听言,连忙拔腿就往山谷跑去,魏婴一把拎起那个人的领子:“带我们去!”

那修士不敢不从,他哆哆嗦嗦地把魏温二人带到一个山谷里,指着前面道:“就…就是那里……”

二人循着方向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漫山遍野的尸体,数不清的招阴旗,雨水已经汇成小溪,整个山谷俨然成了一片尸海。

温情的心底像是被扎开了一个大洞,绝望源源不断地涌入,她双眼无神,下意识地迈出脚步去寻找温宁,魏婴看着这景象,曾经深埋于心底的哀恸又浮现眼前,那修士见他们没心思注意他,连忙脚底抹油跑得远远的了。

魏婴以为他离开了夷陵乱葬岗,此生再也不会见到这么多的尸体像是不值钱的布一样堆在一起,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眼前竟然又活生生地重现了一个乱葬岗,那么多条跳动的生命,连人带魂,有去无回。

夷陵监察寮的寮主,终究是死在了乱葬岗。

魏婴沉默着将陈情别回腰间,他深呼吸了几下,迈开脚步,也加入到温情的寻找当中。

地上积水重重,纵然有些尸体的脸色已经被水泡得发白,温情还是努力辨认着他们的容貌:“三舅……四叔……”她翻了一个又一个,可始终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雨声茫茫,她的哭喊与呼唤在偌大的山谷之间仿佛不值一提。

“阿宁!阿宁你在哪儿啊!”温情直起身子,环顾四周,许许多多数不清的尸体还被扔在地上等着她去翻找,她试图用呼唤来找到温宁:“阿宁!阿宁!”

魏婴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默默看着温情进行徒劳的呼唤,死人是没办法回答她的话的,他知道,但他不相信。

突然,温情停止了呼唤,她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直直看向其中一个侧躺着的尸体,她没有多加考虑就奔向他,带着希冀和难以置信,她慢慢把尸体的姿势扳正,那张她熟悉不过的面孔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伴随着一片死人的惨白。

“阿宁!!”

魏婴的身子一僵,他看到温情抱着一个人号啕大哭,那个人的脸模糊在雨里,他看得不甚清楚。魏婴眨了眨眼,试图要把雨水眨掉好让他能更加清晰地看到,他一步一步地迈过去,体温好似如坠冰窟般透出凉意。

“温宁?”他在内心这么问着自己,“温宁……温宁!”

像是突然发了疯一样,魏婴加速奔跑起来,脚步溅碎了积水,荡起一层涟漪。他飞奔至温情身边,瞧见了那人的面容,给了他最后一击。

那个平时总是带着三分怯弱,说话磕磕绊绊的男孩儿,像是睡着了一样躺在他姐姐的怀里,只是已经停止了呼吸。

温情的哭泣,滂沱的雨声,魏婴的耳边此刻只有这两样东西,他直直看着温宁,默默拿起他身上的挂着的锦囊,那里面曾经装着在云深不知处时他赠予温宁的符咒,而现在,里面空空如也。

穷奇道岗哨。

这场夜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水汽氤氲了整个穷奇道,倒是给这里镀上了几分江南烟雨的气息。就像话本里经常说的江南水乡丝竹遍地一样,远处竟有一阵幽幽笛声传来,倒也十分应景,只是与话本里的悦耳动听不同,这笛音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悠远绵长,令人不自觉地想起逝去已久的亲人或者朋友。

不知不觉,那笛声竟是戛然而止,入神的听众们下意识地看向笛音消失的方向,此时一道电光划过夜空,照亮了站在那里的吹奏的人的面孔。

那人一身黑衣隐于夜色中,但灼灼目光好似火焰跳动,点燃了黑夜。众修士见此是又惊又惧,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有人大喊了一句:“快跑啊!”

仿佛是炸开了锅一样,众人反应过来撒腿就跑,场面乱成一团,魏婴连眼皮也未动一下,陈情置于嘴边,一首曲子又响起,只是与方才的怀念悲伤之情大不相同,此曲一出,怨灵四顾。

众人被四处游荡的怨灵困在此处,稍有不慎便会丢了小命,有人终于扛不住了,跪地求饶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他这么一做也引来其他人纷纷效仿,一片人跪在雨里大喊着“公子饶命”并没有给魏婴带来什么可以原谅他们的理由,他只是停止了吹奏陈情,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们把招阴旗插在他们身上,是为了什么?”

金家修士面面相觑,正不知该回答什么时,又听得他道:“是为了招什么样的邪祟?还是为了练就什么样的邪门功法?”

他们仍旧一个字也没回答,魏婴也不多纠缠,换了个问题:“谁杀的人?”

“魏公子,您可别乱说!”有一人像是被戳到痛处般反驳,“这儿,可没人敢杀人!”

“没人敢杀人?”魏婴淡淡反问,“那么,那片山谷里堆积如山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这……”那人哽了一下,“那是他们自己干活的时候不认真,摔下山谷里去的,可不关我们事儿啊!”

“哦,”魏婴仿佛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那你可以告诉我,他们身上的招阴旗也是他们自己插上去的吗?是他们自己滚下山谷以后自己给自己插上了招阴旗?还是他们自己用招阴旗捅死了自己之后再滚下山谷?!”他音量突然提高,吓得那人不知所措,再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魏婴见此,又笑着道:“说啊,怎么不说了?是我说得不对?”他面色凌厉,“还是你们心里有鬼?!”

众人诺诺不敢反驳,魏婴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我再问一遍,是谁杀的人?”

还是没有人回答,魏婴耐心已经告罄,他不再浪费时间,提起陈情就要吹奏,此时又一人出声:“魏公子,您可不能杀了我们啊!眼下云梦江氏与兰陵金氏正交好,您杀了我们没关系,可若是因为这样害得江宗主与兰陵金氏的关系交恶,可就得不偿失了啊!”

魏婴的动作一顿,嘴边缓缓勾起一个笑容看向那人,“你是在拿我师姐和江澄来威胁我?”

那人心中一悚,连忙不敢再说话。不料此时魏婴又笑了,无声而寂静,诡魅而决绝,“不错,威胁。”他道,“我最后问一遍,是谁杀的人?”

一片寂静,唯有雨声绵绵,魏婴一点也不意外,“既然你们都不肯认,那就让他自己来指认吧。”话音刚落,陈情终于发动,一支诡魅意味甚浓的曲子流传开来,众人听闻此曲,内心是不寒而栗,不过须臾,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众修士见此大惊,不知名的恐惧漫上心头。

那人脸色惨淡,面上数道伤痕,眼神阴冷,在场之人都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他,婆婆努力分辨着这个看起来与从前已大不一样的少年人,喃喃自语道:“宁公子……?”

魏婴继续吹奏陈情下达着指令,此刻的温宁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了,他从魏婴的笛声中获取了命令,一个飞身就冲入了金家修士堆里。那些修士见他气势汹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被宰,于是纷纷拔出剑上前就与他对打起来。可现在的温宁与他们的关系就像是老虎冲进了羊群里,那些乌合之众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温宁一脚踹开一个试图砍下他的脑袋的修士,眼前渐渐被血色漫开,这金星雪浪的样式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就是他们笑嘻嘻地带走了他和他的家人,也是他们笑嘻嘻地让婆婆一个人扛着那面大旗在穷奇道里替他们招邪,更是他们笑嘻嘻地把招阴旗就这么活生生地捅进了他的身体里,一瞬致死。

他这一生温顺本分,从未怨恨过什么,只在临死的那一瞬想过,为什么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凭什么死的人是他?!

温宁无神的双眼不知为何突然平添了一股恨意,他出手越来越狠,几乎招招都差点取了人性命,与陈情所给的指令越发背道而驰。魏婴已停了笛声,却见温宁的手下并未收敛几分,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他不得不大声喝止:“温宁!快停下!”

他的命令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温宁的招式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魏婴暗自焦急:“怎么会这样?温宁怎么会不受控制?”正当他在苦苦思索之时,好不容易赶过来的温情大声呼喊道:“阿宁!不要啊!”她欲上前几步却被路面雨水绊倒,魏婴闻得声响连忙回头去看,只见温情拼命对他摇头道:“不要!阿宁他没有死!他只是被夺走了灵识而已!”

“夺走了灵识……”魏婴心中已有了主意,他也顾不得这想法靠谱不靠谱了,连忙运力强行收回逸散的怨气,他金丹已失加上怨灵的威力正处于最**,强行收回的风险是极大的,好在他与陈情已是一体,勉勉强强还是成功了。魏婴喉头一甜,也顾不上把血吐出来,他连忙喝道:“温宁!”

温宁眼中杀机重重,对着一个金家修士慢慢迈开了步子,魏婴的声音对他来讲并不是最首要的,他眼前只有这个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杀意已然淹没了他的内心,再听不到任何外来声响。

魏婴几乎是咬着牙在大喊了:“温琼林!”

琼林琼林,玉树琼花,美玉成林,谓之琼林。

温宁的瞳孔一缩,再抬头时杀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茫然空白,好似童真稚子模样。

魏婴松了一口气,温宁还不是走尸,用控制走尸的方法去控制他只会适得其反,不过他没时间庆幸自己控制住了温宁,黑夜已然过去了大半,恐怕天一亮便是他们的死期。

在射日之征之后,魏婴本以为他可以在莲花坞好好度过下半辈子,和江澄斗斗嘴,和师姐挖挖藕,这些愉快的小事将会充斥着他余生的记忆,现在看来,怕是再也没有了。

“江澄,师姐,今天的雨,下得好大啊。”

穷奇道。

即使在大雨中,蓝湛也丝毫不损他“有匪君子,景世含光”的风度,一把油纸伞更是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幽静之感,只可惜他步履匆匆,连周遭气息都平添了半分浮躁。

蓝湛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他步伐加速,却看到前方有一群人仓皇出逃,面容惊惧。他没有多想,避尘一横拦下一个人来:“发生何事?”

那人被吓得说话都有些零零碎碎:“有人,有人来救人……复活,复活杀人啦!”他像是一分一秒也不想多待似的挣脱避尘,连忙逃命去了。

他脚步凌乱,想来定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蓝湛眸中隐有担忧,他加快步伐往着岗哨的方向去,却不想才刚走几步便听见了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从音量上判断,恐怕不在少数。

他垂眸不语,只是默默站在路中央,等着一人出现在他眼前。

马蹄阵阵由远及近,那人终于出现。

他戴着一顶斗笠,想来是为了遮雨用,可惜还是做了无用功,雨水已经从他的眼角流到嘴边,连最是飞扬的两鬓发须此刻也被打得不成样子。他身后跟着一群老弱妇孺,脸色疲惫形容憔悴,看到他站在这里便如同惊弓之鸟般浮现出惧怕的神情。

蓝湛定定站立,伞下身姿笔挺如松,雨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源源不断地从伞缘滚落,即使雨幕层层,那人此刻的模样还是被他尽收眼底。

油纸伞轻轻颤了颤,露出一张雅如白雪的面容,还有一双深如潭水的眼眸。

蓝湛一身白出现在夜里,自然不可谓不醒目,这显眼的一景自然也被那人看在眼里。他一扯缰绳,踏雨而来的骏马被迫停下,身后跟随的众人也学着他停下急于奔命的步伐,马匹的嘶鸣声此起彼伏,然而这一切在此刻都无关紧要,那一抹与黑夜格格不入的白才是视线焦点。

温氏众人不知蓝湛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何事,连日的折磨已经让他们如惊弓之鸟般不堪一击,眼看即将能脱离苦海,却又因一位四大世家的公子而不得不停下逃命的步伐,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但他们□□蠢蠢欲动的马蹄也或多或少泄露了此刻的心绪。

雨势磅礴,马匹焦躁,身后数人,眼前一人,他终于慢慢地开口:“蓝湛,你来阻我?”

“魏婴,”蓝湛颀身玉立,如松若柏,一如他的态度,坚定不移,“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蓝湛态度明确,魏婴的态度也很明确,“不过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你要想好,”蓝湛认认真真道,“此一去,便是真正的离经叛道,不容回头。”

“离经叛道?”魏婴反问他一句,“离哪本经?叛何方道?”

这天下的经,这世上的道,该读哪一本,该走哪一条,我心里有数。

蓝湛知晓他弦外之音,久久不语,此时又听见他的声音:“蓝湛,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一起许下的诺言?”

“许我魏无羡一生能够锄奸扶弱,无愧于心。”

同样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回响,使蓝湛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溯到那段时光,那时灯下无忧无虑的少年,已变成浴血沐雨的大人,几经摧折,坚守信念不灭。

蓝湛眸光渐渐软下,一如在云深不知处时,听到灯下他的愿望时的模样。那时的他亦未想过,这个外表顽劣不堪的少年竟与他有着相同的愿望,几经波折,抱负未曾改变。

但此刻……他眼神微落,听魏婴一字一句又道:“而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孰强孰弱?又孰黑孰白?”

蓝湛眼中划过一丝挣扎,他低声道:“魏婴……”

“这难道,就是你我誓死守护的诺言吗?”事已至此,魏婴实在不想也没有力气去大声呼喊些什么了,因为毫无意义,“我只恨我没有早些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任由兰陵金氏胡作非为。我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了。”

蓝湛从来不知道语言可以如此苍白无力,除了“魏婴”两个字,他现在竟然找不到其它话说出口,只能任由沉默发酵,一点一点把他们两个推向相反的世界。

黑与白,本就是两个极端,互不相融,互不妥协。像是现在,那一抹白在黑夜中实在太过惹人注意,虽是夺目却也刺眼,不知道是被雨淋的还是如何,魏婴只觉得眼睛疼痛又疲惫,他不想再多耽误功夫了。

“蓝湛,”他慢慢拔出陈情挡在自己身前,“如果我和他们之间必有一战,我希望那个人是你。要死,能死在你含光君的手里,也不算冤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明明天生一副笑相,却笑得如此苦涩勉强,笑中带泪,泪里有雨,整个人狼狈到不能再狼狈,偏偏那双眼睛又倔又硬,想说的不能说的统统表现得一清二楚。

蓝湛还能说什么呢?

蓝湛说不出什么了。

他垂下眸,慢慢转身,脚步后移三丈,不多不少,正好足够一个人从路中央打马而过了。

见他终于让步,魏婴神情释然,前方大道宽阔,一扬鞭便可疾驰而去,不过他却没有马上离开,眼波流转,伞下少年风姿卓越,如松如月,白衣胜雪,宛若谪仙。

此一去,往后十里红尘,万丈烟火,便没法再同你一道前行了。

蓝湛,保重。

“驾!”魏婴带着人从他身边打马而过,马蹄踏碎了雨声,如惊雷炸开黑夜,那个人再没有从马上回过头。

仿佛约定好了一样,蓝湛也没有回头,他只是保持着方才的神情,迷惘而沉默,不知不觉,眼眶微红,一滴泪慢慢慢慢地划过脸颊,落到地上,再寻不出踪迹。

天色茫茫,黑夜漫长,天空没有月亮,有一个人走在前方,伴着无尽的孤独与绝望。

雨还在下,不知何时才会停止,蓝湛慢慢把伞移开头顶,身上干洁雅致的蓝氏校服瞬间就被淋透了,他却像是一点也不在乎似的缓缓松开手,油纸伞落在地上发出“嘭”一声轻响,他终于和他一样,彻底地暴露在这雨中。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雨滴的温度,让泪水与雨水混为一体。身上雨水彻骨冰凉,脸上泪水热意滚烫,何为心如刀绞,何为冷热交织,他如今感同身受。

秋夜,雨夜,无星亦无月,恰好是离别。

其实最后这里一开始想插入一段蓝翼与抱山散人的往事的,和蓝湛魏婴的情况也算差不多了(详情请看陈情令第六集),但是写了几遍都不满意,最后还是删了,但是又不想放过这个idea,就决定把它加入我的番外计划里啦!忽然感觉我还有好多坑没填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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