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洞大而空旷，倒悬的钟乳石千形百态，美不胜收。

灵祭朱雀庞大的身躯懒洋洋地缩在一角，一双赤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霁月，眸光中带着急切的期盼。

霁月走到它身旁，仰起脸来，与它对视，目光中不含一丝惧意。

她已郑重地将随身携带的锁灵囊交与赫连棠音了。她的死，能换来晓星尘的生，这对她来说，也不失为一件畅怀之事。

于是，她发自内心地绽放出了笑颜。

瞬间，倾城。

灵祭朱雀更加躁动起来，随着一声嘹亮的清啼，巨大的双翅展开，几乎快要拂到霁月身上。

“开始吧。”霁月平静地道，纸片一般单薄的身形昂首直立，风姿绰约，不可方物。

一道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的红芒自灵祭朱雀口中吐出，向霁月席卷而来，速度并不十分迅捷，她却没想过要避开，只是闭上眼睛，从容待死。

然而，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那道红芒尚未触碰到她，她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撞飞了，直至两丈开外，才狠狠地砸向地面。

毕竟是修行之人，她的反应十分迅猛，凌空一翻，以一个下蹲的姿势，稳稳落到了地上，尚不及抬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赫连棠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

霁月心口猛跳了一下，抬首，映入眼帘的一幕，令她惊骇莫名。

赫连元暝居然被笼罩进了那道红芒！

一定是他推开的她，他自己跃了进去。此时，他整个人都被红芒吞噬了，浑身战栗着，脸色惨白如死，额上冷汗涔涔。

他拼命咬着牙，嘴角都沁出血来，硬是没有呼出一声痛。

“为什么？”赫连棠音疯了似的想要接近他。

“母亲！”赫连元暝大喝一声，制止了她。

一旦开始献祭，就不可能停下来，就算灵祭朱雀自己想要收手，也是不可能的了。赫连棠音贸然冲上前去，只是送死而已。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她还不能死。

于是，她的面色瞬间灰败下去，颓然委顿在了地上，“为什么？”她又问了一句，两行清泪长划而下，她哭得几不成声。

因突然而至的变故，霁月完全呆住了，她脑中似已千回百转，又似什么都没有想，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她向赫连元暝走了过去。

翩翩公子美得惊心动魄的那张脸已经因痛苦而扭曲变形，“不要过来！”他面色狰狞地朝向她，“你过来，只不过是多送一条命而已。”

“为何要救我？”她茫然地看着他。

这个人，算计了她，监禁了她，又亲自将她交到他母亲手里。可现在，为什么又要代替她被献祭呢？

她似乎不明白，又似乎明白到什么。

直到，他告诉她：“背负的人命太多，我累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因并非这一个。在朝夕相处的这两个月里，也不知是在哪一个瞬间，或许是在她一次凝眸，或许是在她一次低眉，又或许是在她某一次转身与他目光相接的那一瞬，她这个人，突然就烙进了他的心里。疯长的感情，在他血肉里扎了根，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拔除。

一拔，他就痛彻心扉。

霁月沉默下去，心中，百感交集。

赫连棠音愣了一瞬，很快，怒气又蓬勃而出，广袖一甩，就将霁月整个人抽倒在地，“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她怒吼着，又欲举袖。

赫连元暝痛苦地唤她：“母亲！”

她举起的手剧烈颤抖着，终于，缓缓垂下。

“答应我，”赫连元暝不再感觉到痛苦，神智逐渐涣散，气若游丝，“放过她，用我的身体……复活晓……星尘……”他最后依恋地看了霁月一眼，视线便直直落到他母亲面上。

灵祭朱雀吸饱了灵识，那道红芒自动缩了回去。然而，赫连元暝没有倒下，眼睛依旧睁着，执拗地与赫连棠音对视。

他已没有了呼吸。

赫连棠音心内巨恸，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着，“傻孩子，你真是个傻孩子！我……我答应你就是。”

终于，他的眼睛缓缓阖上，那具直立的躯体向后仰倒进了灵祭朱雀适时伸出的羽翼内。

偌大的朱雀洞，死一般沉寂，仿佛连风声都静止了。

赫连元暝神态安详地躺在灵祭朱雀的羽翼内，像是在酣眠。

赫连棠音满面泪痕，一步步走到霁月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霁月适才被她抽打了一下，此时，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我答应了元暝放过你，我会做到不伤你性命，但是，不代表我不会做出别的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赫连棠音的语声森冷可怖。

霁月抬头，双目通红，只是怜悯地看着她，未发一言。

迎视着她的目光，赫连棠音反而更加震怒，“不要可怜我！我用不着你来可怜！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而是元暝，你这个……”她话音未毕，已一掌拍向霁月的结丹之处。

蓦地，霁月的五脏六腑都似被移了位，痛得她全身抽搐起来。她从小就怕疼，此时，凄厉的惨叫一声又一声，响彻了整间洞穴。

她的衣衫寸寸碎裂，冷汗渗出，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不知过去多久，赫连棠音终于撤了掌。霁月晕厥过去，侧身躺倒在地。

她的金丹已被化了个干净。

赫连棠音看都不看她一眼，抬脚跨过她的身体，向洞外行去，脚步有些虚浮。直到步出洞口，又一次沐浴到柔暖醇和的阳光中，她狂乱的情绪才渐渐得以平息。

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看了看自己化去霁月金丹的那只手，眼神复杂地变幻，最终，心头悄然袭上一丝悔意。

她脱下自己的袍子，转身走进洞内，想要去为昏死过去的女子披上，然而，她突然惊诧地睁圆了双目，手上的袍子轻悠悠地落到地上，她抬手捂住了嘴，失声悲号着，一声悲过一声，直到声嘶力竭。

因为，她看见了霁月后背正中的那个胎记，新月形的，殷红如血。

金麟台。

金凌又送走一个仙门世家，转过头，就见江澄正一脸不豫地看着他。他不由心里咯噔一下，支吾道：“舅舅，那个……是清灵姐姐让我把你……房间的……家具都换了的。她说，紫色……比较符合你的气质。”

“那也不用都换成紫檀木的啊，虽说兰陵金氏财大气粗，也禁不住你这样败家啊。”江澄疾言厉色地训诫道。

金凌忙解释：“那是清灵姐姐自己买的，跟兰陵金氏没有关系的。”

江澄一时怔住，过了片刻，自个儿嘀咕道：“这颜大小姐怎么这么挥金如土？”末了，还摇了摇头。

金凌不由凑过去，好奇道：“舅舅，你在嘀咕什么哪？”

江澄的眼风往他脸上一扫，不怒自威：“东莱齐氏要回东莱了，还不快去送客？”

金凌前脚刚送走东莱齐氏，后脚，就见两个富商打扮的人正拾阶而上，就快到大门口了。他心下不由纳罕，看打扮也不像修士啊，来他这里作甚？

他忙迎了上去，现在身为一家之主了，礼节还是要顾全的，他抬手行了一礼，道：“不知二位来金麟台有何指教？”

其中一个面色苍白、气息孱弱的富商忙回礼，就这一下，都差点让他站立不稳，要不是旁边那人扶持着，他可能会不小心摔下台阶去。

“在下是琴川颜氏家臣顾浮生，特来求见金宗主。”吃力地说完这句话，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