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是谁在拨动琴弦,忘机琴的低吟声在茅舍内回荡。
幽渺苍茫,仿若鬼泣。
片刻后,停下。
蓝忘机神色微动,对众人道:“这珠中怨灵,竟是庐陵杨氏宗主杨余墨所化,难怪如此难应付。”
“他是到凝香馆找姬九卿寻仇的?”蓝景仪心念电转,口无遮拦地道。
蓝忘机颔首。
“没想到堂堂仙门世家的家主,竟会化身为怨灵,实在匪夷所思。如此一来,他怕是会落个灰飞烟灭、不入轮回的下场吧?”蓝景仪感叹着,转而,又想起一事,问霁月道:“你怎知拢月姑娘不是故意将那颗珠子赠给那户人家的?”
“姬九卿只杀作恶之人,这凤眼村的村民,质朴老实,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她没道理借宝珠杀人。再者说,她若真想杀这些普通村民,又何须借助怨灵之手?”霁月边为蓝景仪续茶,边分析道,“所以,拢月应该并不知这珠子有问题。”
“也在理。”蓝景仪摸着下巴道。
凝香馆大门前,月光与大红灯笼的灯光交相辉映着,映得众人脸上都泛出一层艳红。
夜风沁凉,掀起颜清灵的裙裾,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冷的话,就回蓬莱阁。”江澄脑后就似长了双眼睛,不用回头,就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
颜清灵刚要开口。凝香馆的大门竟然从里间开启了。
速度很慢,那声“吱呀——”之音在这沉寂的夜里却显得清晰无比。
颜清灵不由屏住了呼吸。
齐湘亦攥紧了拳头。
从门内缓缓步出的,是姬九卿。
东莱名妓艳名远播,现下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江澄却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冷声道:“护送顾浮生去金麟台的那队蓝氏弟子哪去了?”
他身后的颜清灵也趋前一步,一脸凛然神色,“还有我爹爹——琴川颜氏颜宗主,你们将他抓去了何处?”
姬九卿抬袖掩住樱桃樊素口,嗤笑一声,道:“二位在说什么?我竟听不懂。”红灯笼映照下,雪一样白的面上透出一抹绯红,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竟染上一层媚态。
齐云看得呆住了。
齐湘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这里有个天仙似的姑娘不看,尽喜欢这些个不正经的莺莺燕燕!”
她口中“天仙似的姑娘”,指的正是颜清灵。
如同齐云想要撮合魏无羡与霁月一样,齐湘也想给她大哥撮合桩婚事,好早点有个嫂嫂管着他,不再成天跟着那个赵小公子鬼混。
颜清灵完全没有听进齐湘的话,双目紧紧盯着姬九卿,冷哼一声,道:“别演了,顾叔叔已将一切都告知我们了,你赖不掉的。”
“你顾叔叔是谁?”姬九卿话音甫毕,江澄的紫电一甩,迫得她双目雪亮。
那紫电的速度极快,江澄的灵力又充沛,眼见着姬九卿就要遭受重创。
她神色一凛,急速后撤,紫电擦着她的发丝掠过,扑了个空。
尽管躲闪得极为狼狈,她依旧凝起一脸凄艳笑意,声音却是冷的:“江宗主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那也得看是什么香什么玉!”江澄话音未落,已拔出佩剑三毒,欺身上前。
颜清灵在后面一脸焦虑之色,只恨自己平时疏于练剑,此刻,一点忙都帮不上。
然而,颜清灵完全是在瞎操心,江澄毕竟是云梦江氏宗主,姬九卿之流,又怎能与他对抗?
二人拆解数十招后,姬九卿逐渐难支。江澄瞅准一个空隙,只见紫电紫芒大盛,倏忽一卷,就将姬九卿牢牢缚住了。
齐云这才对齐氏弟子们下令:“冲进去,全抓起来!”
凝香馆内乱作一团。
凝香馆后院的一处角落,植有一棵松柏,此时,一人躲在那树后,肩膀颤动,纤弱的身躯摇摇欲坠。
这一幕落在颜齐眼里,他忙提剑奔了过去。毫不留情地剑尖斜划,一道银芒倏忽一闪,剑锋便堪堪抵上那人的咽喉。
借着微弱的灯火,颜齐瞟了她一眼。原来,是个柔弱的小丫鬟。
她生得不甚美丽,却还算秀气干净,一双黑瞳似要盈出水来。
“求公子开恩。”她吓得瑟瑟发抖,声音含混,几不能言。
琴川颜氏遭逢巨变,颜齐已不是过去的颜齐,对待外人,他开始变得心肠冷硬,遂并不为之所动。
小丫鬟终究束手被擒。
一夜之间,凝香馆覆没。俘虏排成长队,被送往了东莱齐氏仙宅蓬莱阁。
蓬莱阁的监牢差点关不下。
他们数人一间,人声嘈杂,有的在嘤嘤哭泣,有的在讥嘲怒骂,有的干脆哭天抢地要死要活。
凤翔晏氏晏宗主一路行将下去,始终保持面沉如水。
一个连亲生女儿都能当成礼物送人的人,对外人又能存有多少感情呢?
他走到仅关押着姬九卿一人的那间牢舍前,慢慢踱了几步,又停下,目光森寒,咬着牙道:“在凝香馆折腾了一夜,小女晏静都未出现,她真遭了你们的毒手?”
姬九卿瞟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桀骜的笑意,“晏静是何人?我竟闻所未闻。”
一道杀气自他眼底一划而过。
“她又名蓝竹烟!”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姬九卿冷嗤一声,面上笑容消失殆尽,“怎么突然记起你投在姑苏蓝氏门下的女儿了?你是为了讨好云梦江氏,才借救你女儿的名义,陪同江宗主一起赶来东莱的吧?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岐山温氏强盛的时候,你为了巴结他们,把女儿当礼物一样送了过去。现如今,因着蓝竹烟,姑苏蓝氏你是巴结不上了,就只好把目光放在了云梦江氏身上,毕竟,兰陵金氏的宗主都还只是江宗主的外甥呢。你这种人,似乎也该死。”
晏宗主气得浑身发抖,然而,此处毕竟是东莱齐氏的地盘,他也不好擅自拿姬九卿怎么样,只得一甩袖子,斥道:“娼妓,休得信口雌黄!”
姬九卿神色不变,嗓音清凌凌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有本事就即刻杀了我。”
死亡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当初若非赫连棠音相救,她早就死了,多活的这许多年,只是捡来的罢了。
晏宗主却忽然唇角微勾,笑容玩味,“你并不惧死吧?不过,想来齐宗主总能想到其他更加可怕的方法,让你开口。”
蓝湛带思追、景仪回蓬莱阁的时候,早膳时间早过,午膳时间又差了那么一截。齐云专门将最大庭景最美的那间院落腾了出来,供蓝氏、江氏之人居住。
蓝湛一走进寄居的那间院落,就见颜君彦正在练剑。
整套招式下来,如行云流水,毫不含混。
他不由微微颔了颔首。
颜齐收剑一揖,恭谨道:“仙督。”
“听闻凝香馆一干人等全被你们捉了来?”蓝忘机一脸沉静,喜怒不显。
颜齐据实以答:“他们一个都没逃脱,现都被关押在监牢。”
虽被特殊对待,一人得了个单间,但监牢中的气味始终不太好闻。姬九卿捂着鼻子,静静坐在一地潮湿的枯草中,神情落寞,整个人显得寂寥无助。
然而,一听到渐渐临近的脚步声,她又迅速站起,挺直了脊背,神色间生出凌人的傲气。
窗口被打开,站在外面的,居然是蓝忘机。
她浑身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与蓝忘机对视。
蓝忘机的眸光慈悲,干净。
她鼻子一酸,眼前蒙上一层雾气。
她心之所向的这个人,在这一刻前可能根本就不认识她,但是此时此地,他就是可以轻易掌控她的情绪。
她竭力自持,语声冷漠:“仙督也是来问蓝竹烟等人下落的?”
“让赫连棠音放了他们。如若不幸仙门百家真杀到了朱雀谷,我会倾姑苏蓝氏之力保谷中无辜之人平安。”蓝忘机声音虽低,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姬九卿微微张大了眼睛,瞳中冷芒一闪,“你都知道了?如何知道的?”
她尚且不知赫连棠音放走霁月、晓星尘一事。
“是,我都知道了。”蓝忘机只答了前一个问题,就停下来,淡定的目光投射在她脸上,等待着她做出一个决断。
良久,她轻笑一声,自嘲地道:“蓝二公子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就凭我,说出的话在赫连宫主那里还占不上什么份量。”
“你只需传达我的话就行。”蓝忘机神态从容,眉宇间散发出能涤荡人心的清气。
姬九卿干脆坐下身去,抓了一把地上的枯草把玩,“蓝二公子开什么玩笑?我如今已成瓮中之鳖,还如何能给赫连宫主传信?”
蓝忘机即刻道:“我可以放你出去。”
午膳时分,东莱齐氏齐宗主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金麟台清谈会上,他数次被颜清灵那个丫头噎得说不出话来,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这一进家门,又听闻自家嫡长子齐云随同云梦江氏、凤翔晏氏一起,把东莱城的凝香馆给端了,于是,他更加火冒三丈,怒气冲天地到了平素里用膳的五味轩,尚未跨进门槛,齐云恭敬的一声“江宗主,您上座”就随着饭菜香气兜头扑到了他面前。
江澄也不跟齐云客气,果断地紧挨蓝忘机坐下了。
“阿云!”齐宗主一声暴喝,入得门来,视线环顾一周,仿佛才看见蓝忘机,施施然地抬手一礼,道:“仙督大驾光临,我蓬莱阁实在蓬荜生辉。”
对江澄,他竟是理都不理。
齐云有些尴尬,忙起身迎上去,搀着他胳膊道:“爹,您怎么回来了?”
“我再不回来,怕是连这蓬莱阁也要被你拆了!”他狠狠剜了儿子一眼。
齐云赔笑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齐宗主看向蓝忘机的时候,目中凶光褪去,变得谦和有礼,“仙督请吃好喝好,我等去去就回。”
等到齐氏两父子身影远了,江澄才压低声音对蓝忘机道:“昨晚在那荒山一带探到什么没?”
蓝忘机眸色变了一变,最终,简洁答道:“无。”
江澄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碧澄澄的茶面骤起波澜,“我昨夜也在凝香馆闹了整整一宿,魏婴他们始终没出现。看来,他们果真出事了。凝香馆的人的嘴巴也撬不开。要不,我们直接攻下那断崖?”
“不可鲁莽行事。”蓝忘机清冷答道,“再等等吧。”
“还要再等?若是在这等的时间里魏婴他们惨遭不测……”
“休要胡言!”蓝忘机打断了他,面色隐含怒意。
他的心绪确实是乱了,没有人比他更在乎魏婴的生死,可眼下,强攻并不可取,一来,如霁月所言,他要体恤苍生,二来,如果赫连棠音原本无意杀魏婴等人,被一激怒,却萌生了杀意,他们岂不是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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