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两岸不相闻

晨间白云绵绵,天光灿烂。

密林间似乎有一层薄雾,携带草木花香,忽远忽近。

两人走进周听雪的房子,那是一个看起来极致简朴的小屋。还未看见任何人,就能听见劈柴声此起彼伏。

易雨卿先走进小院,看见的是一位五官硬朗的男子站着劈柴。

“周……叔……”

那男子看都不看二人,挂满胡茬的脸专注而认真,一丝不苟的眼神在木柴间游走 。

林亦忻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凶,不禁幻想着周听雪小心翼翼不惹他生气的模样,随后又摇摇头:“叔,我们找……”

“她在里面。”

声音浑厚浓烈,这突然的发声倒把两人吓了一激灵。

林亦忻进屋去寻周听雪。

看见周听雪坐在地上一本一本的叠放书籍与纸张,林亦忻忍不住呼唤她。

周听雪闻声抬头,柔和的五官在窗边倾洒的日光下尽显温柔。

周听雪用眼神示意可以坐在床边。

“这些是给你们的,临近清明学堂也不讲学,倒是给了些我玩耍的时间。”

周听雪抬头与她们对视,平缓道:“对了,这书上若是遇到什么不会读的字尽管来问我。”

午后,三人走在热闹不止的街上。

令易雨卿出乎意料的是,周听雪居然在首饰摊面前停下脚步。

她看着琳琅满目的首饰,鲜艳的红珠宛如落日余晖般奢靡,清明的蓝珠好似潺潺流水般脱俗。

“嗯?”易雨卿打量着她们的发型,为了方便干农活,她和林亦忻头上都没有装饰,头发是用丝巾和布裹着的。

周听雪的双丫髻上也不过是木笄罢了。

周听雪挑着满意的步摇和对簪,还不禁问了一句:“适合我吗?”

林亦忻回她:“适合啊,好看!”

将头饰包好之后,趁着天色正艳,三人正从在幽静的山路返回村子。

艳艳午时,虫鸣不绝。

林亦忻问着:“听雪怎么不戴在头上?”

周听雪笑着随便找了个借口:“今天这发型不适合。”

“哦,对了,书不是帮你们整理好放在我的房间里了吗?你们待会直接进去搬就行了。”

易雨卿问:“你不回家吗?”

“嗯,最近董迎秋身子不大好,我去帮她表姐干下农活,不多的你们不用担心!”

看着周听雪的背影渐行渐远,林亦忻手握着拳抵在下颚。

苏晚来董迎秋这对表姐妹,自幼便无父无母,是一位阿婶收养的她们,不过后来阿婶在苏晚来及笄那年暴毙而亡,留下几块田。

这是易雨卿说道:“话说,我们还没机会见过这对姐妹呢!”

林亦忻点头:“是啊。”

两人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子内传来一声略带愠怒的命令:“滚!”

易雨卿疑惑不解的看向林亦忻,林亦忻按住她的肩膀:“不是说我们的。”

此时屋内另一道男声响起:“喂!你这犟驴!我们给你的钱还不够多吗?”

“这年头卖女儿的多常见,何况小雪长得也不赖,还识字,说到识字这块!我也是佩服你!”

年轻的男声传来一道叹息。

“你也是有钱嚯嚯给你女儿读书,整个学堂就她一个女娃,要在前几年可没人要读书识字的女孩,不好掌管,不过现在城里的有钱人都要收识字的女娃进府,啧啧啧,竟然被你料到了!”

“你还不滚吗。”

“哎!犟驴,有人看上你女儿出的价钱够你吃喝玩乐一辈子了,怎么就是不同意呢?”

屋内传来什么东西狠狠嵌入地面的声音,一阵沉默之后年轻的男生啧了一声,脚步声朝着大门走去。

林亦忻拉着易雨卿躲藏起来,过了一会才进门也是为了不让周叔知道她们偷听。

易雨卿看到小院里的那把斧头狠狠嵌入地里,可想而知周叔有多生气了。

还是如同午时那般,二人溜进去了陈叔都是冷冰冰的,一言不发。

搬着书站起来的时候,林亦忻还在猜测:卖女儿?是卖去做丫鬟还是做妾?

走在回去的路上,林亦忻捧着几本书跟易雨卿聊着天,迎面而来的人猛的撞到了她的肩膀,手中的书差点落地。

林亦忻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对此易雨卿也没主动发言,然而看着对方毫无歉意的神情还是忍不住无语。

那个女孩子半垂着眼睑,比她们都高一些,眼睛细长,嘴巴很薄。

她就是苏晚来。

村里的人好像评价过她的外貌:与福气无缘。

苏晚来瞥了一眼二人,轻“哼”了一声之后便要走。

易雨卿也不回头,就这么站着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撞到人了不会道歉吗?”

也没点名苏晚来,可她还是走了几步之后听到声音便停下,同样没有回头,反问道:“她走路不看路,关我什么事?”

“汪汪!”

这时一只大黄狗走来,贴着林亦忻的腿猛蹭。

林亦忻顺势蹲下摸摸大黄的头,仿若自言自语:“阿黄,刚刚我撞到的是人吗?”

这时大黄又叫了两声,仿佛在回应“不是”。

听到这两声狗叫,苏晚来狭长的双眼中蕴藏着些许怒气,但还是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回到家后的周听雪,小心翼翼的把步摇插上发髻,看着铜镜中的精致小脸,却始终左右摆脑端详着有何处瑕疵。

接着又把柜子里的项链和手串戴上,反复端详。

听到小院里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周听雪眼疾手快的把所有的首饰摘掉放好,又回到了那副朴素的模样。

房间的锁头坏了,周听雪一直没跟父亲说过,毕竟锁头也需要钱。

周听雪看着铜镜,懊恼着阿爹给她的零钱一点不会省着,只会为了满足自己去乱花。

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已经习惯常年不在阿爹面前作任何打扮,刚刚短暂的精致也不想被他看到,总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阿爹根本没有进过她的房间。

周听雪垂眸暗自叹了一口气,母亲生下她后便去世了,这些年来都是父亲带着她,他不懂得打扮,不懂得装饰,这些也都是周听雪跟着村里的姑娘一块玩才渐渐意识到的。

从手串到项链,再到步摇,这些都是她用省下来的钱买的。

又听见了那一阵阵劈柴声,周听雪在桌前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飞鸟盘旋高空,落叶飘零,她又开始思考这些钱花的值不值了。

在这个家里,有利于自己的,不利于家人的,她周听雪总是在斟酌,总是在后悔。

毕竟这样贫困的条件,很难不让她为难。

发了一会呆,火烧云已经将窗子倒映成橙红色,周听雪拍拍衣裙去厨房做饭了。

她看着父亲坐在餐桌前编织着竹笼,每一次周听雪都忍不住想笑。

如此不苟言笑的父亲认真做着手工活,反差未免太大。

今天婆婆做了一桌子菜,林亦忻都在感慨:“好丰盛啊!”

婆婆慈爱的看着两人:“这几天干活辛苦你们了,快来吃饭吧。”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林亦忻明白这个家的家境其实还可以,毕竟父母在城里工作,经常寄一些盘缠和日用品回来。

有一次,林亦忻还看到了婆婆给她们二人准备的嫁妆,虽然还不全,但也算是婆婆自己准备的一番心意。

这日天色不错,周听雪来易雨卿家里借了一件衣服,还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

易雨卿:“去见心上人?”

周听雪红着脸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鲜艳的唇抿成一条线,唇角上扬。

陈婆婆的家不远处就有一条山路,从这路走不会因为盛装打扮而惹人讨论。

周听雪在河岸与张岳相聚,她静静的看着陈岳明明想看她的脸却在每一次视线触碰之时别扭的转过脸去看风景的模样,又傻又笨,却搅的自己的内心涟漪不绝。

张岳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你真好看”这几个字。

两人漫步在河边的岸上,清风徐徐吹动额前刘海,脚下踩着大小不一的石块发出“咯吱”“咯吱”声不绝于耳。

周听雪垂下手与张岳并肩而行,聊着近来发生的种种,亦或是内心的不满,亦或是将来的期盼,絮絮叨叨,似乎永远都聊不完这天地间的事。

忽而周听雨垂下的手一僵,步子停顿了一霎,她轻轻侧头,原来刚刚是陈岳的衣角碰到了她的手,而周听雪还以为是张岳主动牵起她的手。

想到这,周听雪不禁有些脸红,原来是自己多想了……怎么这个心跳就是压不下去呢?

周听雪抬起另一只手握拳抵在胸前,深深呼吸,好似要把所有的少女心思压回去。然而那些萌发的情感犹如这生机盎然的春,在春雨绵绵过后一夜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得知刚刚不是他的手伸来时,周听雪却又有些遗憾起来?内心酸酸涩涩的,上次吃的那颗未熟透的青梅,是什么滋味来着?

“到镇上了!听雪,那不是你爱吃的糖人吗?”

张岳一激动,不自觉的握住了周听雪的手腕,拉着她快步上前。

周听雪本就躁动不安的心此刻更甚,身体的升温让她有些无法思考。

这是她喜欢的人,这是她想嫁的人,这是她想牵手想亲吻的心上人。

此刻二人共同小跑着,微风拂过,平复了周听雪的躁动。

回过神来的张岳,似乎发现不妥,连忙松手挠头,泛红的耳朵被周听雪尽收眼底。

两人回味着手上对方的余温,像落日夕阳,余温久久不散,存在内心的最深处去温暖任何一处阴暗的角落。

张岳让老板画了两个他们的糖人,周听雪拿着糖人,盯着它有些心疼道:“真舍不得把你吃掉了。”

“是吗?那……”

张岳话还没说完,周听雪就啃了一口陈岳形状的糖人,她含着糖人的头笑眯眯的看着陈岳。那双眼眸清澈动人,眉眼弯弯,倒映着张岳的身形,让他心神大乱。

张岳用自己攒下的钱请周听雪吃了碗面,接着逛了书店,赏鉴古玩,最后在夕阳西下踩着影子回去。

“咦?你不从村口回去吗?”

“天有些暗了,我怕你走山路不安全,送你回去,再说了到家之后天也黑了,大家不会注意到我们的,听雪你也不必担心惹人闲话。”

张岳想到了什么,有些认真的提醒到:“对了,那个湖水附近你有事没事都不要去!”

周听雪点点头,张了张口,只说了一句:“你也是”。

因为陈瑶离去的日子未到十日,这十日之内都不可随意讨论死者,否则就是对离去之人的不敬,甚至会招引霉运。

周听雪来到陈婆婆的家里,换掉了身上的衣裳,顺便洗了一把脸把清透的妆容洗去,又把好看的首饰用一块布一一收好,放在袖中。

此时婆婆还在厨房做饭,也不晓得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周听雪在。

周听雪临走前对林亦忻和易雨卿眨了眨眼睛,以表感谢,最后朝着她们无声说了句“谢谢!”

今晚的膳食荤素搭配,色泽鲜艳,极为诱人。

林亦忻盛好三碗米饭放到桌面,将筷子一双双的摆放好。

“临君啊,你爹过两日就回村子了,清明到了,大家要祭祖追思了。”

林亦忻易雨卿两人边吃边点头。

“哦,差点忘了,你们堂姐也回来!”说着婆婆又望了她们一眼:“可没有忘记她吧?”

易雨卿吃饭的手一顿:“堂姐?”

婆婆忍不住笑了笑:“诶呀,一看你们就是不记得,她叫欧阳汀雨,你们的舅舅欧阳鹏还记得吧?可是大官呢,汀雨这孩子常年不回来,上次来……是……”婆婆认真想了想,“是十年前了!”

饭后,易雨卿手扶着额头盯着古铜镜。

“我们婆婆这么有钱吗?”

欧阳鹏是朝廷里的高级官员,有高额俸禄,还有宅子和府邸,在民间也极有威望。

“哼,有钱又怎样?那是他们家的,又不是你们的。”

林亦忻浅浅笑着,走过去将手轻轻压在易雨卿的手背面:“也是,毕竟我和雨卿才是亲姐妹。”

易雨卿抬头看她,昏黄的灯光下林亦忻漆黑的眸子宛如黑曜石般闪耀,犹如魔力一般将她吸引进去。

“哼,**!”

说着古铜色就没声了,好似消失了一般。

林亦忻听到后竟鲜少的脸红起来,将手拿开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雨卿天色不早了,快回房歇息吧。”

易雨卿缓缓摇头,一听到回房歇息这四个字竟莫名感到疲惫,垂着眼轻轻说道:“我想跟你睡。”

林亦忻自然不会拒绝她,只是对于易雨卿有时候要一个人睡,有时候又莫名其妙要和她睡的行为有些疑惑,但林亦忻不会问,她隐隐觉得这并非会伤害到易雨卿,或许有一天易雨卿会亲口告诉自己。

漆黑的夜包裹着灿亮的群星,它们散发的微光落在每一户人家的窗台上,为害怕黑暗的人带来微末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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