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许青洱.告别

大概所有的孩子在越过18岁的沟渠时,都会恍然发现即将面临的未必只是现实,我们以为拥有的实际从未真正存在,而那些努力装作去讨厌的居然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原来告别,真是会心疼的,字面意思。

“来送送我吧,明天下午的航班。”

同样的一段话,梁凡持续不断地发送了十天,他知道快来不及了,可明明早地就已经强迫自己断了这些念想,明明很清楚贪心的代价无法承受,明明已经接受了成为一个胆小鬼。可是为什么发现有人出现在她的身侧,他就慌乱,紧张,甚至是愤怒。

那种无来由的,复杂且混乱的情绪,一瞬间涌来的时候,几乎是要杀死自己的程度。

她说:“梁凡,我喜欢你。”

在已知无解的情况下强行答题,除了执笔人陷入无休止的反复自证,也只有题目本身说出那句我是错的,才能结束这场闹剧吧。

所以梁凡昧着心回答:“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于是喜欢被迫改成了讨厌,因为讨厌不会让自己难过。

“所以,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嗯?想什么?填报志愿嘛?往北也好往南也不错,远一些也没关系啊,你知道我的。“

“别给我扯,谁问你填志愿的事情了,我问的是梁凡。”

“他?过去式了,提他干什么,扫兴。”

杯子里的茶叶被许青洱用勺子搅得稀碎,不能喝,一喝就堵嗓子眼,心不在焉的那个样子看的江谣恼火的很。

“拿来。”

江谣不多废话,直接把那杯浑水撤了,捏住了她下巴,硬是把脸摆正在自己面前。

“青青宝贝,我这两天情绪不稳定,一定好好说话哟。”

叫的越亲昵,越是听得出后槽牙摩擦的声音。

“好好好,我有好好说话的,我说的很清楚啊,我现在讨厌他,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啦。”

“你又来,每一次都装这种没心没肺的样子,喜欢还是讨厌你自己不清楚?”

“可是人家都说了误会了,我难不成还要学电视里那种为爱狂追几万里的痴心女,死缠烂打?还是紧咬不放?人总要学会释然嘛,一个男人而已。”

许青洱的话不无道理,但江谣很清楚她只是借由另一个正确来搪塞这一个模棱两可。

相较于说教,许青洱更愿意盯着角落里的帅哥发呆。

越是心情不佳,越应该看一些美好的东西,人嘛,最忌讳沉沦负面情绪。

“他好白啊。“

这句脱口而出的赞美,恶心的让江谣翻了个白眼。

虽然想不通为什么要约在茶馆里见面,不过还是感恩这家店里的招聘指南,清晰地标记着几个硬性指标:身高185 ,十指纤细修长,嘴甜,貌美(男女皆可)。

“你好,还要续茶水吗?”

“嗯……来点也行。”

许青洱用纸巾挡住嘴,尽量不表现地像没见过世面的老色鬼。

“所以你喜欢白皮肤的男生啊。”

倒茶水的男生扭头看了看斜对面角落里的人,又看了看面前这个目光都舍不得挪开的女生。

“嗯……嗯。”

这种直言不讳很符合许青洱的性格,尽管陈让已经很努力地把腰弯低,衣袖装作不经意地露出白皙的手臂,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是为了让自己瞬间升温,好把新喷的香水味发散过去。

媚骨一身,奈何大王是个瞎子。

“小哥哥,你们店里的男孩子都像你一样会问客人这种问题吗?”

江谣主动发问,对方反而冷着脸扭头走了,显然答案是:不会。

从两人进到茶馆的时候,陈让就认出了帽衫底下遮着的脸是许青洱,她们聊了有半个多小时,茶水几乎没怎么喝,看嘴型应该是和那个叫梁凡的有关系。

昨天刚应聘上的兼职,今天就让他捡着宝,想笑又觉得苦苦的,就这么微蹙着眉头偷瞄,外人眼里,就像一只不受宠的小狗,委屈巴巴又得乖乖听话。

说客一般都不太讨喜,来之前江谣是做好心理准备的,现在看来,做少了。

新添的茶水和之前那壶味道明显不一样,大片泡开的绿茶沸腾在滚烫里,形似云卷云舒,闻着有些像割草机发动起来的草汁味又带一些微苦。

“绿茶?”

江谣摇摇头表示换茶的事情和自己无关。

“香的……”

许青洱把脸凑近茶壶干脆来了个绿茶蒸,帅哥看太久,用眼疲劳了。

“说实话,梁凡这人是有那么点博爱,但是对你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许他拒绝你是有苦衷呢。你就这么一棍子给人拍死了,连见一面都不见了 ?”

江谣试图唤醒一点对面的良知。

“见过啦,散伙饭我不也去了嘛,他不在?”

“别闹,正经说话,好好告别能要你命吗?”

“能。”

许青洱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但奈何怕疼的要命,小时候她妈给她剥外婆家种的绿橘子,酸汁儿滋到了眼睛,难受到从此对和橘子有关的一切都讨厌至极。

比起忍痛,她更适合割爱。

机场很大,没出过远门的人分不清国际航站楼和普通航站楼的区别,出租车司机只会把人匆匆扔在了路口,因为超时要罚款。

花了一百多的打车费,从负一层到四层,反反复复地坐电梯,来来回回地逛每一家店,记住了每一个航空公司的值机口,无聊到开始数天空中有几次呼啸而过,一直等到了大屏幕上出现亚特兰大,许青洱终于结束了这场一个人的告别。

“梁凡,保重。”

没人说过失恋的后劲这么大,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的人注定要醒着戒断。

出分那天,是许青洱好久以来第一次开电脑上线,手机断网了一周,作息稳定在高考前的状态,不熬夜不晚起不外出,解闷就看书,犯困就运动,硬生生地瘦了8斤。

“闺女,今天查分啊?“

“嗯。“

“我和你妈出去玩一周啊,钱给你放床头柜了。“

“行。”

老许的一通电话,许青洱又被带薪流放了。

典型的中式家庭,高考前是国宝级,高考后,维持生物学亲子关系就够了。

说不紧张肯定是骗人,准考证号反复确认了三遍才输入,意料之中的分数算是一个好的结果,手心里微微沁出的汗在手机上打滑了几次才解锁,一大堆未接来电和微信新消息霸占了屏幕。

大部分不过是约她出去玩的消息,唯独有一条让人好奇。

高考结束那晚一起拼包间的毒舌男,加上自己的微信那么久没消息,居然在昨天晚上发了条微信:明天查分,加油。

人往往会因为没预料的关心而自乱阵脚。

就好比你手里拿着苦瓜莫名其妙来了一口,欸,居然是甜的,原有认知一下被打破,于是不信邪的你吃了一口又一口,逐渐确认苦瓜是甜的,但关键是,为什么要啃这一口呢,记不清了。

“你是一中的?”

“嗯。”

“对我有兴趣?”

“嗯。”

“出来见一面?”

“好。”

一个定位发来,许青洱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这年头,不知道为什么都开始爱约在茶馆里,明明都不大的年纪,却都争着模仿老成,花里胡哨地摆出一堆品茗姿势,结果连面前地茶叶品种都分不清。

“宝贝,你知道,我最爱喝三年以上的陈茶,尤其是绿茶,你不懂,时间越久越有味道。”

油腻男子泡妹招式,无非是说一些好似高深的话,借此迷惑试听,营造一个博学的形象,聪明的姑娘是坐不住的,那么能被吸引的,多半也是大脑离家出走的了。

本来是和她无关的事,可许青洱憋笑的能力有些差劲,吸引到了男生的注意。

“美女,你是觉得我好笑吗?”

男生似笑非笑的样子,眼里藏着些许愠怒,但还是想听到一个善意的回答再做决定是否爆发。

可她是许青洱欸,唾沫星子都带毒的那种人,哪来的好话呢。

“咳咳咳——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没什么素质,单纯爱笑,就是觉得你未免也太节约了一点,保质期总共也就一年左右的东西,你非得存够三年才喝,这劲道都快赶上我二姥姥藏食了,那老太太是饿死的,你说好不好笑。”

男生显然没听过这么直接的,脸上挂不住,默默攥住了拳头。

许青洱话还没说完,直接推开面前这个略显碍事的,径直走到女孩那面,别人大概以为她是劝说痴女回头,结果这家伙张口就是:“妹妹,多读些书吧,医院妇产科墙上挂着的告知,其中一条就是父母文化水平太低不建议生育,理解意思不?宁绝户,勿产猪。”

她深知一个道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蜜蜂不会为了一坨屎停留,连蚊子都会按照血型分出食物的优劣。

看热闹的人多过肩负正义的,细细碎碎的讨论声音一半是嘲笑一半是吐槽。

“现在的姑娘啊,嘴真毒啊。”

人的劣根性有很大一部分源于无知,因为无知,所以口无遮拦,甚至妄加揣测,而这样的人总会找到无数个借口为自己遮掩,于是嚼舌根被美化成批判,成为判官就像是他们引以为傲的终极目标。

陈让赶来的时候,许青洱已经成了话题人物,油腻男和痴心女相拥在一起指责她,抗议着她的无礼。

“二位,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我说,我是负责这个区域的小陈。”

“你?那你把这个女的赶出去,我们都不认识她居然被她无缘无故嘲笑了一遍,太影响体验了。”

男生理直气壮地样子让人更加反胃了。

陈让走到许青洱身边,像小时候那样往她手心里塞了一根棒棒糖,她越生气,手心就攥的越紧,所以陈让费了些力气。

“在解决这件事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您二位方才进门前是否有看到一只小狸花猫?”

“嗯?看到了又怎么样啊。”

男生显然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和门口的野猫有什么关系。

得到肯定回复的陈让朝收银台位置的一个男人点了点头,那人怀里抱着一只狸花猫,背上的毛脏兮兮的有一块像是一个脚印的形状。

“先生,这是我们老板,这只是他养的狸花,我们老板刚才出去给猫买粮去了,回来发现猫被踹翻在垃圾桶边上,好在咱店门口有三个全覆盖摄像头,它们分别可以拍到入镜者的正面,侧面还有背面。不过最好玩的事情您猜怎么着,踹了我们小狸花的人啊,长得,和您一模一样欸,你说好不好笑?”

陈让笑眯眯地拿出手机,翻开了店铺的监控,调到了在二十分钟前这两人刚出现时候的场景:女生嫌弃门口的猫挡路,男生为得芳心,一脚把猫给踹飞了。

剧情反转的时候,最先沉默的是最初先下结论的,铁证如山,压死了他们不值钱的自尊心。

那俩人被老板请出去的时候突然开始互相指责起来,女生吐槽男生的没担当,男生厌恶女生的多嘴,毫无情调可言。

果然,浮于嘴边的挑逗是最禁不起推敲的,成本越低的爱越容易成为面目可憎。

本来已经下班了,就因为这两个缺心眼的蠢货,陈让不得不先离开代班。

“你……”

“先忙吧,我等你。“

许青洱朝他摆摆手,很自觉地找了一张陈让能看得到的位置坐下,从包里拿出自己看了一半的小说安静地翻,就像小时候的陈让在忙着给他俩捡水瓶子换冰淇淋的时候,她就坐在滑滑梯边上踏实地等。

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这样一个没有对话的午后,有许久没有得到的平静,无所顾忌地各自忙碌,想等的人自然在你能一眼看到的地方看着你。

交接班的人来,陈让匆匆去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赶回来的时候许青洱的位置上已经没人了,一瞬间落空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她搬走的第一年。

“你不会哭了吧?”

从厕所慢悠悠回来的许青洱有些好奇地戳了戳陈让微微发抖的背,不过两分钟不见面,反应居然这么大,看来是自己的魅力太大了些。

回过神的陈让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从那场告别里走出来,那个八岁还会因为离别而哭到喘不过气的自己从来都没因为许青洱的离开消失不见,或者说,他再一次被带回了这具身体。

“陈让,不许哭。”

被停止了十年的时间,终于又开始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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