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错觉，澪看见乞丐的衣服随着四周的空气扭曲。他身上缠着丑陋的黑雾，两只黑色的眼睛似乎要将极端的情绪喷吐出来。澪瞬间认定这也是一位被暗黑体感染的可怜人。

净化异能化作一只生锈的鸟，结在她掌心。她小心地同乞丐周旋，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上前净化它。

但每行至一个临界值，她的双脚便如同陷入一团淤泥，行动迟滞。直觉上的不安促使她不再靠近乞丐。她很快又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不论她绕至何处，都只能看见乞丐的正面。

澪心底徒生一个可怕的猜测。她果断放弃净化异能，手上水系异能翻涌，结出一面水镜果断弹出。水镜高过乞丐的脑袋，悬在他后方，借助反射回来的映像，澪看清了乞丐身后的东西。

她暗道糟糕！这怪物的身后并非人体，而是如刺蛾形状的黑色物质。它示众的乞丐面目，不过是一张干枯的人皮。

澪手中的水系异能接连弹出，冲开了怪物的外表，露出黑色的内核。它跟天台上的两人有着本质的区别，澪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些人被感染，还能够得到净化，而现在眼前这人——不对，眼前这一只，则是披着人皮的暗黑体。

它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澪飞速思考它的行进轨迹，莫非是在主动寻找宿主？

暗黑体的影响场域在不断扩大！哪怕澪处在一个安全距离，也逐渐发现自己的行动变得滞涩起来。

她立起一道风墙，试图阻止暗黑体近一步前进，转头又将水滴排开穿透过去，打在暗黑体身上！一些水滴擦着暗黑体飞去，在周围的树干上留下弹头一样的痕迹。

一个念头忽然击中了澪。莫非这就是地下基地里墙上密孔的由来？没想到她此刻竟误打误撞试出来了！

这一套连环异能确实削了暗黑体气焰，可让澪变得吃力起来。她刚刚恢复异能，能量的储备还有限，那些异能打在暗黑体身上，虽然绞杀了一部分，但她释放的能量也跟着随之而去，逸散在空中，无法被收回。

澪终于明白，祭夏他们所说的补充能量是怎么一回事。

被澪的异能激怒，暗黑体带动周围的空气激烈波动，朝澪飞扑过去！澪的本能率先掌控身体，蹬足撤后，躲过暗黑体的侵袭。

她在身形移动的风声中抓住技法的尾巴，在每一片落叶与树枝的碰撞间习得力道的掌控。她在飞速成长，在战斗之中成长！

暗黑体很快，而她更快！这股认知令她亢奋不已，她掌击空气带出气旋，席卷暗黑体，拉开安全的距离，另一面又借助土里潮湿的水分包裹枯枝败叶，形成尖锐的利器刺穿暗黑体！

越是靠近密林深处，她越能借助环境制造进攻的机会，不断地适应身体里奔腾的战意，不断洞察、利用周围的环境，澪感到一股巨浪般的明悟涌遍全身。在最后一股疾风牵动中，她终于成功将暗黑体绞杀干净！

当天地之间重新恢复平静，澪躺倒在地上，努力缓和激烈起伏的喘息。此刻的她，抬手升起一滴水都费劲，但能量的匮乏并未扑灭她眼底炽热的欣喜。

她抬头望着叶叶尖尖聚拢的月光，心中畅快不已。澪没有休息太久，她很快爬起来，走到被自己干掉的暗黑体附近。地上只有一滩奇怪的浑浊物，澪小心地走近，发现浑浊物正在缓慢蒸发。

放下心的澪顿觉倦意袭来。她跨过这堆污秽，循着来时的路回去。一丝不经意的黑雾缠上她的腿，可她的身体已达临界，丝毫没有发觉。

她往月光多的地方走，往风吹来的方向走。澪听见树叶踩动的复声，她亢奋的意识提醒自己还有东西来了，可惜身体被逼入绝境，无法再敏捷地藏在树后穿行。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能听见自己越发强烈的心跳，澪用尽力气快步离开。忽然，她一个踉跄，被横在脚下的树枝绊倒。

脚步声停了。

她没有如自己意料中的摔倒在地，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澪很惊讶。月光在野树上开着花，这个怀抱带着淡淡的冷香。是树叶的味道还是月光的味道？澪对上来人的眼睛，想从通透的翡翠回光里找寻模糊的答案。

于是，借着这回光，她将来人的面目看清了。他的垂发是月亮的色泽，那双翡翠般的眼睛飘着灯芯草，在慢慢把她编织进目光里。

“啊，是你。”

这是澪在这个晚上，第一次卸下防备。她放松紧绷的神经，将自己放倒在这人怀里——她的副手，那个带着凤凰叶躺在她身边的人，祀春。

祀春紧紧拥抱着她。他的脑袋埋在澪的肩窝，语气里伴随着盛月凋零的忧伤：“我才离开不到一周，你就发生这么多变化了。你想起了异能，也想起了他们——”

该死，我还是来得太晚了。她听见祀春用孩子般的口气说。

每一份看向她的眼神都是不同的。

自从苏醒，澪便承载了各种各样的目光。有如旋风，有如霜雪，有如旭日，这些目光的主人带着流光溢彩的季节出现在她身边。

澪在其中先听见了他们的声音，看明了他们的色调。她迎接这样的目光，于是不同的情感便如玉石，滚落在她心头。

而此刻，这一种眼神与她所想的那般一致。只有这样，澪才会选择相信他，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在陌生的林间。这道眼神缠住那一晚，那时她们躺在一起，呼吸撩拨的气息。

可惜她没有办法解释这都意味着什么。她缺少和祀春的过去，很多情感便蜷缩在好奇二字后边。

“你现在想起了多少？”她听见祀春问。

澪琢磨了一下他的语气：“你是在审问我吗？”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祀春笑了笑，更改了措辞：“局长，您还记得过去多少事情？”

澪思考片刻，看向他：“我们之间很熟吗？”

“你想起了如何运行净化与补充能量的法阵，也想起了风系异能与水系异能，这很好。”

祀春眉眼冷淡，澪忽然看不出他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

“管理局里有人告诉我了啊。局长，作为您的得力助手，我的消息不灵通是不可以的。可是您有这些变化，却不早些告诉我，为什么呢？”

是错觉吗？澪总觉得祀春的话里充满不甘。

“你不在这里，我怎么告诉你？”

“用手机呀。”

噢，手机，她总会忘记有这玩意。这几日来她身边一直有人在，有什么问题都是当面解决，手机在她这里已经没什么存在感了。

祀春停下脚步，看着她。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嗯，祀春。”澪对这一点很有信心，虽然她失忆，可她记性还是很不错的。

“还有呢？”

澪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你都想起了他们，就没有想到我？”

澪皱了皱眉。

“难道这么多天，你没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的？没有什么计划要我去完成的？没有什么场合需要我代你出席，没有出现什么不太好的事情需要我善后吗？”

“啊，你以前都做这些？”澪有些惊讶，原来她的副手也这么忙。

祀春没有答话，他修长的手抚上她脸庞。

“好吧，我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澪，你知道我最无法接受什么吗？是你用无关紧要的语气念出我的名字，就好像我不在你的计划中了一样。”

面前的少男没有了先前的不容置喙和果断。澪听他继续说道：“澪，我想再问你一次：既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你是否、哪怕一瞬、想起过我？”

月光落在他身上，融化了他高傲的外表，此刻的祀春如同卸下伪装受了伤的小兽，澪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下。

“我们之前很熟？”澪再一次问道，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很轻。她感觉到那只握着她的手在慢慢变冷。

祀春深吸一口气，笑得勉强：“我们比任何人都熟。”

“比任何人都熟——是什么意思？”

祀春忽然揽过澪的腰，将她抵在树上。周围的树木围了过来，祀春的锁骨处，卷草纹发出绚烂的光。她背靠的树干变得柔软，如同被动物皮毛包裹，澪靠在上面，不会被树干磨坏肌肤。这是祀春的异能。

他低下头，抬起她的下巴。“我们这样——”少男的双唇覆在澪的眉间。

“这样——”又一枚吻落在她鼻尖。

“我们还这样。”

两瓣柔软的触感贴在她唇上，她始料未及，心却先她一步，贴向这份柔软。澪感到所有的重量、所有的跳动都在这联结上。那里有不甘化成的水，有忮忌掀起的推涌，在唇齿之间，为她带来过往翻覆的旧梦。

感情如同泄了洪。澪在这情绪里吃到冷香，吃到了叶上的雪。她曾经在香里放肆，在雪上温存。只是如今她无法回想明晰。

“你应该适当听取下属的意见。”祀春短暂地离开她。绵密的话语黏在二人的呼吸之间。

“你没有等我，明明我们才是最早认识的人。”

澪，我比任何人都担心你。祀春说。他埋在她颈窝，澪感受到少男的身子在颤抖。我该怎样才能让你想起我？话语滚滚而来，混合着细密触感与灼热的呼气，令澪晕头转向。

“祀春，不是这样的。”她快要迷失在卷草纹的光里了。澪的手指不可抑制地按在他锁骨上，那里有明媚的光钻进她心底，如同倦鸟反巢。

“那是怎样？”

“我们——”

她的思绪在光里行走，卷草纹里的能量把过去一个一个梦抛在她面前。有人为她拉开了遮挡的树叶，空气中充溢着明快的声音。她陷在突如其来的梦里，晕头转向。

“祀春，我们得先找到它。”

她不知为何，她的心要引领她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