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阳一夜没有睡好,早上起来太阳穴跳得厉害。通过高秘书向公司请了一天假。
吞了两粒止痛药后,头痛总算缓解了一些。
八点半,佣人已经摆好丰盛的早餐。平日里沈寒阳早出晚归,难得在家吃一顿早饭。
餐桌上,程嘉铭叼着小半片吐司摇头晃脑,看起来心情大好。
沈寒阳看着儿子:“有好事?”
程嘉铭得意洋洋:“颜老师说给我带安川八珍糕吃,只给我一个人。”说着轻蔑地扫了他和吴妍颖一眼。
沈寒阳怀疑:“确定不是做梦?”
“我早上给她打电话,她亲口跟我说的!她待会儿就去安川,不信你看我通话记录!”
沈寒阳皱眉:“我之前出差给你带的零食,你怎么不吃?”
程嘉铭小脸一扬:“你怎么能跟颜老师比。”
沈寒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跟你说了,我今天约了缃缃打羽毛球,得去洗澡换衣服了。”程嘉铭扔下刀叉,跳下了餐椅。
“寒阳哥哥,我待会也出门了,今天和同学去孤儿院做义工。”吴妍颖言笑温柔,乖巧的模样与程嘉铭形成鲜明对比。
沈寒阳一点头:“让司机一道送你吧。”说完就回房去了。
吴妍颖被孤零零留在客厅,她本想多和沈寒阳聊几句,对方却对自己做义工浑没在意似的。她一个人待了一会儿,自觉没意思,便挂着一脸不高兴回了房。
等她收拾停当再次来到客厅时,恰好看到沈寒阳在玄关拿车钥匙的背影。只听他跟佣人说了一声中午不回来,就独自出门去了。
沈寒阳驾车一路向西,驶到L大公交站时,一眼看到了站牌前等车的颜清。
他在路边停好车,往公交站走去。直到走到她边上,她都没有察觉——她的注意力全然在胸前抱着的一束洋牡丹上。
“等车?”
听到声音,颜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仰起头时眼睛中仍闪动着朦胧的情致。直到对面线条明晰的五官清楚地映入她眼底,她才将将回过神。
“沈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路过。”沈寒阳望了一眼公交站牌,“这是打算去哪儿?”
“安川。”
“坐公交车去?”
“先坐公交到长途车站,再坐大巴过去。”
沈寒阳似在思量:“这么折腾下来,没个三小时到不了安川。”
“我知道。”颜清说,看起来对三小时的车程一点不放在心上。
“我送你吧。”沈寒阳说。
“不麻烦您了,安川我常去,一路上听听歌看看风景也就过去了。”
“坐车的人这么多,你确保你的花下车的时候还能完好无损?”沈寒阳指一指她怀中的花束,又指一指她身后。
颜清回头,身后已经排了一列等车的学生,队伍还在陆续延长。她不禁又低头看看手中的花。这束洋牡丹是她前一天晚上买的。她按照花店老板的嘱咐加水润湿,然后置于窗边通风的地方,因此过了一夜花朵仍娇艳如初。
这束花能不能受得住三小时拥挤颠簸的车程,颜清有些犹豫了。
“我正好要去安川看望一个朋友,顺便搭你过去。”沈寒阳说完这句话,就感觉颜清正在以十分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他。
谁都听得出,路过L大,又恰好要去安川看一个朋友,这过分的“巧合”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颜清没有说话,默默移开了目光。
被晾在一旁的沈寒阳忽然感到自己拙劣的谎言被戳穿,略微显出些窘相。
“走吧,我的车就停在对面。”他选择了一种让他自己都觉得滑稽的方式——自说自话,不给她回绝的余地。
率先转身走向车子的那几秒,他甚至都在想,如果她没跟上来,那他该怎么化解……
好在颜清跟了上来。
车子在高速上风驰电掣,两个小时就到了安川,颜清在一处老旧居民小区门口下了车,沈寒阳跟随其后。
水厂小区总共有六幢楼,每幢七层高。沈寒阳估摸着,这些建筑怎么着也有四十年房龄,是典型的老破小。
院中栽种的皂角树倒是长得十分粗壮,树冠足足伸到五层楼高处,树叶层层叠叠,筛下碧绿的微光。
皂角树下陈设着石凳、石几,几个老人围在一处下象棋。
一位老人从棋局里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小颜来了。”
颜清看了眼棋盘,笑问:“赵叔叔,战况如何?”
姓赵的老爷子一脸得意:“杀得老杨抬不起头啦!”
对面姓杨的老头不服气:“再来一局!”
赵老头很快留意到颜清身畔的沈寒阳,微笑着点点头:“不错。”
颜清脸一红,闷头往3号楼走去。拐过一个弯,发觉沈寒阳还跟在身后,手中拎着她给乔熠买的显示屏。
“谢谢沈总,辛苦了,就送到这里吧。”说着就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好巧不巧手机响了起来。
“直接领来见家长啦?”电话里,乔熠的声音压都压不住。
颜清一抬头,七楼窗户上鬼鬼祟祟探出一个脑袋。
“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个准备。”
“什么乱七八糟的。”颜清皱眉。
乔熠说:“外面热,别在太阳底下站着了,赶紧带姑爷上来,我这就去开门!”
颜清瞄了一言沈寒阳,不知道乔熠这番没正形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沈寒阳倒是一脸淡定:“你朋友挺热情,上去吧,别让他久等,正好我也有些口渴。”说罢长腿阔步先行往前走去。
颜清闭了闭眼睛,小跑着跟上。
3号楼二单元七层东户的人家,老旧的防盗门敞开着,乔熠已经迫不及待等在门口,一看到沈寒阳,嘴角就咧到了耳朵根:“稀客,欢迎欢迎!人来就好,还带什么东西!”说着一只手接过沈寒阳手里的显示屏。
转眼见颜清捧着一束花,看沈寒阳的眼神便更添几分赞许:“好样的,我们清清最喜欢花了。请进!”
乔熠正要跟着进屋,被颜清一把揪住,在他耳边低声警告:“别乱说话。”
乔熠挣开她:“拽我干啥?我给人家拿花生。”
在颜清想打人的眼神中,乔熠屁颠屁颠端来一只塑料点心盒,拉开凳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快坐。还没请教你贵姓?”
“沈寒阳。”沈寒阳笑容淡淡。
“沈寒阳,”乔熠品味着这三个字,“好名字。一抹寒阳,意境悠远,也可以理解为寒冬里的暖阳,抚慰人心。吃花生。”
沈寒阳说:“谢谢。”却并不动。
乔熠抽出一张纸巾,自己动手剥起来。
“话说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啦?保密工作做得挺好,这丫头从没跟我提起。”
颜清叫:“乔熠。”
乔熠用左手认真剥着花生,剥好的花生米就放在摊开的餐巾纸上:“讲一讲你是怎么杀出千军万马,搞定这小丫头的?”
“千军万马?”沈寒阳显出一抹疑惑。
乔熠嘿嘿一笑:“是夸张了点,就那么个意思。”
“乔熠!”
颜清一连叫了几声,乔熠就像没听见。打进门起,他的注意力就没从沈寒阳身上移开过。
这时候,乔熠忽然想起什么,对颜清说:“冰箱里还有水蜜桃,你给小沈拿两个。”
见颜清站着不动,乔熠起身往厨房走去:“怎么不拿水果?”
沈寒阳坐在餐桌边,房间里的一切尽收眼底。房子几乎没有任何装修,水泥地,白灰墙。地脚处几块墙皮已经脱落,裸露着水泥坯。几件老得猜不出年头的旧家具把本就不大的客厅塞得更加拥挤。唯一醒目的是香案上供奉的两张黑白照片。
厨房里,颜清不知道在对乔熠说什么,尽管乔熠压低了声音,他的话还是断断续续传进客厅:
“我们聊得挺好……哪里丢人现眼啦?……老板?更好呀,亲上加亲!……”
过一会儿,乔熠端着一箩水蜜桃出来了:“我们安川的水蜜桃可甜了,全国闻名。尝尝。”
沈寒阳微笑婉拒:“谢谢,我胃不太好,吃不了凉的。”
颜清出来,见沈寒阳面前的餐巾纸上多了一把剥好的花生米,她白了乔熠一眼。
“沈先生,您要是忙就先回去吧,今天非常感谢。”
“别呀,”乔熠急道,“吃了中午饭再走,尤其胃不好更要按时吃饭。清清向你展示过她的手艺没有?”
沈寒阳如实回答:“没有。”
“那咱们今天就在家吃一顿家常饭。清清下厨,我打下手。冰箱里那些菜,她随便捡几个做做都能hold住全场。”
沈寒阳望向颜清,眼神里带着询问之意:“方便吗?”
颜清无奈。
“就这么定了。”乔熠喜滋滋地拉着沈寒阳又开始唠嗑。
“我见到你,才觉得自己笔下的人物有了形象。”
“您是作家?”
“不才,写点网络小说。”
“有机会一定拜读。”
乔熠一听瞬时来了精神:“好啊,清清丫头也是我的读者,你们可以一起给我提提意见。我最近写的这本叫做……”
“乔熠,过来洗番茄。”颜清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正在兴头上的乔熠不乐意了:“人家正说重要的事呢……”见颜清瞪过来,只得嘟嘟囔囔起身。
“他胳膊不方便,我来吧。”说话的是沈寒阳。
沈寒阳随意地挽起袖子,将一盆番茄放在水龙头下。洗好番茄,又主动帮忙剥皮蛋。厨房狭小,站两个人就转不开身,走动起来更是不可避免地碰到对方。
“我来弄吧。”颜清说。
沈寒阳手里活计不停,却说“这番茄比我平时吃的好,闻起来有小时候番茄的味道。”
乔熠听见了说:“咱们安川地方小,但是东西货真价实,黄瓜是黄瓜味,苹果是苹果味。大城市吃的改良品种,卖相是好,味道却差了一大截。哎呀,没有饮料了,我下去买饮料。”
颜清叫住他:“你瘸了一只胳膊怎么去?喝白水吧。”
乔熠伸长脖子往厨房瞅:“你不是做擂椒皮蛋吗?那个不配汽水不过瘾。我去去就来。”
沈寒阳走出厨房:“我去买。”
乔熠阻拦:“怎么能让你跑腿。”
沈寒阳笑笑:“我去吧。”瞥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不高兴了。”
乔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姑娘大了,有脾气了。”
买完饮料,沈寒阳在外面多兜了一会儿。回到水厂家属院,对弈的大爷们还在酣战。沈寒阳近前观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执红帅的老人向他发出邀请:“小伙子,懂棋?来两局?”
沈寒阳也不推辞,老人让出位置,他就在红方坐了下来。
几个回合下来,杀得对方大败。执黑子的老人频频摇头:“你这出招路数不一般,怎么都克制不住你。”
一旁观棋的人打趣道:“老冯,你都七十了,脑子哪能转的过年轻人?”
老冯看看沈寒阳十分不俗的气质,说:“咱们这儿什么时候来过这样出众的人才。小伙子,你是哪家的啊?”
适才搭过话的赵大爷说:“你来得晚,我们都见过了。老乔家那姑娘的对象。”
沈寒阳微笑不语。
另外一个老大爷说:“别瞎聊了,该吃午饭了!”于是棋局一散,各回各家,只留沈寒阳独坐于树影下。
棋盘上,红黑双方的棋子仍保持着最后的阵型。黑将四面楚歌,被雄赳赳气昂昂的红子围困在绝境。
不知怎么,他脑际忽然回想起乔熠刚刚那句:“你是怎么杀出千军万马的?”
回到乔熠家,大门没有关,他听到颜清正跟乔熠说:“他儿子已经八岁了,还有一个大学没毕业的女朋友,俩人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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