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胡轻曼又把自己蜷成一颗蛋。手紧紧抓住脚背，头埋在膝盖之间，背对着萧贺晨，侧躺着。

“还在生气？”他靠过来，贴在她后背，一手抚着她的肩膀。

“哼！”她用喉咙发音，表达得更生气。

“我已经道过歉了。”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很柔软，和身陷的丝缎床品一样的质地。

她不是生气弄疼她，而是她喊了停止，他装作没听到。

两人抛却家庭背景和社会附加，单就个体而言，就很不对等。他比她优秀，人也比她聪明。只有在坦诚相见时，她才觉得两人有平等的时刻。偏偏他破坏了这个平等。

“对不起。”他把脸埋在她后背。眼睫刷过了她的后肩，抚着肩膀的手转而搂住了变成蛋的她，轻轻拍了几下，好像要震动蛋壳，让里面的生物知道他的诚恳歉意。

蛋生物慢慢地松弛了。双脚伸了伸，把头抬了起来。

“你吓了我三次。”她转过脸。把背后的脸挪开，那呼吸热热地喷背上太痒了。

“我只记得两次。”他开始回忆，“一次在商场，你让我别忽然离开。”

“还有一次是你把灯全关了。在电话里。”

他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坐起来，很郑重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吓你的。三次都是。”

他看了她的眼，见她还鼓着脸，低声说：“我以后不把坏心情带到亲热里，如果我犯了，你咬我一口？”

她在他肩膀上浅浅地啃了一下。留了四个牙印。

“轻了点。”他轻笑，“和刚刚的‘不要了’一样，我以为是一种情趣。”

这令人为难。她迷惑地看着他。难道要啃出血来？

“下回直接发狠咬，我皮厚。”

说得她低声笑了起来。

“好啦。可达鸭变皮卡丘了。”他抬起大拇指，按压了她的唇珠，终于不翘着了。

他看着她的眼，棕色眼珠忽闪了几下。大拇指替换成了嘴唇。毕竟最后的仪式吻还没完成。

胡轻曼可以从他的吻里感知心绪。现在他是稳定的，和平时一样的循序渐进，不再是狂热的欺压和纠缠。

绵密中雨转淅沥小雨，玻璃窗被洗过一样，反光着远方南泠江的渔灯。渔船的呜咽声遥遥传来，打破了房里的旖旎，两人稍微分开了些。

他的额头轻磕在她的发际线上，悄声说：

“明天如果雨停了。我带你去看雾松。”

=

天公作美，凌晨四五点时，雨就渐渐停了。

天边出现的晨曦赶走了飘着的云。继而有风往东奔走，雨后的湿气被打散。朝霞四射，金黄柔和。

萧贺晨开着车带着胡轻曼，先到了陇山山脉的主峰下。然后两人再徒步上去。

“有多高？”她看了看山间步梯。

“总海拔一千多。不过我们不用爬到山顶。”他背着行李包，牵起胡轻曼的手。

萧贺晨虽然有负重，但他时常慢跑，这点爬山的强度难不到他。他依着胡轻曼的步子，慢慢走台阶。

胡轻曼平时除了偶尔打一下八段锦，没其他锻炼，不过十几分钟，就有些气喘了。

他拿出一根登山杖，调整了长度递给她。

“你装备齐全啊。”她一手执杖，一手被他牵着，轻松了很多。

“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他笑着说。

确实，萧贺晨干什么都有个计划表，连他们出去约会都有行动规划时间表。跟着他确实省心省力。

爬几步，萧导游就介绍那是什么岩，那是什么树。在胡轻曼看来，这些岩石和树都差不多，岩石都是土和灰，树都是枝丫，还没长枝叶。

“这些你怎么知道？”

“我上次来登顶时，有一对夫妻，是省植作所的，分别研究山石植物。我就请教了，记住了一些。”

“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脚边一颗石头绊住了路，她踢了一下，险些滑倒。雨后的山路，还是有点滑。

“四个月前，你还没回H市。”他把她扶住，继续往上。

“你好喜欢运动啊。”她有些气不顺了，站住了不想继续走。

“前面有个休息亭，我们去那边整休一下。”他扬了扬脖子，紧了紧胡轻曼的手，鼓励她动起来。

不管是慢跑还是爬山，每个人的心脏都有个舒适区，一旦熬过那个区间，大脑分泌的奖励激素会让精神变得愉悦，也就是过极点后的安逸感。

胡轻曼熬过了“极点”，虽然脚还是沉重，但心情已经轻快起来，呼吸的节奏跟上了面前的萧导游。他还在孜孜不倦地介绍，据说不远处还有个樱花园。

“到了。”

两人进了休息亭。这会儿才见到萧贺晨有点喘气。胡轻曼已经喘地叉腰站着，大口地吸着山上的新鲜空气。

“喝点？”他的背包旁塞了个大水壶。盖子拿下是个水杯，倒了杯热水给她。

她接过一两口就喝完了。

“不错噢。”他看了看海拔表，显示此地已经海拔三百米。虽然不高，但山路不是直着往上走，而是蜿蜒绵亘，两人缓慢地走，也用了近一个小时。

“才三百？”她深觉是她拖了后腿。

“你平时没爬，还可以吧。”他把海拔表放起来，从包里拿食物。

“我有爬的，在S市。”前年她爬过老姑娘山。

“S市有值得爬的山吗？说来听听。”他拿出一包林婶真空封的胭脂鹅脯，递给胡轻曼。

“是座愿望山。不高的。”她接过零食，没看是什么，只望着他，“许愿很灵。”

“哦？有多高？有多灵？”

“我从网上下载歌单，听完那个歌单就爬到了。”她回想了一下，“山路没这里崎岖，缓一些。全程大概半个小时。”

“还可以。怎么不坚持？”

“后来又爬了一次去还愿。”她说着低了头，拨弄着手里的零食。

“许了什么愿？”他喝完了水，把水杯扣好，开始认真听她说话。

那个愿望说出来有点羞人，她只好转话题，“说了就不灵了。”

“好吧。”他不再追问，笑着让她吃点零食，补充点能量。

她剥开手里的零食，是老街上的得月楼的味道。她问这是哪来的。

“林婶在得月楼买的，昨天买昨晚封的。恰好被我拿了。”他到包里找了找，还有一份，递过来。

她喜欢吃这个，一包很快就被消灭了。另外一包拆了，咬了一口才想起分享。她把脯肉递到他嘴边，示意他也吃点。

“这个……”他往后倾了一下，离零食远了点。

她想起他不怎么吃禽类的东西，但是都做成这样了，还不能接受吗？

她把零食拿回来，又开始瞎编，“吃了这个，长胸大肌。”

“哦？”他听了，目光从她的脸往下落，“这就是原因吗？”他抬手在空气中画了一个无穷大的数学符号。

原本是取笑他的，反而被他调笑了。她懂了他的动作，脸羞红了。拿着零食，打开了又不好放回去，只好坐着，低头默默地吃完。

他突然伸头过来，叼走了最后一块脯肉。抬头见他已经把肉吃了，嘴一努一努的，唇上还有胭脂汁。

真是的……

她朝他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垃圾团一起，拿去扔垃圾桶。回头，他已经收拾好了包，摆出可以马上爬山的姿势了。

“怎么了？”他的唇也擦干了，恢复了正常样子。

她赶紧摇头，去拿登山杖。

“走吧。”他从她面前经过，牵手一起出亭。

走几步路，发现他不像刚才那样顾着她了。每次都比她快一步。虽然两人的速度还是很慢。

她抬头，他的侧背笔直。两手握得不紧不松，她把手的姿势调整成十指交握。感觉到他握得紧了，掌侧摩挲了几下她的掌心。

她想赶上一步，与他并排走。但是一赶上就会被超过一步。

她不解，仰起头看。

时已过冬至，地处北回归线以上的亚热带地区，在接近正午时，太阳高度角会呈约四十度，温煦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山的一侧。萧贺晨低着头，一边的耳朵，在光照下，上面的丝丝血管分外明显，耳后的肌肤微微泛红，透过鬓角，可以看到红殷的颧弓。睫毛只能看到一点点，随着山风在翻动。

在到达看雾松的景观台之前，她故意找他说话，他也只是简单应答，不再回头。

=

爬山归来，胡轻曼累到弯着腿走路。虽然回程不像上山那么难，但是下山时震得膝盖疼。

她把自己埋在按.摩椅上，享受科技带来的便利，把她肌肉里的乳酸打散一些。

萧贺晨接了电话就出去了，说是实验室出了点问题。他爬山完和跑了万米回来一样，洗个澡就可以恢复了。

倒是林婶在胡轻曼快睡着时给她披了条毛毯。

“别冻着啊。”林婶说着，提了环保袋出去，“我去买牛肉。小晨说他现在要增肥。”

林婶边穿鞋边嘟哝，又不瘦，增什么肥。

胡轻曼身体疲累，但是大脑还是清醒的。她回想，呲笑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还挺会害羞的。

她睡了一觉，觉得舒服多了。忽然接到了萧贺晨的电话，让她去小区13幢的张教授家拿一份文件。

“张教授人很好的。你记得拿些伴手礼去。”他告诉她在收纳柜里有一份礼物，让她带过去。

“原本是下了山就去拿的，我有急事就暂时延后。现在张教授回家了。晚了他又不在了。”

“麻烦你了轻曼。”他说完挂了电话。

她听从去拿了伴手礼，是一份竹篮装起来的橘子。

拖着沉重的小腿，找到了13幢。

13幢是独栋别墅，外面还有个小花园。胡轻曼找到了花园门，按了门铃。

有人开了门，是位老阿姨。

她不知道张教授是男是女，就笑着说找张教授。

老阿姨回头喊老张。里面有个男声应了。然后眼前的阿姨把胡轻曼引进门，让她坐着等。

她笑着递上伴手礼，表示不进去坐了，在外面等就行。

老阿姨介绍自己是张教授的老伴，面容和蔼可亲。

她看了四周，花园的篱笆不高，还种了很多绿植。如果真有什么，她翻篱笆逃也来得及。感觉还算安全，她才抬脚进了花园。

她在椅子上坐下，屋里的张教授就出来了。她又站了起来。

“坐坐。”张教授一头银发，精神矍铄。

她接了递过来的文件，一个字都看不懂。不是英文，不知道是哪国文字。不过下面几页都有中文翻译。应该是人工耳蜗相关的资料。

“我说吧，你是白操心。”张夫人端了茶出来，放了一杯在胡轻曼面前。

“不错不错。”张教授看了看胡轻曼，“很好很好。”

被看的一头雾水。只好把面前的伴手礼推了推，已拿到了文件，就起身告辞了。

张教授看到橘子，忙让她再坐一下，他去田里拔点青菜。

胡轻曼推让了一下，张夫人按住她，说就是几颗青菜，萧贺晨喜欢吃的。

听她这样说，她又坐下。

这时有一只小博美从脚边跑出来，吠了几声。张夫人喝斥了一句。小狗就跳到一旁的泳池里，扑腾了几下又从一边爬上来。上来后，钻到了一个小玻璃房里。它不知在里面弄到了什么，玻璃房响起了轰隆声。瞬间，玻璃房变得雾蒙蒙的，看不清里面了。一会儿声音没了，小狗从里面走出来，毛已经被烘干。玻璃房旁边有个食盆，随着小狗用鼻子把玻璃房的门顶上，食盆里掉了一些狗零食出来。

“哇。好智能。”胡轻曼看到小狗已经在吃零食了。

“这是我家老太婆设计的。”张教授提了一袋青菜出来。

“我只是画了个设计稿，拿了些木板玻璃，是小晨帮我搭的。”

“啊。”原来他还真的会拿螺丝刀。说不定还会电焊，看来与她父亲很有共同语言。

胡轻曼告辞后，张老两人站在花园门口送她。离去前，夫妇俩问了胡轻曼的个人情况。她略说了一些，就借口走了。

晚间。林婶把青菜炒了，可惜萧贺晨没回来吃。

她把剩菜都吃光了，捂着圆滚滚的肚子，打算去泡个澡祛乏。走到一半，忽然一阵汹涌之意袭来。愣了几秒，立刻夹紧了腿往客房挪。

从书包里找出姨妈巾，赶紧换上。

看了日历，算起来提前了两天。

怪不得出奇的累。

这也不能泡澡了。只能再靠科技的力量，躺沙发上接受按.摩椅的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