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碎弥香
(一)初见
凌晨两点钟,医院的走廊里灯光清冷,由于是住院部大楼,病人都已经休息了,值班的护士也鲜有走动,整座大楼都仿佛正在沉沉睡去。
突然一阵脚步声在沉寂中响起,显得有点突兀,也惊扰了这一片安宁。
“对不起,本来不想惊动您的,可是事情紧急,必须由您来做决定,所以…”,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西装笔挺,眉眼俊秀。
“没事”,回答简短,却刚劲有力,透着十足的沉稳和胸有成竹。
答话的男子穿一件黑色风衣,看上去比刚才的年轻人略长几岁,脸上稍显疲惫,但目光清朗、深邃,炯炯有神。
也许是因为走廊里太过安静,两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他们两个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向了走廊的尽头,另有两个人跟在他们身后,却始终没有做声,一行人都是深黑衣着,像一阵阴沉的风从这寂静的走廊里刮过,转眼已消失无踪,只有大堂里的值班护士抬眼看了他们一下,又继续整理着病例,大楼重新恢复了宁静。
淳于澈走出住院部大楼,迎面的风不禁让他打了个寒噤,正是暮秋时节,时间又是清晨,空气里确有几分凉意,他下意识的紧了紧风衣的衣领,贴身秘书王子安赶紧帮他打开了车门,看他进车坐好才关好车门,自己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他西装笔挺,眉眼俊秀,神色却略有不安:
“淳于先生,您还在发烧,医生说您至少应该静养两天,可是您这么快就出院,我怕…”
“我说了没事”,淳于澈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嘴角有一丝不着痕迹的笑意,算是对王子安关心的答谢。
王子安也只好转回身去,司机已经启动了车子,平稳的驶入黎明前的夜色里,驶向东苑别墅,淳于澈的住处。
东边的天际渐渐泛白,东苑别墅里,淳于澈已经看过王子安给他的资料。
“本来是说三天后您给了答复再最后决定的,没想到,韩纬林趁您昨天去医院的功夫,这么快就动手了,当然这样一会儿一开盘,我们就可以低价大量收购爱东电子的股份,一切会很顺利,可是他用这种手段对付陈爱东,恐怕会有后患。”王子安一边说着一边担忧地看向淳于澈。
淳于澈眉头紧锁,悠远的目光淹没在他自己吐出的大片烟雾里,有点迷离又模糊。
这次淳于家的清源电子收购爱东电子本来只是普通的业内并购,陈爱东也原本打算出让了以生产为主的爱东电子而转向自己更擅长的电子贸易,不想陈爱东的父亲也就是爱东电子的老董事长不满儿子做法,认为儿子是败坏祖业,坚决反对这次并购,双方争执不下之时,不料前日其父又突发心脏病骤然离世,这样一来,陈爱东一时感念起父亲生愿,便想改变主意。
可是资金链环环相扣,清源电子已经准备好利用并购后股价上涨的利润来投入另一个电子项目,收购在即,如箭在弦,如果有变化损失必然不小,淳于澈打算根据与爱东电子的前期协议诉诸法律程序,但从商业角度看,虽然打赢官司可获赔偿,却还是会贻误商机,影响计划内的整体运作。
就在这时,韩纬林主动来找淳于澈,韩纬林是电子元配件进出口的最大运输商,过去清源电子没有打开国际市场时,淳于澈是尽量避免与之合作的,因为韩纬林虽然名义上从事运输行业,但本人却是打手起家,至今与□□关系甚密,作风阴狠。
所以,当韩纬林来找淳于澈,说他可以摆平陈爱东时,淳于澈并没有答应,只说另有办法,让他等三天后的答复。不料,只一天时间,韩纬林已经出手制造了爱东电子工厂的事故,使爱东电子一下子深陷危机,不得不寻求收购,关键是这次人为事故还导致了两名工人死亡!
韩纬林运输生意做得久了,也想涉足实体,正逢淳于家的清源电子拓展国际市场需要在运输方面与之合作,韩纬林于是赶紧抓住这次与淳于澈合作的大好机会,只待淳于澈收购了爱东电子之后,优先购得新清源的股权,成为新清源的大股东。
在商言商,为了获取日后运输环节的便利,淳于澈认为与韩纬林的合作对新清源的国际市场发展大有裨益,只是不想本来一帆风顺的收购凭空生变,如今,韩纬林的做法则更是鲁莽,这一刻,淳于澈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一波一波升腾的烟圈在黎明的寂静中弥散,窗外,远远一黛山脉间有红日渐渐升起,淳于澈按下遥控器,壁挂电视机应声打开,财经早新闻上正是陈爱东回应昨日爱东电子厂房中毒事件的画面:
“我们会尽全力抚恤工人的家属,现在已经初步查清事故原因,正在追究事故责任人的责任”,“对,是操作员错误开启了□□机箱按钮,更详细的情况我们也还在调查中…”
陈爱东的声音渐渐隐去,新闻记者的声音便浮上来:
“前几天,爱东电子的老董事长刚刚离世,不料昨天又发生厂房事故,真的是祸不单行,那么,之前清源电子与爱东电子的并购计划正进行到一半,我们也不禁担心,爱东电子的一系列变故是否会对这次原本波澜不兴的并购产生负面影响呢?关于并购的最新进展,目前我们还没有见到清源方面的任何表态,接下来我们将会对此次电子业重要的清东并购做进一步的跟踪报道。”
“淳于先生,”王子安刚接了电话回来,“媒体方面应该没有问题了,因为之前陈老先生反对并购的事情并没有外泄,所以我们没有制造恶意并购的嫌疑,反倒是现在如果能继续并购,还是对陈爱东出手相救”。
等待,时间从未如此令王子安感到煎熬,淳于澈不动声色的吸着烟,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墙上时钟指针移动的声音。
上午9点30分,淳于澈准时来到书桌的电脑前,他专注的看着屏幕上爱东电子最新的开盘价,然后平淡的说:“现在开始吧”。
王子安并没有像往常接到上司指令时那样干劲十足,反倒有些迟疑:
“不等到见底吗?”他试探的问。
“现在开始。”淳于澈的声音比刚才更坚定了。
王子安于是转身正欲离开,却又被叫住了。
“子安,你上午和强峰一起去见一下陈爱东”。
“好”,王子安答应着,他试图从淳于澈的表情里看到一些问题的答案,但是轻薄烟雾中坚定的目光变得有几分迷离与模糊,他看不清楚,看不清楚他的心思,倒是他依然紧锁的眉宇间泄露了几分忧虑。
王子安安静的退出了淳于澈的书房。
从昨天一早去医院做各项检查和准备,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淳于澈片刻没有休息,此时,对棘手的事情做出了决定,才忽然感到全身的骨骼一阵阵泛起微微疼痛来。身体还在发热,他知道烧还没退,但他不能休息,他必须尽快安排接下来关于并购的电视访问。
淳于澈看了一眼侍者一早送进来的早点,温热的牛奶散发出淡淡奶香,和着一点点面包的甜味和炸鸡蛋的香味,虽然已经有点冷了,但还是让这房间里平添了些许温馨,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神色,拿了浴袍,转身走向里间的浴室。
俗话说秋高气爽,在这样晴好的天气里,阳光虽酽,却少了夏季的灼热,衬着碧蓝的天空,照得人身上、心里都暖烘烘的。已经过了正午时候,阳光斜洒进快餐店里,照在几张青春洋溢的脸上。
“芮珏,这顿你请客!”女孩的声音爽朗而带着笑意。
“为什么又是我?!”
“还是我来吧”,说话的男孩皮肤白净,相貌斯文,五官虽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那么阳光的一张脸让人只感觉到青春逼人!
“怎么是你,褚瀚,你不要老护着她,她这次新闻作品获了奖,又得领导垂青大大重用,难道还不该请客?”林筱雨伶牙俐齿,不依不饶,
“嗯,这个倒是应该庆祝一下的,这样吧,我们周末去茂林山泡温泉,然后一起野炊,唱歌,我来安排好不好?这个季节,茂林山上一定是层林尽染,美不胜收了。”褚瀚兴致勃勃,眼睛里都闪烁出愉悦的光芒,仿佛已经在憧憬茂林山温泉的惬意周末了。
见他如此,林筱雨基本已经无语了。褚瀚喜欢芮珏,从大二开始,同学们就都知道这个事实,当然,芮珏是新闻学院的院花,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但是褚瀚却是最执着和长久的一个,大学几年,他有过许多浪漫之举,可惜芮珏偏偏就只拿他当好哥们儿。
身为闺蜜,林筱雨也早已习惯了他们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反正都是好朋友,他们三个作为新闻学院有名的“三剑客”,在校期间也真是名噪一时,无论是文艺演出、各类比赛、协助市日报社完成重要采访任务等等,只要有他们三个参与,必然会为校争光,不辱使命。
至于感情的事,林筱雨也曾对芮珏分析利弊,自认帮她剖析得入木三分,但芮珏有自己的想法,何况大家都还年轻,在这个年纪,理想并不比感情来的逊色,而且这种学生时代结下的伙伴情意到了走入社会就更显得弥足珍贵,或者,大家都不希望为了别的什么原因而破坏了这种关系吧。
林筱雨斜睨了褚瀚一眼,又看看芮珏,只是无奈地笑:
“好,不管你们谁请客,谁庆祝,反正我都得出席,褚瀚,你回去好好准备哦,别错过这个表现机会啦!”
拿他俩打趣也是平常的事了,芮珏不会那么小气,至于褚瀚,没准儿还乐在其中呢。
只是芮珏今天有点过于安静,一双深潭似的大眼睛,少了平日的灵动,总是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是的,她正在想着主编交给她的一项采访任务。
本来这一周都是晴好的天气,虽然秋意渐浓,但只要阳光明媚,还是让人感觉到萧瑟中透出的积极和希望,可是到了周末却突然变了天,从早上起就阴沉沉的,总有浓的化不开的云压抑着,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莫名起来。
褚瀚已经提前订好了茂林山上的酒店,是他常去的那一家,坐落在山顶的一个幽僻之处,酒店并不华丽,却以宁静、雅致取胜,一般游客很少会注意到它,光顾的多是些老主顾。
茂林山虽是游览胜地,但因为山的海拔相对较高,所以山顶的温度长年偏低,反倒是半山腰上气候适宜,更能让游客享受度假的闲适与惬意,所以茂林山的旅游资源基本上集中于半山之处,山顶虽然景色绝美,却略显几分荒凉,通常只有一些喜欢挑战、冒险的年轻人才会光临山顶,但这些人又总是喜欢自己背着帐篷露营,所以这家酒店其实几乎成了远近一些有名望的企业家共享的私人度假会所,褚瀚的父亲褚伯彦正是其中的一位。
褚伯彦带全家人来过这里几次,褚瀚几乎是第一次来就喜欢上了这里,因为茂林山周围的山脉都比较低,所以,在这里看日出更有气势磅礴之感;这里的夜极静,静到深夜醒来可以听到虫鸣,这也是城市里无法想象的;还有就是深秋的枫林,山顶本身的枫树并不是很多,但居高临下,从山顶俯瞰下面的层峦叠嶂,染成各种层次的秋叶使寂寥的山谷也热闹起来,这才是褚瀚喜爱秋天的茂林山的主要理由。
上午9点多,山路迷蒙雾气里一辆白色宝马X6缓缓驶来,正是褚瀚、芮珏和林筱雨。
车子直接驶入了酒店的会员专享车库,可能因为天气关系,车库里冷冷清清,只停了屈指可数的几部车,白色宝马在一辆宾利傍边停下来,芮珏和林筱雨相继下了车,褚瀚停好车,又到后备箱里拿了点东西,从后面赶上来。
“唉,我的芮大小姐呀,我们是来度假的,你怎么穿成这样,难不成还有采访任务?”林筱雨一路打哈欠,说昨晚打游戏太晚了,严重睡眠不足,仿佛这会儿才看见芮珏,不禁大呼起来。
褚瀚也看向芮珏,芮珏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风衣,敞开的衣扣,露出里面一身淡绿色的职业套裙,一双小跟乳白色短靴,清爽又干练,衬着她那白皙的面庞,竟让褚瀚有一瞬间的沉醉,不过穿成这样倒的确不像是来度假,更像来做采访的。
“拜托,我3点钟接到任务临时去社里赶稿,这会儿能出现在这儿已经是奇迹了好不好,你还敢抱怨,要不是你张罗着出来玩儿,我现在可是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睡觉呢!”芮珏也不示弱。
“怎么是我要玩儿,是有人巴巴的等着要给你庆祝呢!”林筱雨一边说一边坏笑着看向褚瀚。
褚瀚的眼睛从刚才起就一直没离开芮珏,这会儿被林筱雨一说才像突然回过神来,“好好好,从来都是我不对,好心请人家来玩还要被奚落。”
芮珏笑着看一眼褚瀚,继而挽住林筱雨的手说“看你,总欺负褚瀚!”,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进了酒店大楼。
说好了三个人出来玩,倒有两个人困得仿佛魂都不在了,于是大家勉强一起吃了午餐,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芮珏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才稍稍去了些连日的倦意,是的,她不仅是今天凌晨去赶稿,然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又出了门才疲倦,而是自从那天主编交给她一个采访任务后,她就一直感觉很疲倦,她很疲倦,她知道因为这是她工作后第一次接受这种大型的人物专题采访任务,所以她必须做非常充分的功课,而她的疲倦并不完全来源于此,她知道,她的疲倦,更多的是来自于这个被采访对象,和来自主编的莫名的压力。
这个人太年轻也太低调,以至于他本人还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专题采访,必要的商业访问也都由其公司专门的发言人来完成,而且所有能查到的关于他的资料里,最多只有他的名字,却从来没有他的照片,更不用说影像了;可是他又太复杂,他的年纪,他的身世,他在商场纵横驰骋,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种种因素的叠加终于把他幻化成迷,搁在芮珏心里,打成了沉甸甸的结,解不开,又挥不去…可是毕竟是太疲倦了,芮珏想着想着不禁沉沉的睡去。
当芮珏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上的云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一些,轻薄的窗帘外,竟有一抹残阳温婉地照在窗棂上,窗棂的影子便洒在了芮珏的床上。芮珏去随身的行李里拿了一件水粉色的毛衣,搭牛仔裤和乳白色短靴,简单整理了一下妆容,从房间里走出来。
刚到大厅,就有服务员向她走来,非常礼貌地微微鞠躬说:“芮小姐您好,您的朋友给您留话,说他们先去竹园那边看日落了,您可以去找他们”。
“好的,谢谢你”,芮珏微笑着向侍者点头,然后缓缓走出了酒店。
茂林山的深秋,风是清爽又干净的,夹杂着淡淡林叶和野花的清香,吹在脸上虽有丝丝凉意却能让心在瞬间舒展、释然,或者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正是傍晚时候,因为那一抹冲出云雾的晚霞,使远远近近的树木染了一层柔和的黄晕,极目望去天际是深灰的云层镶了金边,聚聚散散的掩映着落日,一点点向着脚下溜去,那么快,金色就变成了一片红晕,光芒不再刺眼,只是微妙的变换着颜色,越来越暗,越来越低,终究化成一片模糊的浓云,在分辨不出光影的尽处,是正在靠近的夜。
虽然只是傍晚淡淡的阳光,一旦消散也让人顿觉寒意,芮珏不禁将双臂抱在胸前,离竹林还有一段路,深秋的天黑得很快,想来褚瀚和林筱雨应该也会很快回来了,芮珏于是转身准备返回酒店。
“叔叔,我再玩儿一会儿好不好?”一个孩子的声音。
芮珏不禁循声望去,在她正走着的林间小路左侧,隔着几处稀疏林木是一片空地,一个7、8岁大的小男孩儿,手里抱着球,正仰望着一个男子,这男人身材颀长挺拔,略显瘦削,眉目俊朗,目光深邃,一身黑色休闲装扮,仍难掩脸上的凛然之气。
他伸出右手抚了抚男孩子的头,“天很快黑了,不能再玩儿了”,语气极尽柔和,但却依旧透出不容质疑的威严。
可能正是这股霸气,令小孩子也被这气场震慑到,所以不再作声,乖乖的过来牵住男人的手。
男人回转身,目光正与路边芮珏的目光相撞:芮珏水粉色的毛衣在秋叶层层叠叠的黄绿相间中更像一朵柔嫩的小花;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在晚风中微微浮动,仿佛能闻到发丝的馨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深潭般灵动、清澈,此刻正盯着自己。
只是十分之一秒的迟疑,男子已经绕开芮珏的目光,径直领着小男孩儿朝酒店方向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男子经过芮珏身边最近处的一瞬间,芮珏的心沉了一下,她等他们走过去一段路,才在他们身后举步继续向酒店走去。
那小男孩儿看起来瘦弱又单薄,小小的脸蛋白皙得没有血色,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倒比通常这个年纪的孩子安静许多,此刻他正一边拉着男子的手,一边有点费力地抱着大球,紧紧跟着男子的步伐,走在暮霭沉沉的林间小路上,还不时仰起脸看一眼那男子。
这样的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倒让芮珏看得入神,他们俨然不是父子,因为孩子明明叫那男子叔叔,他们也不亲昵,说明并不是很熟络,可是小孩子却很依赖男子的样子,想靠近又带着几分怯意,那男子是冷漠又严厉的,但对这孩子看得出已经格外亲切了,只是他挥不去自己骨子里的那股寒意,所以仍旧会让人倍感疏离,难以靠近。他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芮珏正浮想联翩,忽见前面岔路口走过来一个老太太,大概60多岁年纪,眉目慈祥,她笑吟吟的看着小男孩,眼神里浸满了爱怜,“小亮回来了,累不累?有没有吵到叔叔?嗯?”
“姥姥!姥姥!”小男孩这时才流露出小孩子见到大人亲昵撒娇的样子,他跑到老太太旁边,老人接过大皮球,另一只手则掏出一块手帕帮小男孩儿擦着头上的汗。
这时,那男子也走到了老人跟前,老人看着那男子时竟是一脸的虔诚和敬畏。
“这孩子打扰您了”。
“他很聪明,该让他好好读书!”
男子是对老人说话,目光却一直看向小男孩,他眉头微蹙,目光中充满深意,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芮珏才看到通往酒店的路边不远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当刚才那男子从他身边经过时,他微微欠身致意,然后,快步走到老人身边,拿了一个卡片之类的东西交到老人手上。
“先生说了,要让孩子上学,”说完依旧欠身致意,然后也是立即转身就走。
老人连忙追上来推辞,“这怎么可以呢?我们已经…”
“不必多说,照做就是了”,年轻男子微微侧回身补充了一句。
这年轻男子说起话来也那么霸道,他生硬的打断老太太的话,直让老人倒没了周章,只好向着他们的背影大声说“谢谢先生,谢谢你们!”
但见那两个男子已经走远,老人才拉起小男孩儿的手说“小亮,跟姥姥回家,姥姥做了小亮最爱吃的狮子头”。
“真的呀”,小男孩高兴得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她们向着通往半山旅游景点的岔路走去,渐渐远了。
“芮珏,你在发什么呆?”,芮珏一凛,回头看原来是林筱雨和褚瀚。
“怎么样,睡醒了吗?我订了晚餐在清泉边的正溪厅吃”,褚瀚说着,“小珏,你怎么穿这么少,我们快走吧,小心着凉”。
“好,我刚走到这儿,看太阳落山了,正想回去等你们,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回来,怎么样,竹林夕阳很美吧?”芮珏说着。
“嗯,今天能看到日落真是运气不错,不过预报说今夜明晨有小雨,恐怕看不到日出了!”林筱雨嘟着嘴,一行人缓步回了酒店。
天气预报难得的准,清早起来时,天空果然飘着小雨,虽然稀疏且断断续续的,但在山上却格外增添了深秋的寒意,树叶仿佛一夜间就掉了大半,斑斓的铺满了崎岖山路,但是雨停时看周遭景物竟清朗干净到逼人的眼。
芮珏和林筱雨在餐厅等了一会儿,才见褚瀚一头蒙蒙雾水的走进来,脖子上还挂着他心爱的单反。
“这么美的景色不拍些照片留念真是太可惜了”,虽然昨天泡了温泉又去唱歌、喝酒闹到深夜,可是今天一大早起来褚瀚却还是神采奕奕,“怎么样,两位小姐吃完饭一起出去拍照吧,反正这种天气山中雾重,开车回去也不安全。”
芮珏和林筱雨都表示赞同,年轻女孩子总是喜欢拍照的,何况守着褚瀚这样专业的摄影师在。芮珏则是褚瀚摄影作品不变的女主角,今天,芮珏穿一件宝蓝色的长外套,纵然是在这样萧瑟的秋意中,仍能相得益彰,点缀了有点暗淡的天色。
芮珏选了一处山边的岩石坐上去,身后是一片浓雾,头顶是凋敝的枫叶,红的、黄的仍坚持在枝头,风撩起她的长发,一个看似随意的眼神望向镜头…
忽然,远处一辆深棕色的宾利沿着山路疾驰而过。
“雾这么重还开这么快,是有什么急事吗?”或者是出于新闻人的敏感,芮珏认出这就是来时在车库停在他们旁边的那一部车。
芮珏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手机响了起来,是主编。
“芮珏吗?现在马上回报社,你的采访提前了!”主编一向是个稳重的人,此刻他的声音却少有的急促。
“不是下周吗?”芮珏也一下子紧张起来。
“被访对象下周要出国,我们只能提前,你赶快回来,约了下午2点做访问。”
“什么?喂,喂?”主编已经挂断电话了。
“褚瀚,快送我回社里。”几乎不等褚瀚和林筱雨做出反应,芮珏的身影已经飘向通往酒店的林间小路。
回程中,天依旧阴沉,雾依旧浓重,褚瀚开了雾灯,车还是开得小心翼翼。芮珏的心有点忐忑,她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采访令她整个人都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仿佛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又或者是有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等她去发现。
车子路过半山时,芮珏意外的看见刚刚那辆宾利就停在路边,不远处好像有人正朝车子走来,黑乎乎的身影,她来不及看清楚,一切已被抛在身后。
白色宝马在雾蒙蒙的山路上行驶,忽然车身一阵剧烈的抖动伴随着异响,褚瀚扶稳方向盘,开到前面一处应急车道上,停下来,“车胎扎了”,褚瀚说着下了车,刚才提示是左后车轮坏了,褚瀚下去检查了半天,芮珏和林筱雨也都下车来看。
“怎么办?已经十点多了,芮珏会来不及!”林筱雨担心地说。
“只好换备胎了,不过怎么也要半个小时才能换好,”褚瀚说,几个人正在着急,只见远处驶来一辆深棕色的宾利,“让小珏搭个顺风车吧”,褚瀚说着已经迎上去挥手拦车了。
深棕色宾利开的很快,而且看到褚瀚挥手仿佛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嗨,停一下,我们的车子…”唰的一声,宾利车已经疾驰而过,把褚瀚还没说完的话也卷入风中,消散无踪了。
“怎么连起码的互助精神都没有,唉,现在的有钱人真是素质越来越差!”林筱雨心直口快的抱怨着。
其实,林筱雨的家庭虽比不了褚瀚家那么殷实,但也绝对算家境优渥了,但是他们只认可自己是有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的新闻人,从不偏袒富人阶层。
“算了,快换轮胎吧,褚瀚,我来帮你”,芮珏说着已经在车里找工具了。
中午12点半,芮珏匆匆赶回家,洗澡、换装,12点55分,芮珏已经出现在报社,补妆,整理和准备访问资料,下午1点50分,芮珏在采访室的沙发上坐好,摄像、编导、录音、助理等相关部门人员均已经就位。2点整,受访对象没有出现,2点15分,受访对象还是没有出现,“这样算不算耍大牌啊?”芮珏在心里暗暗地想着。
2点20分,编导终于联系到了受访对象的特助,说已经在路上了,2点40分,报社的工作人员已经有三两一群的坐在采访区外的休息室聊天了,2点55分,芮珏终于忍不住踱出了采访室,她缓步走向大厅,那里的窗子半开着,有清凉的风吹过,她感觉舒服了许多,她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调整好情绪,完成一次漂亮的访问任务。
从大厅开阔的平台围栏处,向下可以看到一层上来的访客,所以不会漏掉今天的受访对象,芮珏决定就在这儿等他;由于是周末,上面一层楼有工人正在维修玻璃吊灯,硕大的富贵竹盆栽也被搬到了一旁,工人正爬上梯子,一半身子已经探出到芮珏所在的这一层。
忽然,大门处一阵嘈杂,车声和人声混作一团,芮珏循着方向望去,只见一众人:执行总编,专访部主任,公关部主任,行政部的石助理,还有几个报社工作人员簇拥着两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走进了电梯。芮珏急忙小跑着迎向二层的电梯口,“嘀”一声,电梯门打开。
这是一张英气逼人的脸,眉目俊朗,神色凛然,目光深邃,身材颀长,一股强大的气场,一时仿佛是震慑到了芮珏,她竟然忘了微笑,而是愣在那里。
芮珏不是忘了微笑,她是真的愣住了,怎么会是他?昨天傍晚,在茂林山回酒店的路上,和小男孩儿在一起的那个男子,只是此刻他已经是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俨然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企业家。
他已经向自己走来,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芮珏竟下意识的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当她再看向他时,却见这男子正微微举头上看,然后瞬间移步到自己面前,一切太突然,芮珏感到有一股风凉凉的从头顶直灌而下,同一瞬间,这男子低声说“小心”,手已经到了自己面前,芮珏下意识的仰脸转身,却正是胸部对着男子来推开她的手,如此紧急的瞬间,男子竟然迅速反应过来停住手,再想推开芮珏已经来不及,男子索性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她,侧身用胳膊带住芮珏一起向旁侧躲去,男子的力量很大,芮珏整个人身不由己的随着男子的力道跌向一边,然后有清脆的一声巨响在脚边炸开,一片晶莹的碎玻璃瞬间铺了一地,反射着大厅里的灯光竟然极其璀璨!
芮珏站直身子,才看见那片璀璨上正一点一滴的有红色的珠子落上去,“淳于先生,淳于先生,”耳畔人声嘈杂,一片混乱,芮珏这才看清,是楼上的工人不小心把吊灯掉了下来,那吊灯上原本有许多装饰的玻璃片,可能是玻璃片下落时划伤了男子的脖颈,血正一点一滴流下来,他雪白的衬衫领子已经染红了一大片……
芮珏顺着那片殷红往上看,正好对视到男子的眼睛,这一次没有闪躲,是那么清楚的对视,芮珏满脸的惊恐和诧异,而这男子却一脸若无其事的平淡,他微蹙了一下眉头,说:“你没有受伤吧?”眼神中尽是礼貌和真诚。
芮珏摇摇头,有点不知所措,当然,也不容芮珏有任何举措,男子已经被他的特助和报社的一众人等团团围住,簇拥着下楼上车,是他刚刚来时停在门口还没有泊走的那部车,芮珏有点僵硬的走到平台栏杆旁,看到一辆深棕色的宾利,疾驰而去。
“淳于澈!”,这个名字在芮珏脑子里一遍遍的重复,“淳于澈,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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