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想到约主编的过程却有点艰难,主编先是说非常相信芮珏的能力,又推脱说手头有重要的事情腾不出时间,后来甚至说最近工作太累感觉身体不舒服,芮珏有点沉不住气了。
“主编,请您无论如何在访谈正式播出前见我一次,否则,恐怕访谈节目无法如期播出了”。
芮珏从来没有这样和主编说过话,主编很意外,或者也很恼火,但是芮珏并没在主编的态度中感觉到异样,于是,在访谈播出前一天的中午,在大型购物广场的露天咖啡吧,芮珏见到了主编。
经过了如此剑拔弩张的邀约,芮珏以为主编会像上次一样,不,是比上次更加强硬的向她施压,让她按其授意发稿,如果是这样,芮珏几乎就要同意褚瀚的见解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主编不但像往常一样平静、和蔼,甚至还略带歉意。
“芮珏啊,我知道这次访谈任务很重,对你来说又堪称是打响从事新闻工作第一炮的重要一役,可是作为导师和长辈,我却因为工作关系没能给你太多的帮助,我觉得确实是难为你了”。
主编的开场白就像两天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也知道你现在的压力很大,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我想这次访谈播出之后,你凭这个业绩完全可能获得年底社里评选的年度优秀新人奖,当然,我肯定会推荐你的,这个奖可是无数新闻从业者的梦想啊!到时候,你也可以好好休个假放松一下了,怎么样,再坚持一天,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主编的语气平和、自然,让芮珏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温暖,所有想过的争辩之词一时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主编,杨光,龙翔集团的总经理,您不会不认识吧?”,这就是芮珏,倔强又直爽,她依然单刀直入的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话,虽然褚翰已经给了她答案,但她还是希望能听到主编亲口回答她,这个两天前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主编的神色有一刹那的迟疑,但很快又恢复为坦然甚至是不以为然,他呵呵笑了两声。
“哦,原来是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你啊?唉,怪我上次时间紧,没和你解释清楚。”主编从容的喝了一口咖啡。
“嗯,想不到在这种咖啡店里,咖啡的味道还很正宗,你也尝一尝,冷了可就不好喝了”。
主编的漫不经心果然缓和了芮珏之前紧绷的神经,不过芮珏也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阵地,她微笑着,也喝了一口咖啡,开始听主编讲述那个她一直好奇的故事:
“是啊,杨光是个很懂事也很听话的孩子,他从小就很聪明,又勤快,可惜,他的父母死的太早了,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主编悠远的目光中仿佛闪过一丝泪光。
“他刚出生不久父亲就不在了,他的母亲是我唯一的姐姐,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才两岁多”。
芮珏紧锁的眉头稍稍放松了一点,看来这些信息都和褚瀚查到的结果一样,主编应该没有骗她。
“他奶奶家在外省很远的山区,很穷,家里也没什么人能照顾他,所以我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后来我结婚有了小颖,当时的家境还不是很富裕,杨光确实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早早的就去读寄宿学校,还靠自己打工挣学杂费,可是,命运从来都不眷顾他,他高考那年本来成绩也是很好的,却因为突发急性阑尾炎错过了考试时间,为了怕继续读书要花钱,他说什么也不肯再考大学了”。
说到这儿,主编停住了,平复了好久才又接着说:
“为了这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更对不起他的母亲,其实,我当时的生活条件已经好了很多,我在大学教书又兼着报社的工作,收入还是可以的,只是那时你师母已经有了要送小颖出国的想法,让我多为女儿攒钱,而且杨光性格内向又敏感,不会讨好人,所以你师母一直不太喜欢他”。
芮珏从没见过主编如此动情,渐渐的,也不禁被这个故事打动了。
“就这样,杨光十几岁就出去找事做,后来开始和别人学着做生意,他天资聪慧,得到了当时领导的赏识和信任,二十五岁的时候就自己成立了龙翔房地产公司,而且生意越做越好,还成家生了个女儿,一家人幸福美满,我看着他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取得成功很是欣慰,心下想着我的姐姐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
霍启泽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口气。
“可谁知好景不长,杨光毕竟还是太年轻,又不是世家出身,对房地产行业很多深层次的规则都不懂,结果无意得罪了房地产大亨清源集团,清源集团因为杨光抢了他们的生意,又害怕龙翔越做越大会撼动了他们龙头老大的地位,所以早就对龙翔怀恨在心了,于是便有了“清心苑”项目这个机会,清源借此轻而易举的就打垮了龙翔。”
“唉,都说商场如战场,商业竞争我也能够理解,只是他们下手太狠了,杨光后来已经让出了那个项目,心想这笔钱不赚就算了,谁让人家是大企业呢,可是清源非要斩草除根,捏造龙翔不正当竞争的证据,还联合其他企业甚至政府里的官员,共同把杨光拉下马来,彻底搞垮了龙翔!幸亏是我从事新闻工作多年,很多兄弟一起帮我搜集证据,也遇到很多有正义感的执法人员,才使杨光免于一场牢狱之灾,可是,他在变故中摔断了腿,妻子也和他离了婚,扔下一个当时还不懂事的孩子,实在是可怜啊!”
霍启泽说完这一大篇话,黯然的拿起咖啡杯,默默喝着咖啡。
“既然清源搞垮龙翔是靠捏造的证据,那为什么龙翔不替自己澄清呢,您可以靠法律的力量来为龙翔伸张正义啊!”芮珏忍不住问出口。
主编深深的笑了笑。
“年轻,你和杨光当年一样,年轻气盛,什么都不懂啊!”主编又叹了口气。
“杨光当年也是这么说的,他咽不下这口气啊,可是你想,清源既然有办法联合到那么多大人物,而且是下了决心要治龙翔于死地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翻盘呢?我也只不过是个小编辑,能保住杨光的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这次的访谈节目是您故意安排的是吗?您终于等来这个机会,想要以正视听?”
“算是吧,抛开个人恩怨不谈,毕竟我还是个新闻人,我的职业理想和职业道德都要求我要向受众展示真相!”
芮珏在心底里暗暗松了口气,主编的表现符合芮珏内心深处的期待,她愿意相信主编今天说的话,虽然她还是隐隐感觉到主编也许对她隐瞒了什么,又或许正在使用什么手段。
“主编,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芮珏边说边暗自观察主编的神色,可是,出乎芮珏意料的是,主编听了她的话并没有得偿所愿的喜悦,反而显得心事重重,他向着远处的某个地方看了一眼,那神色就越发凝重起来。
“嗯,事情就是这样,你都清楚了,但是……”。
主编又停了下来,他的一只手仿佛不经意的伸进了上衣口袋里。
“芮珏,淳于澈是难得的青年商业巨子,他和他经营的清源集团对社会做了很大的贡献,他从国外学成归来,有着先进的现代管理理念,又能结合本土的商业现状,关注普通百姓需求,使清源的业务越做越大,涉足了地产、电子等几大领域,同时更在业内树立了诚信、务实的好榜样,明天的新清源改选标志着清源集团的业务已经正式走向了国际市场——这就是你这期报道的主题!”
“可是主编,明明是清源集团仗势欺人,打击同业不是吗?”
芮珏这次真的有点糊涂了,主编怎么说话前后矛盾呢?
这时,主编把刚刚放进口袋的手悄悄拿了出来,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慢慢喝了一口,然后抬眼看芮珏,芮珏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也一眨不眨的正看着主编,脸上尽是错愕的茫然。
“主编,我,我不懂”。良久,芮珏才说出这一句。
“芮珏,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交给你的资料有所怀疑,是不是?”霍启泽淡淡微笑着说。
“主编,我…”
“所以你准备明天播出的资料也一定不是我之前让你播出的内容,对吧”。
芮珏开始感觉如坐针毡了,仿佛浑身的血液都紧张得快要凝固。
“这样很好,我支持你的做法,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就按你本来准备的资料去做这期报道吧,这样你才有可能得到年度优秀新人奖,你的前途才会一片光明!”
“啊?”芮珏彻底糊涂了,“可,可是,主编,你刚刚给我讲的一切…”。
“我讲的是事实的真相,但是为了保全自己,真相也是可以放在心底的”。
芮珏看着主编,像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怪人,而主编却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芮珏,过了今天,我……,不知会怎样,所以我必须要把真相告诉一个我最信任的人,让我最信任的这个人也能相信真相,并且安全的保守这个秘密,这样才能在机会成熟的时候爆出真相,还社会一个公平和正义,就像当年我保守这个秘密一样。只是我以为现在时机成熟了,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主编说着这番话,那脸色竟是如此的黯然。
“芮珏,你就是我最信任的那个人”。
芮珏在经过这样的一番反复之后,忽然感觉心底有莫名的痛楚,仿佛自己正拿着匕首,深深刺痛了主编,也践踏了正义!
主编说完这些话,又向远处那个方向看去,忽然,主编的电话响了,他迅速接起电话,却只是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又下意识的看向远方,很快主编接完了电话并且站起身来。
“芮珏,我该走了,记住我讲给你的故事,记住,保护好自己”。
主编说完便向着他一直看着的方向走去,在主编的脸从芮珏的视线中消失前的一瞬间,芮珏仿佛在主编的脸上看到一丝决然。
从头到尾,如果主编真的有所隐瞒,有所企图,有所预谋,那么,在前一分钟,自己说出“知道该怎么做”的那一刻,不是就算大功告成了吗?曝出清源隐藏多年的秘密,不是既能维护社会正义,又能为自己的亲外甥讨回公道吗?怎么这却不是主编的初衷?看来自己真的错怪主编了,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阴险,杨光或许真的是无辜的受害者,主编也并非蓄谋已久!
如果说前一刻芮珏还隐隐的在心底里为淳于澈争取着什么,那么这一刻,她已经在自责自己对主编的猜疑了。
沿着主编渐渐走远的背影,芮珏努力地看向主编一直张望的那个方向,芮珏并没有看出任何异样,随着主编越走越远,一个穿黑色呢子大衣的男子忽然迎着主编走来,由于距离关系,芮珏看不清那男子的脸,只觉得是个干练的年轻人,主编和那男子走到了一起,不知说了两句什么,就一起向着露天广场东侧的大门走去。
就在这时,芮珏的眼睛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那是谁,这个身影芮珏太熟悉了,所以即使距离很远还是那么容易辨认:笔挺的西装,眉目俊秀,举止有度,不卑不亢,广场的东侧大门口,等候主编和那个年轻人的,居然,是王子安!
芮珏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主编今天的态度如此令人难以捉摸,怪不得他不让自己再去曝光清源的恶行,怪不得他让自己要好好保护自己,他甚至说,过了今天,不知会怎样!原来是清源在威胁他,那么自己也已经在清源的监控之下了吗!清源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淳于澈!”芮珏在心底里狠狠的念着这个名字,他究竟有何能为,竟然让自己怀疑起一路陪伴自己成长、教导自己成才的霍主编,亏得自己前一刻还在为他不安,生怕中了主编的圈套,伤害了清源!还有自己曾在他的病床前哭的像个傻瓜,那一刻,淳于澈是不是正在心里为自己的苦肉计得逞而暗自欣喜?!
芮珏只觉得有重重的、被嘲弄的尴尬,她拿起皮包愤然起身,她已经决定了该如何完成这样一期访谈节目,她不相信新闻的尊严可以被谁肆意践踏,而且自己也绝不会像主编那样委曲求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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