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抉择
子夜2点多,新都日报的办公室里,芮珏刚刚完成了晚上要播出的“商业巨子系列访谈节目——淳于澈专访”的新闻稿,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感掩盖了她一直以来精神过度紧绷的疲惫,她抬眼看向窗外,这才发现,窗外已经是隐隐一片苍茫,浓重的湿气使办公室的玻璃窗蒙上了一层薄雾,好凄冷的天气,好静谧的冬夜啊。
不知道这个时候,淳于澈在做什么,他能否想到再过十几个小时,他的一番苦心就将付诸东去,他打压同业、陷害龙翔集团的丑闻将会曝光,那么他的新清源成立大会,他的新闻发布会,甚至第二天清源的股票,一切都会受到重创吧。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夜晚,又让芮珏想起仅仅几天前,在郊外的老屋里,那个大雨滂沱的夜,也是这么静谧的夜,然而,天气可真是变幻莫测啊,那时还是暴雨轻寒的暮秋,这么快,连续几天的寒流侵袭,气温骤降,就已经是彻骨寒意的初冬了,而这世间的种种不也像这天气一样吗?变幻莫测!那时,自己还陪在淳于澈身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治好他的伤病,不管他是不是在骗自己,可是这么快,眼下,自己却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想要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了!这夜啊,像芮珏的心一样冰冷又绝望。
雨雪混杂着在凌晨的冷空气里为大地铺了一层晶莹的薄冰,淳于澈兀自坐在黑漆漆的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淡淡烟雾在湿冷的空气里升腾,他深深的望向窗外,窗外是寂静的、冰冷的冬夜,而这冰冷仿佛能刺入人的骨髓一般,越发让人感到凝重和绝望!黑暗掩盖了淳于澈的目光,那目光闪烁间是深深的思虑与沉重。
“小伙子,喂,醒醒啊年轻人”。
褚瀚渐渐从模糊的意识中清醒过来,是刚才接待他的老人,轻轻摇醒了他。
“小伙子,你怎么在这儿睡了,这大冷的天,你看…,这…”
此刻,老人那有些睡意朦胧的脸上倒是挂满了歉意。
褚瀚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和脚都有点冻僵了,不听使唤,还是老人扶了他一把,他才勉强站起来。
老人看着眼前这个执着又倔强的年轻人,褚瀚这时面色苍白,嘴唇发紫,身上直打哆嗦。
老人赶紧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字条来,他向着大院里面的小楼深深望了一眼,那小楼的二层隐约有昏暗的光亮,老人真切地说道:
“小伙子,我家夫人被你的诚意感动了,这个是我家老爷的地址,他正在山里吃斋,要一个星期以后才回来,本来这期间都是不见客的,但是夫人替你向老爷问过了,老爷同意见你了,快去吧”。
褚瀚一时如坠云雾,这一切听起来有点辗转,可是又好像是个好消息,褚瀚接过字条看着,是本市西北郊外雁姑山的地址,于是千恩万谢的别过了老人,便匆匆启动了车子。
可是褚翰又转念一想:这会儿,时间已经是凌晨4点多了,天黑路滑,等赶到雁姑山恐怕也已经到了早上上班的时间,芮珏那边应该还在全力准备怎么揭露清源集团的材料,通常当晚的节目肯定要在白天审核定稿,等自己找到严总就算终于可以水落石出,只怕芮珏那里也已经尘埃落定,覆水难收了。
“铃…,铃…”,电话铃响起,在这个寒冷的冬日的清晨,在空旷寂静的办公室里,让刚刚昏昏沉沉睡去的芮珏一跃而起,这段时间芮珏的神经绷的太紧了,她一把抓起电话。
“喂,褚瀚”。
“小珏,吵醒你了吗?我是想问一问演播稿都准备好了吗?”
“是啊,都准备好了,”芮珏说着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凌晨4点28分。
“刚弄好的,我想再睡一会儿,等一上班就直接交给审核组,不经过主编,免得他再劝我什么”。
褚瀚听得出来,芮珏的语气里有几分轻松,但又仿佛那份轻松来自更深刻的沉重。
“小珏,我找到一个龙翔集团当年非法占地,强抢工程项目的受害者,可是,他刚刚同意见我,他在郊外的雁姑山,只怕我找到他再取得证据,你的报道也已经播出了,所以,我打这个电话给你”。
褚瀚沉默了一会儿,有点艰难的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们做新闻要讲求实证的,但一个专业的新闻人,她的职业判断也是非常有价值的,我打给你,是希望你能再静下心来想一想,从你采访淳于澈到现在,我们经历过的所有事情,现在在清源和霍主编之间,你只能相信一个!”
良久,褚瀚没有听到芮珏的回应,“喂,喂,小珏”。
“好,我知道”,芮珏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深沉,甚至略带沙哑。
褚瀚忽然又有点后悔自己的做法,不该抛这么重的包袱给芮珏的,“小珏,有任何事情都及时联系我好吗?”
“放心吧”,芮珏只说了这三个字就挂断了电话。
褚瀚也来不及再多想了,他再次启动车子,朝着雁姑山方向艰难的驶去。
清源集团的大楼安静的伫立在冬日灰暗的寒雾中,云层厚重的压在楼顶,好像随时又会有一场风雪,路上薄薄的结了一层冰,往来的行人竖起衣领,带上围巾,匆忙又艰难的赶着各自的路。
清源集团的大楼里却是一片紧张又忙碌的景象,上午10点整,清源集团合并改选暨海外部成立大会即将开始,集团上下的工作人员都早早来到了总部大楼内,各司其职的为即将开始的成立大会忙碌着。
淳于澈也依然是往日的风采,他目光清朗、深邃,炯炯有神,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深灰色西装,更显现出他的沉稳和干练,他指挥着整个大会的最后布置,不断和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沟通意见,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从容与淡然,在这种大场合也看不到他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反而那副淡定的神情会让看到的人也踏实、安心起来。只是熟悉他的人会在他的眼底隐隐看到一抹憔悴。
忙碌的人群里唯独不见王子安,因为此时的王子安正和另外两个公司同事守在新都日报社,这是昨天晚上,陈爱东离开淳于澈的办公室以后,淳于澈特别交代他的,一定要严密关注清源大会当天,新都日报的一切动静,而他本人尤其要密切关注芮珏的一举一动。
天空又簌簌的落下细小的冰凌,湿湿凉凉的,像是云层里阴郁了太久的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而这寒泪却也隐忍,终不能畅快淋漓。
郊外的雁姑山下,褚瀚在山脚的停车场停好了车子,就只能开到这里了。他抬眼望向深山中的禅院,天已经亮了,但浓重又湿寒的雾气完全遮掩了他的视线,山中草木本来还犹存一丝深黑的苍绿,但这一夜风雪却重重掩埋了那最后的绿色,山里毕竟气温低,雪也下的更加彻底,此时一片苍茫的雁姑山,清冷之外倒也显得纯粹干净。
褚瀚沿着石阶路往上走,刚走几步身后就传来叫他的声音:
“小伙子,嗨,小伙子”。
褚瀚回转身看到两个穿着景区管理员制服的人。
“小伙子,我们接到通知,因为天气关系,建议游览的群众不要在这个时候上山,如果真的要去也最好是结伴而行”。
“哦,是这样”,褚瀚掏出了记者证,“我是新闻中心的记者,今天有个重要的采访,必须要到山上的禅院找我的采访对象”。
“这…”,管理人员有点儿为难,忽然,其中那个年纪稍长的管理员好像想到了办法。
“这样吧,你拿着这个”,说着他把一个对讲机递给褚瀚。
“山上信号不好,这是我们专用的对讲机,这里还有绳子和一小桶土渣,你也带上,你自己小心,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就赶紧呼叫我们。”
另一个管理员也觉得只好如此了,便默默的点头。
“好,谢谢你们,谢谢了,”褚瀚接过对讲机,把绳子放到背包里,又提起小桶,最后在路边捡了一根木棍当手杖,便急急的向着山上走去。
褚瀚一开始还在心里嗔怪这两个管理员太多事,上学的时候,褚瀚和一帮同学经常爬山,这市区周围的山他都爬遍了,雁姑山当然也在其列,他熟知这山里的路不算陡峭,只是崎岖多弯,而且由于修建年代较早,有些地方已经被踩踏得露出了山石,但是天气好的时候,以褚瀚的身手要到达禅院还是比较轻松的。
可是只走了一会儿,他就开始感谢两位管理员了。褚翰的确没在这种天气下爬过雁姑山,此时的山路确实湿滑难走,石阶上堆积的雪已经有了一些厚度,他看来是今天唯一一个有兴致来登山的探路者,有的路被雪掩埋看不清楚,他便用木棍试探着深浅虚实,又有的路段山石暴露,光滑难登,褚瀚就把小桶里的土渣撒一些上去,这样一边铺路一边往上爬,一会儿功夫前额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知道一会儿对严总的拜访会不会顺利?”褚瀚想着。
他想起严总一开始态度的冷漠,虽然他网开一面同意见自己,但是他会毫无保留的帮助他吗?他最初的顾虑必然是有原因的,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打消了顾虑呢?就算他能开诚布公,可是他掌握的到底是什么证据,真实性怎样,又会不会有说服力?褚瀚艰难的往山上走着。
还有芮珏,凌晨那通电话之后,就再没有她的动静了,尤其,她最后说出“放心吧”那三个字时的语气,不知为什么,总让褚瀚觉得心直往下沉。
芮珏表面上柔弱随和,不像林筱雨那么泼辣、锋芒,但褚瀚知道,她其实内心有着更强大的爆发力,当她真正认定一件事时,她可能会为之不顾一切、破釜沉舟!也正是这股巨大的能量,让褚瀚忧心忡忡,她太正直,也太单纯,她对社会的种种认知还缺乏迂回和妥协,这一次,如果真像自己猜测的那样,芮珏是被霍启泽利用,那么这次有关清源集团丑闻的报道会毁了芮珏的前途,还有清源集团,以他们的地位和势力,也不会放过芮珏的。可是,霍启泽在芮珏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容任何人质疑的,褚瀚明白,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否则劝说只会让芮珏离自己更远。
褚瀚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脚下一大块石板已经松动,他刚一踏下去,石板就迅速向下倾斜,褚瀚本能的身子向前倾,本来另一只脚如果能蹬住旁边的地面也可以找回身体平衡,可惜,正是雪后路滑,褚瀚的另一支脚踩到旁边的雪地,雪下仿佛已经结了薄冰,也是格外湿滑,于是瞬间褚瀚便身不由己的从山路上滑了下去,褚瀚和那块石板一起向着山下滚落下去,石板在撞上了一棵粗壮的老树后停了下来,褚瀚则磕磕绊绊,最后滑倒在一堆伸展出雪面的枯树枝中。
褚瀚艰难的起身,在原地镇定了一下,由于是登山爱好者,褚瀚比较有遇险的经验,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发现左脚的脚踝一阵剧痛,瞬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动了,一定是骨折了,褚瀚心下想着,可是这么紧急的时候,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褚翰取下背包,对讲机赫然放在最上面,如果找了山区的管理员,他一定会被抬下山,然后送去医院,不行,好不容易才约到严总,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褚瀚于是果断的拿出包里的绳子,在绳子的一端系上一个大石块,他仰望山势,看准一棵还算粗壮的大树,便向着大树把绳子抛过去,反复试过几次,终于把绳子绕在了树干上,他双手拉住绳子,借力一点点向上移动,好一会儿,褚瀚终于又回到了石阶路上,他重新捡起一根木棍,踮起左脚,半攀半爬的继续向禅院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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