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风波
这一天，芮珏和往常一样，沐着冬日午后的阳光，不急不缓地走在步行街上，可是就在快到书吧不远的地方，芮珏看到一群人正围在书吧朝向街道的大玻璃窗前，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什么，这个时间，本该安静冷清的书吧，是什么吸引了这么多人的注意？出于好奇，芮珏也紧走了几步，来到书吧的玻璃窗前。
书吧里，平时自己常坐的位置对面，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正在翻看着一本传记，手边一杯咖啡，缕缕热气在阳光下升腾。芮珏认出来，这正是这些天来她常常在这里遇见的人，由于坐的位置近，她们还攀谈过几次，她知道这位女士是个自由撰稿人，闲暇时常来这里看书，这样一个普通女人，值得大家如此关注吗？
“你看，就是她”，“嗯嗯，没错，是这个人”，“孩子都病了，怎么还这么悠闲的在这儿看书呢？”，“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大家的纷纷议论，更让芮珏感到一头雾水。
“请问，这个人你们认识？”芮珏终于忍不住问向身旁两个正在窃窃私语的中年女人。
“小姑娘，你不看新闻的？她是那个富二代私生子的妈妈！”
啊？芮珏一时更加糊涂了，什么富二代，私生子，妈妈
的确，自从工作出了变故以来，芮珏把原本手机上订阅的各种新闻软件都关掉了，仿佛这样才能让她暂时逃离那个曾经任她驰骋的新闻世界，如今给她带来的伤害。
不过在这个信息过于发达的时代，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八卦一些名人轶事更能打发无聊的时光了。
芮珏滑开手机页面，打开一个新闻软件，果然看到了这个此刻的头条新闻，如同那一天，也就是新清源改选那天，淳于澈被曝可能有一个私生子一样，铺天盖地的新闻版面，全是眼前这位女子在医院门口和余亮亲昵说话的照片，图片下的文字是：富二代私生子亲生母亲疑似现身，照顾生病幼子母爱满满。
哦，余亮，是啊，余亮。
这些天来，和淳于澈逐渐了解，打破心防的相处，太过于愉快了，以至于芮珏都几乎忘了这个名字：余亮。早在她还不认识淳于澈的时候，就在茂林山上见过的小男孩，那个抱着球，依恋又敬畏地叫淳于澈叔叔的小男孩，淳于澈，既然会为他捐献骨髓，难道他们真的是父子关系吗？那么眼前这个又一次引发这个话题的女人，又会是谁呢？
芮珏莫名的想起淳于滢临走时和她说过的话，那些令她似懂非懂、并不能真正了解的话。忽然毫不迟疑地走进了书吧。
芮珏径直走到平时自己常坐的位置，也就是这个女人的对面，坐下来，依然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你是余亮的妈妈？”芮珏突然的问话倒好像出乎了这位女子的预料。迟疑半晌，她抬起头，略显尴尬的笑了一下。
“不，不是的”。
“那为什么不澄清呢，你是余亮的亲戚吗？”
“我…，我只是代淳于去看一下那孩子”。
淳于澈？芮珏不禁放下手中的咖啡，抬起眼眸看住眼前的这位女子，怎么又和淳于澈有关吗？芮珏的心里隐隐有一点不好的感觉。
“你代淳于澈去看孩子？那么可否问一下，你和淳于澈是…？”
面对芮珏有点儿毫无来由的问话，对面的女子反而显得更加稳重，也更有城府，“我猜，你和淳于的关系不一般吧？”她微笑着看着芮珏。
这下，倒是芮珏不自在了，是啊，自己凭什么这样质问一个并不熟识的人呢？自己又以什么立场这样做呢？
“淳于是我的初恋男友”，这女子好像也并不需要芮珏回答，自己就大方的揭开了谜底。
芮珏心里微微一震，忍不住再次的认真端详起眼前这位女子。这女子，看年纪三十出头，和淳于澈相仿，她面带英气，气质脱俗，一副知识女性的模样。
“虽然我们已经分手多年了，但他现在有难处，还是想帮他”，“孩子还小，又生着病，淳于不方便照顾，我就力所能及的帮他照顾一下而已，至于别人怎么说，我并不是很在乎”。
这女子落落大方又我行我素的风格，是一开始就吸引到芮珏的，不然，这几天芮珏恐怕也不会有兴趣和她攀谈，而此刻她的这番话更让她的个性展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芮珏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的意思是，余亮真的是淳于澈的…孩子？”沉默了良久，芮珏才好像终于理出了头绪。
“这位小姐，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依然直接、大方，又丝毫不输气势的反问。
被这样一问，芮珏又开始迟疑了，是啊，自己是淳于澈的什么呢？女朋友吗？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已经那么坦然的和淳于澈相处，那么为他的事情牵肠挂肚，那么想依赖他，关心他，可是却不敢去触碰“女朋友”这个称谓，尤其在陌生人面前。
“我…，我们是朋友”。芮珏含糊地说。
那女子自信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却掠过一丝狡黠，看起来一切已经了然于胸的感觉。
“我和淳于高中时就认识了,那时候的他虽然没有今天这样叱咤风云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却也已经非常有个人魅力了，无论篮球场上，科技竞赛场上，还是学校联考高分榜上，到处都是他的身影和名字，而谦和低调的个性，又给这个外形俊朗的男生平添了一抹神秘感”，这女子不急不缓的叙述着，眼神渐渐开始迷离，仿佛已经回到了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年纪，而眼前正浮现着她爱慕的男孩子的样子。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瞬间，芮珏脸颊润红，竟有些莫名的恼怒。
“你说你不是余亮的妈妈，那么他的妈妈为什么不来照顾他呢？”或者是受不了那女子再这样深情的回忆记忆里的淳于澈，芮珏有点粗暴的打断了她。
“他的妈妈？我也不知道，这是淳于的私事，我不想干涉。事实上，我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只是半年多之前的事。”
“那你怎么确定这孩子就是淳于澈的孩子呢？是淳于澈这样告诉你的吗？”
“哈…”那女子这次的笑更加的充满深意。
“我原来也曾经想过，一个小镇上穷苦人家长大的男孩子，为什么早早的就自带一种高贵的气质，直到他大学毕业，接管了淳于家的家业，我才明白，基因的强大！他原本就是富商家的孩子，他天生就遗传了父辈的精明、干练、沉稳…很多出众的品质，但是，也继承了这样家族的冷漠、自私和多疑”。
“你觉得他冷漠、自私、多疑？”芮珏在这个女子眼中，前一刻看到的还是憧憬和迷恋，后一刻就变成了冷冰冰的批判，这又是多情还是无情呢？不禁有点难以置信的追问。
“当然，商场如战场，心慈手软或优柔寡断都是无法在商界立足的，当年他一朝飞黄腾达，便像丢掉一件旧衣服一样对我不理不睬，他内心的冷漠和自私不是已经显而易见了嘛！”
哦，芮珏恍然大悟，看来是因为当年被淳于澈抛弃了，所以才会如此的怨念，可是，即使有着如此怨念，还是心甘情愿的帮他照顾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吧？
至于淳于澈，好像这女子说的也没有错，淳于澈这些年的确将淳于家的家业经营得有模有样，那商场上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如果不是有些手段又怎么能够摆平？！所以如果真如这女子所说，他一朝跻身富人之列，就把初恋抛弃不理，也的确是冷漠、自私的，而自己就这样奋不顾身的投入到这一份感情中，忘了最初对他的疑虑和戒备，又究竟是为什么呢。
“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亲生骨肉，他是绝对不会付出这么多的。他生意做得这么大，你几时见他投身公益了？连出点钱换个好名声的事他都舍不得做，又怎么会牺牲自己的健康去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病孩子做骨髓移植这样重大的手术呢？”
“所以，你也只是猜测？”芮珏依然保持着新闻人独具的客观、冷静的眼光。
“…当然，也不止是猜测”，女子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如此有说服力的一番言辞，换来的竟是芮珏这样的反应。
“好吧，既然你是他的，朋友”，那女子故意把朋友两个字说得很重，仿佛在强调芮珏莫名想要淡化的和淳于澈的关系，“那么和你说说也无妨”，女子似乎是下了下决心，才说出这番话。
“那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女子陷入了回忆，“也是一个天寒地冻的大雪天，我因为感冒去医院打针，意外在儿童病房外面撞见他和他的助理，他们当时带了好多玩具去看余亮，因为快过年了吧，我无意间听到他和助理的一段对话：
王子安：淳于先生，人，我们找到了，但是只有这个…，说着递给淳于澈一个大信封，淳于澈翻看着信封里面的东西，表情很沉重。
淳于澈：还有别的吗？
王子安又拿出了一张照片，一晃之下，我看清是一个女人的近照。
淳于澈：都确认过了？
王子安：是的，没问题，就是那次事件。至于这个老人，其实只是他家的老邻居，一个孤寡老人，事发后自愿收养了他，他一直叫她姥姥。
淳于澈轻叹一口气，拿着那信封，表情依然凝重。
王子安：所以现在只有您…
淳于澈：我知道，我一定会救他的。”
女子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芮珏。
“我想那个信封里应该是孩子母亲的遗物吧，说不定是又一个像我一样被他扔旧衣服似的扔掉的可怜女人，不过她比我更可怜，有了孩子还被抛弃！”
女子愤然说完这一句，转而又忽然叹气，“不过没办法，淳于就是有这种魅力，即使是这样的淳于，只要他能允许我在他身边做点事情，我依然会心甘情愿、无怨无悔，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就是无法对他忘情”。
芮珏没有回应，这女子又继续说道：
“像淳于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不会随便乱认孩子的，而且既然是私生子，就一定要处理得隐秘。虽然他们这些有钱人自私、冷漠，但是对亲儿子总是重视的，看他自己的身世不也是一样”。
……
傍晚悄悄的来临，城市里忙碌的人们都各自奔忙着自己的生活，书吧外说闲话的人群早已经散去，芮珏不记得是怎样和那女子道别的，也或许没有道别吧，她走在行人渐疏的马路上，一直向着清源总部大楼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