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迷途

冬天的夜晚，纵然在闪烁的霓虹之间依然透出无法摆脱的寒意，芮珏一个人在咖啡馆里呆坐了很久，直到客人渐少，才失神的走出了咖啡馆的大门。

走出咖啡馆大门的一瞬间，一阵冷冷的夜风吹来，让芮珏仿佛突然从梦幻中惊醒了一下，她的耳畔一遍遍回放着霍启泽的话：他是多么为难，他承担了很大的压力，他同意给她停职是为了保护她，他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令芮珏难以接受，却仿佛是唯一的机会…，那声音如此熟悉，口吻如此熟悉，可是为什么好像有另一个声音也忽然闯入了她的脑海，那是谁的声音？他说，如果芮珏报道了关于他的负面新闻，就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他说，如果她错怪了他，做了不实的报道，会为自己的错误自责甚至否定自己的工作能力；他说，她遵从了职业道德却让自己陷入了艰难的处境，那是谁的声音，如此飘忽、冷清又遥远，那是淳于澈。

两个声音在芮珏的脑际交织到一起，一个迫切灼热，强调着自己的付出和不容易，而另一个却淡淡的、清冷的、甚至遥远得快要飘出了记忆，那么不着痕迹，却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关乎芮珏而不是自己。

芮珏在夜色里冷冷的走着，那两个声音将她的心扰得一团纷乱，一直到淳于澈任凭顾玲玲挽住臂弯，两个人亲昵的一起消失于她眼前的那一幕浮现，她才终于恢复了冷静，可是却感到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脸颊一点点滑落下来。

她想要把整件事情想清楚，可是一向条理清晰的大脑为何此刻却一片混沌，她想要找一个人说说这些事，这些情绪，可是她能找谁呢？淳于澈？这个刚刚和别的女人搞暧昧，又用冷漠的不闻不问来伤害自己的“男朋友”？还是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仿佛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但是她却为了一个淳于澈而彻底冷落了的男闺蜜褚翰？亦或者…林筱雨吗？或许，也只有林筱雨了吧！

芮珏深感自己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悲，但是霍启泽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她振作了一下精神，回家后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是周末了，或许林筱雨可以给她一些有用的建议，到时候给她打个电话好好聊聊。这样想着，芮珏已经打开了手机上的叫车软件。

芮珏简直不敢相信，当她借着楼道里那一点昏暗的灯光，爬上有些老旧的楼梯，来到自己家的家门口时，竟然看到一个人正站在她家的房门前。

多么熟悉的身影，多么期待的身影，难道真的有心有灵犀这回事？门前的人正是林筱雨！

“喂，你大晚上的跑哪儿去了？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冷死了这里”。

可能是芮珏太过惊喜，一时语迟，所以还是让林筱雨抢先抱怨了起来。

“没有没有，我正想你呢，你怎么就突然出现了呢？”

芮珏一边赶紧拿出钥匙开门，一边拥着林筱雨进了房间。

“你想我？你少来吧，你无缘无故的想我干嘛？我估计，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应该是想不起来我了才对吧”。

林筱雨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不管你的心情有多沉重，或者多忧伤，见到她都能莫名的被化解，就好像被她从一个黑白色的城堡里拉回到五彩斑斓的大世界一样。

芮珏看着林筱雨，只是微笑，这微笑里有一言难尽的思量，也有意味深长的期待，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和信任感，让芮珏在这样的时候感觉熟悉，感觉温暖，感觉到感慨万千，然后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呦呦呦，怎么了这是，还真想我了？想我也不至于都想哭了吧？你这什么情况呀”。

林筱雨和芮珏都脱掉大衣，进了芮珏的小卧室，芮珏热了两瓶露露，“不喝咖啡了，这么晚了，免得睡不着”，芮珏在林筱雨的说笑之下，也终于有些恢复了情绪，她一边拿来饮料，一边解释着。

“睡不着？你还会怕睡不着？我看你这样子，怎么好像有一肚子的委屈要跟我倾诉似的，我都怕这一晚上不够用呢，你竟然说怕睡不着”。

林筱雨一副洞穿一切的表情，芮珏看着她，只是无奈的笑笑。林筱雨是她从大学起一直到现在的好闺蜜，她毕竟了解自己，再加上作为新闻人的敏锐性和洞察力，看透她也很正常。

芮珏帮林筱雨开了饮料的盖子，自己则拿起另一瓶先喝了一口。

“诶，你说你想我，是不是真的呀？然后，我就送上门了？是吗？”

林筱雨也拿起了饮料。

芮珏终于有了一点松弛的笑意，“是啊，总是到了有困难的时候才想起你，你别介意哈”，芮珏说着，情绪仍然不高。

“有困难了，是工作的事儿还没有进展吗？”

林筱雨也收敛起刚才的轻松和玩笑，她知道，芮珏的心里压着怎样的重量，虽然自己个性外向，这么多年来，每当她们遇到什么烦恼、困难的时候，也总是她用开朗的性格来影响芮珏，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其实她自己恐怕也有一点强颜欢笑。

“嗯，社里一直没有给我复职的消息，一直到今天，刚刚霍主编找我谈话了”，芮珏有点艰难的开始了讲述。

“霍启泽找你？关于复职的事？”林筱雨非常敏锐。

“算是吧，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感觉，感觉非常不对”。

“什么意思？”

“哎”，芮珏深深的叹气，因为整件事情她的确还没有想清楚，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别急，慢慢说”，林筱雨喝一口饮料，尽力让气氛轻松下来，同时，她也在迅速整理自己心中的信息，以便和芮珏提供的信息对接起来，才好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还是和淳于澈的事情有关”，芮珏接着说。

“嗯，说起淳于澈，你俩现在发展的很好了吧，难道霍启泽想利用你们现在的关系做文章？”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和淳于澈之前的事…”

“哪会有人不知道”，林筱雨快人快语，还没等芮珏说完就脱口而出，也没注意到芮珏用了“之前”这个词，可是说完才感觉到有些唐突。

“呃，我是说，既然霍启泽一直在关注淳于澈这条线索，那么一定对他的任何事情都很了解，何况你们俩交往，这也不算小事”。

芮珏无奈的看了一眼林筱雨，似乎也并没有介意，而是继续说着：“他说，我如果要复职，就必须组稿报道淳于澈私生子的新闻，而且连采访、调查都不用，就直接报出去！”

芮珏的情绪有点焦灼，但是林筱雨必须先确定她焦灼的原因是什么。

“你现在是淳于澈的女朋友，霍启泽这不是强人所难嘛，还不如干脆说不能给你复职”，林筱雨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芮珏的反应。

“也不完全是这样”，芮珏倒是一心都在自己的烦恼里，并没有感觉到林筱雨有什么不一样。

“这不符合做新闻的原则啊，如果事情是真的，也得有证据才行，如果不是真的，那我不就是在做假新闻，我之前不惜搞出临阵脱逃这么大的事故，不过也就是在坚守一个职业底线，现在，为了复职，还是要向他们妥协吗？！”

芮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灼热的盯着林筱雨，眼底的苦恼和焦虑几欲夺眶而出。

“就这样？”相比芮珏的激动，林筱雨倒显得出奇的镇定。

“这样还不够吗？”

“没有私人感情？”林筱雨有点坏坏的笑着问道。

芮珏一下子反应过来，忽然有点害羞，但只是转瞬的一刹那便恢复如常了，进而神色竟平添了几分沉重。

“淳于澈，是个深不可测的人”，良久，她说出这样一句话，却让林筱雨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相处这么久，你还是不能信任他？”林筱雨禁不住问，“上次和你通电话，你不是还说，在这段低落的日子里，幸好有他，才让你重新找回了自信”。

“不知道，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比我们复杂”。

芮珏悠悠的，意味深长的说，像是说给林筱雨，又像是只是自言自语。

“好吧，不说淳于澈，那霍启泽说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想找你说说”。

林筱雨恢复了一脸严肃，她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注视着芮珏的眼睛，认真的说到：

“淳于澈私生子的新闻最近沸沸扬扬，我们台里也关注到了，虽然暂时还没有太权威的新闻媒体发声，但是众多小媒体还是挺热衷于这个事件的，毕竟，你们新都这么大的单位刚刚报道过他的事迹，现在这个时机如果把握好了，总是可以大出风头的，当然，风向要是把握不好，小媒体也不想冒这个险，所以，很多人都在观望，这个时候霍启泽来找你，那么你的决定就非常关键了”。

芮珏听完林筱雨的这番话，眉尖锁得更紧了一些。

“不过，我其实也关注了一下这个事件，这次的事情应该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你是说…”

林筱雨在芮珏的表情里读到了一丝丝的失望，虽然她刚才关于淳于澈的表述里充满着不确定性，但是看得出来，她内心终究还是很在乎这个男朋友的。接下来该怎么说呢，林筱雨也有一些踌躇了。

“小珏，其实感情的世界里也不一定就必须是一张白纸，只要两个人是真心相待，就应该好好珍惜。”

“你是说，余亮真的是淳于澈的私生子？”

“呃…,我倒是没有和余亮求证过，不过，淳于澈方面好像已经默认了”。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可以听到芮珏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