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户洒到地毯上,宋秋言看了许久那陌生的形状,脑子里关于昨天的记忆才慢慢回笼。
昨夜的梦中没有关于昨天那场‘荒诞剧’的谢幕,他从被子里伸出手,偏硬的被子窸窸窣窣,这不是他家里的被子,这里也不是他家里的房间,那个家也不再属于他的了。
床头的手机关机了,宋秋言掀开被子,穿上酒店的拖鞋,将自己的行李打开,摊在地上。
他翻找了一会儿,里面都是他的衣服和鞋子。也是,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尺码,就是留下秦铮也穿不了。
无奈,他起来给前台打了个电话,让他们送个充电器来。
充电器很快送了过来,手机开机了,一连串未接来电跳了出来。宋秋言往下翻了翻,大概有几十个,他粗略扫了一眼就全部划走,打开了通话界面,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言言?”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宋秋言鼻子一酸,嘴巴委屈地抿着,静了静才开口。
“妈,我充电器落在家里了……”
秋钰一愣,“言言,你还缺什么东西?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你在哪里?昨天有地方住吗?”
“我在酒店,妈,我的东西都在家里,我想回家……”
“言言……”秋钰哽咽地叫他的名字,“你爸爸在气头上,他不让我联系你,你听话啊,缺什么东西跟妈妈说。”
“妈,我的卡都冻结了,我现在身无分文,我哪儿都去不了了,你让我回家好不好?”宋秋言吸了下鼻子,又叫了一声,“妈妈……”
明明不久前他还在医院对着母亲说儿子就是病床前伺候的,那时她还说他长大了。怎么转眼间,一切都成假的了?
母亲不回答,宋秋言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几乎就要坠入冰窟,突然听见母亲小声惊呼:“威山……”
宋威山就知道妻子一定会忍不住跟他联系,夺过手机,怒视了一眼噙着泪的妻子,侧了个身,对着手机那头的宋秋言说:“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语气平静而无情。
“爸……”
“我不是你爸!”宋威山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再开口时已经恢复疏离克制,“如果你顾念我们这二十六年对你的情分,你就不该再联系你……”宋威山顿了一下,妈这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不该再联系我们。”
两次从宋威山听到这种话,宋秋言脸皮再厚也受不了,幸好隔着电话,他看不到宋秋言脸颊发红。
从小到大被宋威山教训过的次数数不胜数,他向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此后,宋威山再也不会训他,不会用那种看不争气儿子的眼神看他,甚至看都不想看见他了。
“那我能留在诚荣上班吗?”
回答宋秋言的是沉默,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明明知道是痴心妄想,怎么睡了一觉起来还非要去自讨没趣呢?
宋秋言扔了手机,双手捂着脸,压抑地低吼了一声。将情绪发泄出来一些后,他洗了脸换了衣服,去隔壁敲了敲他亲妈的房门。
*
来不及换鞋,宋秋言冲到前台,握着打了两个电话仍然接不通的手机,焦急地对前台说:“我妈不见了,房间里没人!”
前台连忙安抚他,并且问他时间,给他调监控。
监控上显示,在宋秋言跟秋钰打电话的时候,秦广莲从房间出来,在宋秋言房间门口停了一分钟,然后下了楼,走出酒店大门。
宋秋言盯着屏幕上的那个身影,心中升起一种恐惧。
她为什么要离开?她去做什么?她也不肯接受这一切,也像自己那样,去找秦铮了吗?
“诶,那是她吗?”
前台的声音将宋秋言从害怕的思绪中拉回来,他顺着方向看去,玻璃幕墙外,秦广莲拎着一个有些旧的白色帆布袋,慢慢地往酒店的方向走。
宋秋言那颗悬起来的心猛地落回原处,他立即跑出去一把握住她肩膀,把秦广莲见到他时脱口而出的那个言字压了回去。
“你去哪儿了?”宋秋言焦急地问。
*
餐厅里,秦广莲给他剥鸡蛋壳,解释说:“我想去找个工作,找了几家饭店,人家说我年纪大了,不合适。”
一股羞愧之情涌入宋秋言心头,他突然觉得是自己让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出去找工作,遭人嫌弃的。
“那些工作工资又低,又辛苦,不如不干。以后你不用工作了,我来赚钱养你。”
秦广莲将鸡蛋放在他碗里,叹了口气,说:“言言,是我拖累你了。”
宋秋言抿着唇,将搭在桌边的手放在她苍老得有点皱了的手背上,脸上扬起一个笑来,说:“干嘛?我好歹也在诚荣当了一年经理四年副总,出去随便找个几万块钱的工作还不容易?钱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别为了几千块钱受人气,钱没挣到还把人给累坏了。”
略微粗糙的手在宋秋言手背上拍了拍,秦广莲对他笑着,然后放开,说:“快吃吧,都凉了。”
不知道她是在哪里买的早餐,实在不怎么好吃。那碗粥既浓稠又稀,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包子也干噎,没什么油水。
粥和包子。
宋秋言搅动着勺子,想她和秦铮买早餐的品味还真是接近呐。
*
临时找房子找不到太好的,中介带他看了几套,便宜的太破,贵的又太贵。
宋秋言当了二十六年的少爷,头一次站在这样的房子里,一想到将来要住在这种地方,他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不行,绝对不行!
但手头上的钱不容他耍少爷脾气,权衡再三,最后定下了一个离市区有点远,但房子装修比较好的两室一厅。
从酒店里把东西搬过来时,秦广莲站在客厅,视线扫过房子,眉头渐渐皱起,转过身有些犹豫地看着宋秋言,问:“言言,这里很贵吧?”
“不贵,”宋秋言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搬进来,关上大门,“这里离市中心远。”
“那上班会不会很不方便?”
宋秋言无所谓地说:“我找个离这儿近的工作不就行了。”
秦广莲仍是不放心地看着他,想了想,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宋秋言。
宋秋言看见熟悉的信封,昨天付酒店钱的时候就是从这个里面拿的,那里面是她从宋家离开时的工资,是她最后的钱。
宋秋言抬手推还给她,“我还没有没用到要动这个钱。”
“那你哪儿来的钱?”
宋秋言不答,她又说:“其实……铮铮早上给我打电话了的,他给我打了一笔钱,不多,几千块,我都转给你吧。”
宋秋言撇嘴,夸张地嚯了一声,对秦铮的行为评价道:“几千块钱,他也拿得出手?”
秦广莲一愣,立即解释说:“他在国外没什么钱,平时还要打工,这些钱是他好不容易攒的……”
“好了,”宋秋言打断她,“他给你的钱你收着,不要给我,几千块钱我几天就挣得回来,咱们只是现在困难一点,等我找到工作很快就好,不要担心好吗?”说到这里,他安抚地笑笑,“有我呢。”
*
宋秋言花了大半天时间制作了简历,他还是头一次做简历,当年进诚荣都没做过这玩意儿。简历做好后,晚上时他就开始在网上投递。
开始他还对投递的公司挑挑拣拣,比诚荣差太多的不看,可没有一个人事联系他,后来他扩大了范围,只要不是什么一看就不正规的地方,他也投简历。就这样,过了几天他终于接到了几个面试邀请。
秦广莲也很高兴,提前一天晚上给他把西装熨好挂起来。
就这么晚上熨西装,第二天宋秋言穿走去面试,持续了几天,每个都让他等通知,然后就没后续了。
起初他以为是人家忘了,或者流程比较慢,还去问人家,后来才知道,没有后续就是没看上。
笑话!他堂堂诚荣集团副总,五年工作经历,当你一个几百人公司的经理你还看不上!他就这么跟对方在电话里吵架,对方大都直接挂断。只有一个人说:“宋先生,你的大名已经传遍了锦城,没有公司敢要你,如果你聪明的话,建议你换一个城市。”
宋秋言握着手机,大脑先是一片空白。这些天在外奔波,看人脸色,现在被人说如果你聪明的话。桩桩件件让他积蓄的委屈变成了怒火,他直接打了宋威山的电话,要问问他什么意思?
无人接听……
不!不是无人接听,是被拉黑了!
气急了,宋秋言反而笑了起来,仰头靠在沙发上。笑着笑着,他弯下腰,趴在膝盖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眼泪打湿了西装裤子,秦广莲悄悄打开房间门,看着客厅里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秦铮从来不哭,不会冲人发火,更不会冲人发火后再一个人哭。
宋秋言哭了好久,哭得累了,抬起头来,秦广莲扶着卧室门,担忧地看着他。他脸上还挂着泪,一愣,脸腾地红了。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将他从怔愣中拯救,宋秋言看也没看来电号码,清了清嗓子,直接接起。
“是宋秋言先生吗?我们收到你投递的简历了,想约你面谈一下,你什么时间有空?”
“宋先生?”
“哦……”宋秋言将哭腔压下去,继续说“是,我??我有空,今天吧,今天下午。”
“好的,我把地址发给你,今天下午三点,你到了联系我。”
挂断电话,宋秋言想起他都没问人家是什么公司。
宋秋言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沙发拿起自己的包,对秦广莲笑了下,说:“我出门面试啦。”
*
出门的时候还艳阳高照,从面试公司出来时就已经大雨倾盆,简直跟他的心情一样。
几千块钱招个营销经理?做梦呢!
宋秋言一边腹诽这家垃圾公司,推开门迎头就撞上了大雨迎面而来。
妈的!连天气都欺负他!
等了一刻钟,丝毫不见雨变小,宋秋言犹豫再三,还是走进了雨里。
瞬间,大雨将他全身打湿,偶尔有打着伞的人从他身边经过,都疑惑地看着这个在雨里还走得从容不迫,像在散步一样的人。有人猜,他大概是某个文艺青年或者中二少年,或者是在拍电影?
雨水激起的水雾阻挡了宋秋言的视线,他低着头走得很慢,以至于撞到了人。
他抬起头,雨停了,在这一块方寸之地,秦铮撑着伞,宋秋言走进了他的伞下。
不过一个多星期,秦铮的样子已经大变了。
他今天穿的不是那天秋钰给他买的西装,是另一家的手工定制西装,宋秋言有几套他们家的,现在身上打湿了这套就是的。
但是,谁看得出来它们出自同一位大师的手?呵,简直是天与地的区别。
“言言……”
秦铮熟悉的声音在宋秋言耳边响起,让他一下子回到医院的走廊上,那时的他也是这种低沉而充满耐心的语气。
可是,与那天不同的是,他的背后那辆黑色保时捷的车门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林廷?”
林廷点下头,开口道:“小宋总。”
宋秋言呼吸一滞,双眼微微瞪大,眉头接着皱起,脸色瞬间从茫然变得愤怒,转头大步走进雨里。秦铮立即跟过去,半边身子打湿了,终于捉住了他。
宋秋言一甩手,没甩开,转身怒视着秦铮,大声质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好?哈,我怎么不好?家是你的!爸妈是你的!公司是你的!房子是你的!现在就连我一手提拔起来人也是你的!”
“我有什么好!我还能怎么好!我连工作都找不到!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他们耍我!叫我过去面试就是为了看看我这个假宋少爷长什么样子!”
“现在就连你!”宋秋言戳着秦铮的胸口,“就连你也来凑这个热闹!怎么?你抢走我的一切还不够?还要来对我炫耀!带着他妈的林廷!开着我的车!看我是怎么被人家取笑!”
“你冷静一点……”
“我他妈被赶走了还要我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我……”
“唔——”宋秋言的嘴被堵住,手臂还被钳制着,挣脱不得。
秦铮疯了,他不是在吻他,是在咬他,在羞辱他!
宋秋言抬起脚踹到秦铮小腿上,他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手上的力气松了,宋秋言挣脱了他的控制。
林秘书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就默默侧了个身,假装自己不存在。只可惜晚了一点,不小心看见不该看的。在小宋总手底下这些年锻炼出来的处变不惊在此刻发挥了极大作用,他连脸色都没变一下,自然得仿佛一切都没发生,只是心里默默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被卷入了什么豪门辛密。
秦铮的呼吸比起刚才变得急促而粗重,看着宋秋言唇上的莹润水光和因为近乎啃咬的亲吻变得鲜红的色泽。
他看见宋秋言激动地抽气,接着咬着下唇,一副委屈的样子,抬起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要抬手去抱。
“啪——”
宋秋言狠狠地给了秦铮一个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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