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定风波(六)

闻言,厅内众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只见鹤守玉一袭白衣胜雪,身姿颀长地站在门口。

赵玉妗的目光落在鹤守玉的手上,在看见他所提之物后,她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鹤守玉提着的正是昨日她根本没来得及带走的膳盒!

“——不知这位是?”

洪忠微微诧异,在鹤守玉身上打量。

“洪公公,这位乃是公主府上的长吏大人。”越珠出声说道。

“原来是公主府上的长吏,真是气质出尘,看着倒像是世家公子的风范。”

鹤守玉闻言面无波澜,疏离有礼地对洪忠行了礼,“过奖,见过公公。”

越珠反应极快,她走上前接过鹤守玉手中的膳盒,极其自然地笑着说道:“鹤大人统管府中事务本就繁忙,真麻烦鹤大人去厨房帮我取了。”

而后,越珠将膳盒递给静竹,滴水不漏地说道,“静竹姑姑,都是我的不是,昨夜里公主饿了,便叫我将剩下的桂花糕热一热,一时疏忽就把膳盒落在厨房了,方才你们来府上我才想起,只是又要服侍公主更衣,这才叫恰好路过的鹤大人帮忙取了膳盒。”

闻言,静竹的脸上也挂上笑容,“原是如此,辛苦越珠姑娘还有这位长吏大人了。”

赵玉妗在心底暗暗舒了口气,对上越珠安抚的眼神后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语气略带焦急地说道,“洪公公、静竹姑姑,既然膳盒拿上了,事不宜迟,现在就进宫看姝娘娘吧。”

——

今日天色暗沉,乌云密布,竟是要下雨的征兆。

赵玉妗刚跨过门槛,就听到身后鹤守玉叫住了自己。

“公主,且慢。”

赵玉妗闻声转过头,看着鹤守玉朝自己走来。

“公主要入宫?”

“是,你有事要禀?”

“臣有话要对公主说。”而后,鹤守玉淡淡扫了一眼一旁的越珠。

越珠低头转身欲走,却被赵玉妗一把拉住。

赵玉妗微微蹙眉,“越珠是我最信任的人,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好。”鹤守玉的脸上棱角分明,他垂眸看着赵玉妗,“今日进宫之后,望公主记住昨夜臣说过的话——事缓则圆,急难成效。”

赵玉妗愣了片刻,“好,我知道了。”

——

马车上。

看着倚靠在窗边郁郁不振的赵玉妗,越珠忍不住问,“昨夜公主不是早早歇下了吗?鹤大人对公主说了什么话?”

赵玉妗自然是不会跟越珠说自己跟鹤守玉单独相处,还在一块喝酒这种事。

于是话锋一转,问道,“……越珠,你觉得鹤守玉此人如何?”

“府中人对鹤大人皆是赞赏有加,说他虽然少言寡语但却是个温和有礼之人,可我却不这么觉得。”

“你怎么想?”

“我觉得他……好像蒙着一层纱,令人不轻易看透。”

“一层纱?这是什么形容?”

“高深莫测。”越珠想了想,说了这么一个词,“方才洪公公说他倒像是世家公子的风范,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是当年他入公主府,我们也私下调查过,和他的说辞都对得上,但是我心中总觉得怪异。”

“是不是因为,毫无破绽?”

“……正是。”

赵玉妗闻言轻笑出声,“鹤守玉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那公主,我们要提防他吗?”越珠斟酌开口道,“如今他管着的事务确实太多了,府内虽有我和妙珠帮衬着知晓底细,但是沉雪阁内也一应是他,要不然寻个由头让他卸下长吏之职,做一些杂事就好了?”

“不,恰恰相反。”赵玉妗沉思片刻道,“且不说没有人愿意来公主府中做事,做不做的好,能不能入我的眼又是一回事。他既管事,我也正好借此试探他。”

话音刚落,赵玉妗看见越珠正含着欣慰的笑看着自己,一头雾水,“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我觉得,公主有哪里不一样了。”

赵玉妗一愣,“是吗?”

“嗯,倒像是一夜之间沉稳了许多。”

赵玉妗垂眸,后没忍住笑出声,“我少给你惹一些麻烦不好吗?越珠,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越珠却极为认真地看着她,“不论公主何样,在我心中都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公主。”

天真?

世界上也许只有越珠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了吧。

可惜,那个天真的赵玉妗,早已被自己亲手埋葬了。

昨日才是她重生后的第一日,就已经危机四伏。

往后的路,如果还是以往的赵玉妗,恐怕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入宫前,越珠替赵玉妗仔仔细细又整理了衣裙。

赵玉妗看出越珠担忧的神色,出言安慰道,“别担心,我能应付得了。”

“……是,那我在永安宫门等着公主。”

“好。”赵玉妗刚迈出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身走到越珠身边。

“公主,怎么了?”

“这两日你找个时间,让妙珠去长街一趟。”

——

永安宫内一片安静,无人敢作声打搅到正在闭目小憩的元帝,宫女太监都垂着头恭敬地站在元帝的身侧。

赵玉妗远远就看到正殿正座上坐着的元帝,抬手阻止了宫人的通传,而后轻声走了进去。

过了许久,元帝才悠悠睁眼。

“阿妩来了?”

“儿臣拜见父皇。”

一直站在一旁的赵玉妗这才端正行礼。

“快起来吧。”元帝闻声睁眼,眉宇之间尽显天子威仪,在看到赵玉妗的一瞬间点了点头。

“父皇。”

“来,过来坐。”

赵玉妗坐下后看到元帝脸上忧思甚重,眼下泛青,于是关切地看向元帝,“父皇看上去十分疲累,可是又熬夜批奏章了?”

“是啊。”元帝叹了口气,眼眸中隐隐露出愠色,“昨日在垂拱殿险些被那群老顽固气晕,如今谏议成风,奏章更是堆积如山。后又听宫人传话,本不欲前来,但姝妃素日里吃斋念佛,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听闻那宫女也不过金钗之年,更是心疼不已。”

“父皇辛苦了,儿臣一会儿给您捶捶背?”

“还是阿妩体贴。”闻言元帝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而后想到什么,又愁眉不展,“倒是太子——如今整日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命他与李谆好好学习,竟也不曾学到半点东西。真是混账!”

忽然听到李谆二字,赵玉妗眸色一黯,隐隐咬了咬牙,很快又接上话,“父皇莫气,二哥虽平日里不着调,但是对父皇还是很孝顺的。”

如今的太子是宫内资质最老的妃嫔,穆妃唯一的儿子,穆妃出身武将,其父是开国大将军,元帝自然是多加敬重。

“姝娘娘如何了,太医可仔细瞧过了吗?儿臣进去看看姝娘娘吧?”

“无碍,你且坐着。姝妃喝了安神汤已经睡下了。”

此时宫人奉上新茶,元帝啜饮一口后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昨日在姝妃宫中用膳了?”

“是。”

“静竹。”

“奴婢在。”

“你今晨说死去的宫女叫什么名字?朕看了看,往日里侍奉姝妃的都在此处。”

“……”静竹闻言看了一眼赵玉妗,斟酌片刻道,“回圣人的话,昨日奴婢身子不适,后又去仔细问话,那小宫女正是昨日为公主奉茶的宫女,其名为——善听。”

善听。

赵玉妗默默记住这个名字。

“阿妩?”

“父皇。”

“昨日用膳后你离宫,可是那侍女一路送你出永安宫?”

皇宫之中暗涌流动,宫女们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甚至死无葬所,火烧后尸灰填入枯井草草了事,往日里少了谁都不可能惊动圣人,但在永安宫中出了这种事,姝妃还因此受了惊吓,定然是要问个清楚。

想到入宫之前鹤守玉对自己说的话,赵玉妗面色如常地回答道,“回禀父皇,那位宫女送儿臣出了静心湖后就离去了。”

“并无异样?”

“没有,难道父皇……也怀疑儿臣吗?”赵玉妗泫然欲泪,“往日女儿虽然骄纵,但也不至于和一个小小宫女生气,更何况昨日只是因为奉错了茶,何至于如此呢?”

“什么叫也?”元帝微微皱眉,“谁怀疑你?”

赵玉妗不说话,只是面色委屈地瞥了一眼洪忠的位置。

元帝哪能看不懂,沉声道,“洪忠。”

洪忠连忙跪倒在地,“圣人明鉴,公主明鉴,老奴不敢怀疑公主。”

元帝瞥了一眼洪忠,又看向赵玉妗,“洪忠这人往日里就如此,阿妩不必介怀。他也只是奉命行事,今日你且留在宫中陪陪你的姝娘娘吧。”

“儿臣遵旨。”

“嗯,朕回养心殿批阅奏章。”话音刚落,元帝又止住脚步,转头看向赵玉妗,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阿妩,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回去准备准备,下旬便入梧桐书院与那些世家子弟们一同学习吧。”

“……是。”

赵玉妗垂眸答道。

梧桐书院,坐落在京都之外幽静偏远的梧桐山之上,是京都的三大书院之首,比起其他两个书院,梧桐书院之所以出名则是因为其是专为了那些世家子弟所设。元帝更是亲自赐下匾额和许多藏书。

但因其地处偏远,山上又蛇蚁蚊虫众多,不仅寝屋简陋,平日里的饭菜也是难得见荤腥,读书之余还要每日敲钟,轮值打扫,完全按照圣人说言——“世家子弟皆应以身作则,勤劳勤俭,潜心读书。”,不论是何身份来此,都一视同仁。

世家子弟们都锦衣玉食,自然是不愿意去条件严苛的梧桐书院的,但往往也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上一世父皇也提出让她去梧桐书院,但她知道后怎么都不愿意去,于是又是装病又是撒娇,元帝最终同意,请了一个曾经教导过太子的老夫子来教赵玉妗,但是那个老夫子顽固又讨厌,冷酷无情,对赵玉妗更是带着偏见。

想到那个最后被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头,赵玉妗没忍住叹了口气,比起受这样的折磨,说不定这回选择去梧桐书院还更好。

赵玉妗暗自下了决定,元帝也没有再说话,径直离开了,洪忠也连忙朝赵玉妗俯首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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