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乌啼月(四)

“……那日我在府外恰好遇到了上门讨要说法,自称是公主男宠之人,他手中还有公主的发簪作为证物,后我已经查清只是公主上次出府时无意之中落下被他捡去,昨日已经将那人送至官府。”

“行,查清楚就好。”

赵玉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

鹤守玉对上赵玉妗的笑靥如花的脸,一时间也不明所以,“公主……在笑什么?”

“没什么,对了,有件事,下旬我就要前往梧桐书院念书,会在梧桐山呆上些日子。昨日宫中派人传话说只能带一个随侍,梧桐山地处偏僻,越珠和妙珠又是女孩,我不忍她们和我一起吃苦,就留下她们在府中。你近日将府中事务一应交接给越珠打理,和我一起去吧。”

等了许久,没等到鹤守玉的回答,赵玉妗幽幽抬眸看向他,“怎么,不愿意?”

“……愿意。”

——

回到寝屋后,赵玉妗沐浴后身着一袭雪白中衣坐在铜镜前,身后越珠动作轻柔地替她梳着墨发,她此刻不施粉黛,看上去倒是显得乖巧了许多。

“公主当真要让鹤大人随您一同前去梧桐山?”

“是啊。”赵玉妗从铜镜里看向越珠,问道,“怎么了,让你和妙珠在家里呆着避暑,不用跑去山里不好吗?”

“我和妙珠自然是不怕吃苦,只是公主都去了……我怎么能不去?”越珠看上去有些失落,缓缓道,“自从公主有了公主府,我就没有再离开过公主一步,如果不能在公主身边侍奉,我怎么能放心。”

赵玉妗闻言莞尔一笑。

她拉住越珠的手,将她手中的木梳放在镜台前,而后站起了身,她极为认真地看向越珠,安抚道,“越珠,过了今年的生辰,我就要十八岁了。寻常女子到了我这个年纪,要么定亲,要么已经嫁出去了。可我是公主,以往我从未想过要怎么承担起公主之责。”

“经过膳盒这件事,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浑浑噩噩地度过。我已知前路艰难,没有时间留给我在原地毫无长进。就像你说的——我此刻就像树上的鸟儿,能相信的不是树枝留给我的栖息之所,而是自己的翅膀。只有我强大,公主府才能强大。”

越珠听到这,看向赵玉妗的眼神颤动着,她张着唇欲言又止,胸口涌上一股说不明的欣喜与快意。

她知道,站在眼前的公主,真的有所不同了。

“公主……”

“越珠,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离开的日子里,你和妙珠自然也有事要做,那就是替我管好公主府,帮我仔细查出有哪些像是被姝妃安插进府中的可疑之人,列一个名单交与我。”

“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做好的。”

“好,我相信你。”赵玉妗笑着看着越珠,“还有,这次我之所以带上鹤守玉,那是因为他身上确实有我不知道的东西,所以他一定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呆着。”

“是了。”越珠点点头,“我竟然没想到这层面,公主言之有理。对了,前些日子公主让妙珠去长街,她今日去了,那家酒肆也只是寻常酒肆,看起来并无异样。”

赵玉妗对此是意料之中。

“这几日,我给公主准备一个药匣子,装一些寻常用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好,你有心了。”赵玉妗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这两日那个被鹤守玉抓来的小乞丐,还有没有寻上门?”

“没有。”越珠想了想,“要我去街上寻一寻吗?”

赵玉妗思量片刻后摇摇头,“无事,先不用了。今日我要早些睡下,你也回去休息吧,不必守夜了,明日我要进宫一趟。”

——

翌日。

白日的京都城内四处门庭若市,人稠物穰。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石桥,桥下的河面上倒映着斑斓的街景,大小不一的精致画舫停靠在河岸边,时不时有戴着帷帽的佳人上岸,沿街的铺面有一整条都是金银铺、珠子铺,市列珠玑。

所见之处皆是一派繁华景象。

街道上有青幔马车络绎不绝地穿行而过,其中不乏许多高官世家的马车。

而就在这青石板路底下,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京都的贫民窟。

因其入口处竟是一口极其狭窄布满苔藓的幽深枯井,故也称之为“暗井”。

暗井里终日不见阳光,阴暗潮湿,老鼠横行。生活在这里的皆都是贱籍的身份,有获罪官员的后代,也有偷偷逃难至此苟且偷生的流浪之人。

暗井之人不能随意出去,如若被京都之人发现,轻则送往官府,重则当街杖刑。

而一向仁善爱民的元帝,似乎也默许了这样的做法。

他的爱民,似乎并不包括暗井中人。

暗井里寂静得似乎只能听到水滴的声音,微弱的阳光透过一处破洞照映进来,竟成了暗井之中最难能可贵之物。

谁能想到繁华都城的地下竟然有上百老幼妇孺在这里苟延残喘着。

而这些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绝处逢生。

已经整整十余年。

地上的人过着美满的生活,只有他们像是被世人遗忘。

小乞丐一路小跑过堆叠的杂物和湿漉漉的草堆,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揣着东西,正是一只荷叶包着的热腾腾的叫花鸡,他的脸上难掩喜悦,他从未吃过叫花鸡。

甚至上一次尝到肉味,还是在一官员府后门的潲水桶里捡了他们吃剩了的碎肉碎骨头。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肉。

他只知道好吃。

小屋破败,窗朻摇摇欲坠,只有一块破布堪堪遮住。

墙角渗着水,缝隙间滋生出斑驳的青苔,一股霉味弥漫在屋内。

破旧的烛台上燃着微弱的烛火,火光照亮打在正靠坐在墙上,精神不佳的老者身上。

老者佝偻着背,眼眶凹陷,面黄肌瘦。

可怖的是那双眼睛,显然已经没有了眼球,只剩下深陷的眼眶。

“爷爷,我带吃的回来了。”

“戎狄?你又去了哪……知不知晓外面有多危险?”老者听到声音,摸索着坐起身来。

“爷爷!我只知道,我再不去找吃的,我们就要饿死了。”戎狄一时间有些委屈,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叫花鸡放在了一旁,而后走到老者身边将他扶着坐起来。

“是什么味道?”

“……是叫花鸡。”

“叫花鸡?戎狄,你……你是不是又去偷东西了?”老头子有些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偷东西!”

“我没偷……我没偷了!”戎狄看爷爷生气了,手足无措地解释道,而后有些小心翼翼地再次解释,“爷爷,我这次真的没有偷,这是我用银子买的。”

“荒唐!你哪来的银子?”

“是公主给我的银子。”

“公主?”

“是啊,前些天有人给了我些银子让我替他办事……”

片刻后,听完戎狄讲述这几日他“光荣事迹”的经过之后,老者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你居然敢在公主府门口泼鸡血?公主还放你回来了?”

“是……是啊。”

“怎么可能!公主……是当今的哪个公主?”老者有些着急地追问。

“爷爷,当然是那个最有名的昙花公主了。传闻中都说那个昙花公主恶毒的很,我看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呢,她还对我笑呢,还给我了好多银子。”

“你!不是昙花……是檀华。”

“我才不管是什么花呢。”戎狄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而后迫不及待地打开荷叶,叫花鸡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他撕下一只鸡腿递给老者,“爷爷,你吃鸡腿!”

戎狄抬头望去,却看见爷爷皱着眉,一脸怅然地将手放在胸口,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凑近一些,才听了清楚——

“躲不掉,躲不掉的。”

而此时皇宫之中。

赵玉妗一早入宫看望完姝妃之后像往日一般陪同她用了早膳,姝妃听闻她要前往梧桐山的消息后脸上一如往常,拉着她又是烧香又是叮嘱,最后还送了她一整套墨宝。

离开永安宫之后,赵玉妗又起身准备离宫,却在半途之中在宫道上与一人遥遥相望。

那人被一应宫女簇拥而来,一袭华丽锦服用织金线绣着一朵朵海棠花,发髻上的鎏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摆动着。

她的眉间贴着水红色花钿,长相与婉约的姝妃不同,十分张扬凌厉,那双丹凤眼微微睨着。

穆妃在赵玉妗面前站定,先是上下打量了几眼赵玉妗,毫不客气地掩面轻笑,意味不明地开口道,“方才远远的,本宫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公主,倒是有些时日不见了。”

赵玉妗闻言却似笑非笑,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穆妃衣裙之上的海棠花,道,“听闻穆妃娘娘被禁足三月,怎么提前放出来了?如今看来穆妃娘娘面色滋润,想必是过得不错。”

穆妃听到禁足二字后脸上的笑意僵住,她冷笑一声,不过很快,她的眼神之中充满了骄傲之色,“公主当真是关心本宫,再怎么样本宫也是太子生母,虽然上次惹得圣上不快,但到底是夫妻,圣上自然不会生本宫的气。”

“夫妻?”赵玉妗垂眸,忍不住掩面轻笑,“……穆妃娘娘可真是糊涂了。”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穆妃蹙眉。

“只有皇后,才能称与父皇是夫妻啊。”赵玉妗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可惜的神色,故作好奇地看向穆妃,“穆妃娘娘可曾听过一句话?只要不是皇后,纵使位份再尊贵,也不过——是、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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