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幽光

呼——

江边的晚上,夜风吹过,水草摇曳,带着那团血肉在江面上飘荡。

漆黑的夜幕下,森森绿光在水面上时隐时现。

恶臭随着晚风再度扩散,防汛堤上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北桥分局的一众刑警窝在两台警车里,门窗紧闭,杨俭哭爹喊娘地蹲在车后吐得两眼发黑,拍打车窗:“让我上车!”

“兄弟!为了群众,委屈你了!”车上,杨俭的同期警刘彦昌隔着玻璃,义正严辞,“万一你上车把我们都放倒了,明天谁来维护海沧的治安。”

杨俭气得跳脚,边朝碎石滩走,边回头痛骂:“放屁!少冠冕堂皇!哕——你们就是嫌我臭了!”

就现在这个局面,那个去抬尸的幸运儿,显然只能是他了。

谁知道简沉在霍无归背后,匆忙阻拦道:“霍队,等等!”

霍无归连头也没回:“我说了,不想干就走,你可以回去跟你爸吃饭了。”

两台警车里所有眼睛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谁都知道北桥的老局长,如今的市局副局长管弘深,是简沉他爸。

霍无归这话,很难不让人觉得,他针对的不仅是简沉,更是管弘深本人。

“霍队今天吃错药了?”刘彦昌小声嘀咕,“对老领导的儿子都这么不近人情?”

实习女警赵襄一脸笃定,言之凿凿:“你懂什么,霍队最讨厌搞裙带关系的人了,这叫铁面无私懂吗。”

“肤浅。”身为警二代的副队杜晓天压低了声音,小声透露起内幕消息,“管局在北桥的时候,霍队就跟他不对付,这是私人恩怨,你们甭掺和了。”

江边,杨俭不情不愿地穿好鞋套,挪了过来。

简沉无奈道:“等一下,那不是三具尸体,是四具,我看见了四双手。”

“不止——啊呸呸呸!”杨俭下意识吸了一口凉气,肠胃立刻翻江倒海,又干呕起来,“呸……哕……不止三具?”

原本朝着江面的手电,随着他手忙脚乱的弯腰,照向了简沉和霍无归。

简沉瞥了一眼霍无归,发现他并没有意外的神色,像是早就有所察觉。

简沉:“……”

所以这人早就做好准备下去四次了?

在漆黑夜色和手电的双重夹击下,简沉痼疾难医的眼睛红了一圈,微微闪着点生理性的泪,额上泛出涔涔细汗。

“手电别乱照人。”霍无归冷不丁朝举着手电的杨俭道,“照尸体!”

杨俭下意识垂下手电,旋即一愣:“啊?”

前阵子市里比武,秀了一手强光瞄准三分钟不眨眼的,难道不是他霍队吗?

终于被解放了双眼,简沉犹豫了一下:“谢谢,但要不还是再叫个人吧。”

杨俭捂着口鼻嚷嚷:“简法医,不用心疼我,哕……我可以多跑几趟……”

“倒也没有,只是毕竟在江面上,尸体又缠绕在一起,难免会有晃动,不太安全。”简沉加重了语气,强调道,“而且水草上可能存在线索,最好不要破坏。”

霍无归像是认同了这个说法,不再坚持什么,三两步跳上防汛堤,走到了警车前。

车里,杜晓天还在鬼鬼祟祟讲故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十七年前,管局破获的那起绑架案,霍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听说管局为了抓绑匪,延迟解救行动,导致另一个人质至今下落不明。”杜晓天说得头头是道,绘声绘色,“霍队嘴上不提,心里记恨着呢。”

杜晓天越说越来劲,声情并茂,突然余光一撇,猛地闭上了嘴——

霍无归面如寒霜地站在他背后,敲了敲车窗:“再下来一个。”

空气顿时凝固了。

“杜晓天,你来。”霍无归毫不停顿继续道,“其他人,附近加油站、收费站、公交车站的监控调了吗?目击者问话、周边村民摸排,还要我催你们?”

杜晓天死死捂住嘴,自认倒霉,麻溜拉开车门,屁滚尿流地下来了:“霍队,呕——对不起我——呕!”

“去穿防护服。”霍无归一字一句,像刚刚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跟我走。”

杜晓天和杨俭戴了四层口罩,恨不得用护目镜把自己勒死,满脸悲壮,深一脚浅一脚踏进了水里。

不远处一个收工的痕检小跑着过来:“这多了个防毒面具谁要!”

杨俭像听见开饭的狗一样光速回头,眼睛锃亮。

谁料霍无归接过来,干脆利落抛给简沉:“戴上。”

“霍队!你怎么回事!偏心是不是!”杨俭回头盯着那个头盔。

霍无归冷声道:“他脑袋上的头盔三万。”

简沉原本还打算跟杨俭谦让一下,闻言迅速摘了脑袋上的头盔,毕恭毕敬找了个水位桩,用衣袖扫了扫灰,把头盔挂上去:“走吧。”

霍无归看着这人晃了晃脑袋,湿漉漉的的黑发在夜色中舒展开,像团炸开的毛线。

背后,杨俭还在小声嘀咕:“忒!资本家!我脑袋都不值三万!”

夏夜的江水依旧有些寒意,四个人往黑暗深处走了十来米,水一点点漫上了大腿。

肿胀腐烂的尸体逐渐出现在眼前。

分离剥落的皮肤组织让肢体完全走样,皮下的液态油脂肉眼可见,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脏器从一具尸体下挤出,□□沦为一具走形的容器。

没有任何生而为人的尊严,只剩下交织的血肉。

尸体上幽幽绿光摇曳,像极了她们被血泪浸透的冤魂重返人间,张牙舞爪地随着晚风飞向海沧的每一个角落。

“南无阿弥陀佛。”杨俭怕被众人鄙视,小声叨咕了一句。

简沉面不改色地挥开绿头苍蝇:“……诸幽冥所靡不照,地狱众苦咸令灭。”

“简法医?”杨俭愣住了,“刚刚你才说你是唯物主义者的!”

简沉:“华严经,超度冤魂应该念这个。”

杜晓天来劲了:“霍队,你学着点,你见的死人最多了。”

霍无归终于忍无可忍,吐出几个字:“再搞封建迷信,都给我回去写检讨。”

十分钟后,四个人半推半拉,将尸体从浅水拉到了碎石滩上。

四具尸体相互堆叠,被水草紧紧联系在一起。

“小杨警官,搭把手。”简沉装好解剖刀片,埋着头叫杨俭。

他除了早上打招呼,就只跟霍无归和杨俭有过更多接触,他才不想自己去招惹霍无归。

一只即便带着手套,也看起来骨骼分明的手伸出来,分开了错综复杂的水草,方便他下刀。

“谢谢,我就知道小杨警官你不会抛弃我——”简沉回头,微笑僵在了脸上。

他背后,杨俭站在十米开外,一脸尴尬不敢和他对视,而身边,那只手的主人正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

明明头盔将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但简沉莫名觉得霍无归的嘴角勾起来了。

“一共四个受害者……不对。”简沉说到一半愣住了,改口道,“五个。”

霍无归面色微怔:“五个?”

“这具尸体,头颅缺失,被三具尸体环抱在中央,远看很难发现。”简沉用刀片分开水草,盯着那具相对娇小的身躯,轻声道,“她应该是个年轻爱美的女生。”

那个女生穿着反光材质的短上衣。

光正是从她和另一具失去双臂的尸体上散发的。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霍无归也沉默了几秒,脸色微白:“那第五个呢?”

简沉默然不语,低头从水草中剥离出一条腿。

被小心分离开的四具尸体静静躺在岸边,霍无归盯着其中一具失去双腿的尸体看了半晌,淡淡道:“切面不吻合。”

简沉点头:“这条腿不属于她,而属于第五个受害者。”

简沉平静地替那条尸蠹横行、皮肉**的腿清理着水草。

他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的后颈,泛出涔涔薄汗。

霍无归睨了那段苍白的后颈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八年前,公大体育馆,满场欢呼喝彩,人头攒动。

“请一年级格斗项目冠军简沉同学上台领奖。”

“请简沉同学上台领奖。”

……

体育馆上上下下回荡着广播声,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外,霍无归看见半掩的门后,有个背影。

整个体育馆都在找的人,头埋在水槽里,吐得只剩反射性的干呕。

脊骨嶙峋的后颈绷着,皮肤苍白,**的全是汗,一如今天。

有学生匆忙朝着厕所跑来,霍无归半靠着墙,低声道:“里面在维修,去二楼吧。”

他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才离开。

那个空无一人的体育馆又好像在下一秒变成了人来人往的行政楼。

霍无归拿着文件,正打算敲辅导员的门。

“简沉!你当公大是什么地方!才半年你就闹着退学!”

“你以为拿个新生格斗冠军就很厉害是吗!颁奖典礼给我玩失踪,你能耐大了啊!”

那间混乱的办公室里,穿着白衣的单薄背影只是垂着头,声音很低地重复:“老师,我说过了,我坚持不下去了。”

“……算了。”里面似乎沉默了许久,最终声音淡了下去,“去办手续吧,公大不欢迎半途而废的人。”

良久的沉默后,少年的声音响起:“对不起,老师你就当我吃不了这苦吧。”

霍无归的手放在门前,最终垂了下来,转身离开了那间办公室。

“霍队?”杨俭的声音猛然传来,将霍无归拉回现实,“这尸体的眼睛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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