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三州出现蝗灾,天师府的天师为驱散蝗虫累倒两名,虽缓解了灾情,但还有小部分漏网之鱼,地方官员上报,今年的收成怕是要少三四成。
萧素玄有一堆事要忙,身体根本吃不消,这不,又病了。
姜夙月看望他后很不放心,虽然素玄生病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总这样能撑多久,都不用别人暗害自己先没命了。
思来想去,姜夙月又来到落叶宫。
比起之前的阴森,这里如今瞧着温馨了许多。
很巧,白无常也在。
姜夙月很惊喜,“白前辈!”
白无常见是她,笑着打招呼:“道友是你呀,怎么又来这了。”
“我本来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您,没想到还真见着了。”
“找我?”
姜夙月上前道:“白前辈,您既然为阎王做事,那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东齐皇帝萧素玄未来的命运?”
“这个……抱歉,恕我不能告知。”
姜夙月见他这样说也没再追问,而是道:“那东齐呢,如果一个国家覆灭,那肯定是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要无辜丧命,这对你们地府来说也很麻烦吧,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为什么我们东齐这么多灾多难的。”
白无常思索一会,道:“其实我外出办事几十年没回地府了,上次超度这里魂体我也是送信下去让人带走的,现如今上头对各国的安排我还真不清楚,不过你要实在担心,我有个办法可以帮到你。”
“什么办法?”
“地府不能插手人间事,但你们自己人可以,你可以寻几个修仙者前来相助。”
“现在已经有好几个道长在这了,可他们终究是凡人,力量很有限。”
“加上你就可以。”
“我?”
“对,你还保留着天界的法力,善加引导完全能为你所用,具体的方式我不能说,否则也算干预,但你去问问那些修仙者,肯定能找着途径的。”
姜夙月大喜过望,“原来我体内有力量可以用,太好了。”
白无常见她这么高兴,也道:“行了,办法也说过了,我要开始做正经事,先失陪。”
姜夙月奇道:“白前辈要做什么?”
“这里不是建了坟场嘛,留下总归是隐患,我来拆了它。”白无常解释。
“原来是这样,那就麻烦白前辈了。”
“谈什么麻烦,本来这也算我们地府的分内事。”
白无常开始四处打下法咒,拆解阵法,姜夙月出于好奇一直跟着他到处转悠,也跟他闲聊。
“白前辈,我听说阎王爷那里有每个人的寿数,那姻缘呢,会有吗?”
“姻缘是月老牵线,不归我们管,不过呢,这所谓命啊,是天定,也是人为。”
“天定?人为?”
“就像这里的魂魄,他们全都阳寿未尽,本该有大好的人生,如今却埋骨此处,被困多年,你说这算什么呢?”
“意外?”
“不论是谁,贫穷还是富贵,活着才有希望,一旦到地府见着阎君,任你千般不平万种惆怅,都是空的,一碗孟婆汤下去又是一段新的人生,往昔种种皆是空,天命又能如何?”
“您的意思是人定胜天?”
“与天争命,本就是活着的乐趣之一啊。”
——
皇宫最高处瞭望台。
萧素玄站在这里吹风,“长忠,你说朕是不是真的不该争这皇位,那些百姓都是被朕连累的。”
“陛下别这么说,您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是旁人当上东齐之主情况也不一定会比现在好的。”长忠安慰他。
“可至少他们不会遇到这么多的天降横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本可以平淡度过此生。”萧素玄无法宽心。
长忠觉得主子在钻牛角尖,“奴才说的可是实话,现在这乱世哪来的平淡啊,敌军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就算天下太平,苛政猛于虎,谁能保证他们的日子会比您在位要安宁。”
主仆二人在上面说着话,却不知下面还站着一个人。
姜夙月无声地靠着墙,看来蝗灾的事对素玄打击真的很大。
素玄在瞭望台吹了一晚上的风,夙月也在角落里陪着他站了一晚上。
第二日。
姜夙月让人请来了范闻道,推过一箱珠宝,她说:“给你的。”
范闻道与她相对而坐,见状有些疑惑,“皇后这是何意?”
“听闻道长道行高深,不知能否帮我一个忙。”
“皇后娘娘深得陛下宠爱,哪里需要贫道出手。”
“不是为这个。”姜夙月向他解释,“我在中周的时候其实有听过一些传闻,有个叫逸尘子的道长曾经对周皇说过,东齐尊位原本不属于素玄,他谋夺帝位违背天意,所以东齐境内天灾**不断。”
“哼,什么天谴,不过是个针对人的诅咒,这史书上残忍暴虐德不配位的君王多了去了,也不见上天频频降下如此明显的灾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灭世的魔头呢!”
姜夙月见范闻道话里满是维护之意,还是很为素玄高兴的,接着道:“本来我以为那只是神棍招摇撞骗的话术罢了,可如今我却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知我能否助素玄一臂之力。”
“你?”
“我从小运气就很好,盼着下雨,没过几天就真的下雨了,若是觉得风雨烦人,风雨很快便会消散,不知道我这份福气能不能用在东齐百姓身上。”
范闻道很诧异,还有这种事?
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怎么可能会有呼风唤雨之能,巧合吧,明明看着很普通……
不对!
这姜夙月乃丞相独女,又与五颗帝星之一的萧木桪有命定姻缘,如今更是坐上了东齐皇后的位子,显露出气运怎会如此普通?
范闻道心下大惊,他居然一直没意识到这异状。
“不知能否看下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橙冬,去拿纸笔来。”
姜夙月写下自己的八字给范闻道。
范闻道推算过后更觉难辨,怪了,按这命格,她理应出身寻常百姓家,半生寂寂无名,后遇帝星,雀上枝头,富贵荣华,怎么会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贫道能否探一探皇后灵台?”
“灵台是什么?”
“您坐着不动就可以。”
姜夙月老老实实坐着,范问道伸手在她额头一点,神识侵入,却只见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奇怪,这姜夙月区区一个凡人,怎会如此,难道她身上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力量?
姜夙月见范闻道沉默半晌不说话,神色也很怪,问他:“范道长,你看出什么了吗?”
范闻道从沉思中回神,“皇后既有此心,贫道便试一试,能不能成还看天意。”
这是答应了,姜夙月很高兴,“那就麻烦道长了。”
“不客气。”范闻道起身往外走去。
“这东西……”姜夙月叫住他。
“能不能成还难说,事成之后再给我吧。”范闻道没有回头,大步离开。
三日后。
姜夙月坐在观星阁前的空地上,她身下,是一个巨大的法阵。
“贫道这就开始了。”
“请吧。”
范闻道施展法术,姜夙月只觉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体里一点点抽出来,难受得很。
施法大概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结束后,姜夙月失去意识昏倒。
范闻道望着空中巨大的蓝色光团震惊不已,“好强的水系灵力,莫非是仙人转世?”
蓝色光团很快被阵法吸收,化作一条条细丝散向远方。
范闻道又看向地上的姜夙月,“陛下担三成灾劫直接去了半条命,她竟毫发无伤。”
隔日。
姜夙月醒来后,拆掉了那个原本给素玄绣的荷包。
橙冬急了,“小姐,这荷包还没送出去您怎么就给拆了?”
姜夙月神色淡淡,“从来荷包寄情思,我不喜欢素玄,又何必做这惹人误会的事。”
“什么不喜欢,您明明就很喜欢陛下。”橙冬据理力争。
“我自己的心我自己还不清楚吗,我爱的人一直都是木桪啊。”
那个三心二意的人有什么可喜欢的,橙冬咬着牙,“可,可您不喜欢也不妨碍送东西呀,您是陛下的妻子,送个荷包明明是夫妻和乐。”
“我若对素玄太好,岂不是负了木桪,感情这种事本来就说不清,还是离他远点。”
橙冬看着自家主子不似往常的表情,只觉天都要塌了,这怎么好像又变回中周那个傻乎乎的小姐了。
姜夙月又道:“对了橙冬,昨天柴碳司那个小太监,我想着打也打了,不必流放,赶到浣衣局去就罢。”
“可您明明说要重罚的,他可是差点烧了整个柴碳司!”
“他又不是故意的,出现意外谁也不想,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您昨天还说人的本性是欺善怕恶趋利避害,得寸就会进尺,这种害群之马不能放过,怎么今天又变了?”
“我哪有变,宽容一点不好吗,哪有人会喜欢狠心的主子。”
“小姐?”
——
观星阁。
橙冬晚上一个人悄悄来找范闻道,“范道长,你的法术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我觉得我们娘娘这几天变了好多。”
“哦,也属正常。”范闻道语气平静。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你看那颗星星,代表着你家娘娘,现在它轨迹变清晰了。”
“什么意思?”
“你家娘娘前世估计是个大人物,竟能携带如此强大的灵力转世,虽不知她是用什么办法保下的,但如今能派上用场,也算是不枉她费心了。”
“什么大人物灵力,我是想问为什么娘娘她对陛下疏远,不对,是更疏远了,远得比刚回东齐的时候还厉害,就在今天早上,她明明听到陛下夜间干咳不断,却一点着急的神色都没有,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更别说连性子也软了很多,我想来想去,一切都是从那天你给她弄什么阵法开始的。”
“这个正常,她和周皇姻缘天定,本就不该和陛下有什么纠葛,可能是她身上那股灵力让她保留了一部分前世的感情吧,如今失去那份力量,那么一切自然会偏向她自己本身的命轨。”
“你,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娘娘以后心里只会装着那个萧木桪,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陛下了,是吗?”
“是啊。”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呢!”
“早说又如何?”
“你要是早点说娘娘或许就不会做这个决定了。”
“真的吗,你敢保证她对陛下的感情超过对百姓们吗?”
橙冬哑然,她不敢保证。
范闻道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其实有什么不好呢,你知道这份灵力有多强吗?强到即便东齐一统五国,它也能担下所有水系国运,只要皇后活着一日,东齐境内就一日不会有干旱、洪涝这类跟水有关的天灾,省了我们这群天师多少工夫。”
“你就为了自己省事,坑了我家娘娘吗?”
“怎么能叫坑,这对她而言也是功德一件,于以后修行可是大有裨益的。”
“可那是牺牲娘娘一生幸福换来的!”橙冬好愤怒,“若是她保留那什么灵力,或许有一天会……”
“不会有结果的!”范闻道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道,“姜夙月姻缘早定,此生都不可能与旁人修成正果,陛下更是一生孤寡之命,心中所爱求而不得。有没有这份力量,也不过是她对陛下的态度好一些和坏一些的差别,与其让她在自己的本心和天命之间左右摇摆,误人误己,倒不如就让一切回归正轨,顺便帮一帮那些无辜的百姓。”
“为什么你就能这么肯定!”橙冬很不甘心。
“天命难违,这四个字你以为只是随便说说的吗。”范闻道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放心,你家娘娘上辈子估计很了不得,人界须臾几十年,转眼就过,等回到她原本的地方,这些情爱纠葛不过是大梦一场,梦醒便忘了。”
“怎么能是梦,这些人,这些事,难道只是笑话一场吗?”
“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都想成仙,可不仅仅是想活得久一点,更是为了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凡人啊,终是蝼蚁,寿数在阎君手上,命格在司命笔下,一生爱恨,也不过神仙们看的一场戏罢了,生不由己,死不由己,悲不由己,欢也不由己,难啊。”
——
御花园。
萧素玄看到一丛百合花开得正艳,便让人摘下打算去送给月儿。
然而半路上,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明明是极热的天气,他却觉得寒冷至极。
“素玄用亲情和大义打造了一个牢笼将我困在这里,橙冬,我注定与木桪再没可能了。”
还以为守得云开总能见到月明,原来终究是他痴心妄想,萧素玄把手中的花递给长忠,“把花送到未央宫吧,朕回御书房。”
“陛下……”长忠望着陛下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酸地把花给交给一旁的小太监,“送到未央宫去。”然后赶紧去追自家主子。
另一边。
姜夙月坐在秋千上,神色怅惘。
橙冬站在一旁,眼中含泪,最终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姜夙月察觉有异,忙起身去看她,“你怎么哭了?”
“奴婢只是觉得小姐命有点苦而已。”橙冬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就难过。
太苦了,喜欢宸王,结果他转头娶了别人,好不容易对陛下生出一点好感,眼瞧着一切都在改善,现在又成了这样。明明小姐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那么善良,也没干过坏事,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为什么好人就是没有好报。
——
御书房。
长忠禀告道:“陛下,那个十七来了。”
“十七?”
“乌门的那个。”
萧素玄想起来了,之前西魏的老皇帝被毒害,那边重重追查终于找到了凶手,是一个杀手门派的成员,代号十三,那个门派最近因为出现一个叛徒被魏军找到老巢,全派覆灭,就剩一个女弟子活下来,逃到东齐被温兴邦救下,她承诺只要能帮忙杀掉那个叛徒,愿意永受驱策,绝无二心。
温兴邦见她连控制人的毒药都自行备下了,有感于她的诚心与决心,便特意向上举荐。
“让她进来吧。”
身着劲装的女子走入,“参见陛下。”
“你来了。”
“我已为他们办好身后事,今日特来履行承诺。”
“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陛下帮我报了师门大仇,此恩此德没齿难忘,从今往后十七任您差遣,您让我杀谁我就去杀谁。”
“不用,朕没那么多仇家,留着你的本事替朕做点别的。”
“别的?可我只会杀人,没学过别的。”
“有一身武艺就够了,朕要你去守着皇后,好好保护她。”
“皇后娘娘?”
“行踪隐秘些,别让她发现你的存在。”
“这……”
十七立于下首,心中惊疑不定,保护?皇宫里这么多高手,要我保护什么?还要隐匿行迹,莫不是……
“您莫不是要我去监视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
“不,你的任务仅仅是保护好她,不论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不必来告诉朕。”
“啊?”十七觉得这话怪怪的。
萧素玄:“皇宫太大,也太暗,朕很怕她会在哪个看不见的地方跌倒受伤,所以你去守着她就好,只要平平安安的,其他的事朕都不在乎。”
十七满肚子疑问退下了。
待她离开,萧素玄面露苦笑,“监视……监视她怎么在背地里思念木桪的吗?”
“陛下。”长忠不懂感情的事,实在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安慰。
“没事,朕一点事都没有。”萧素玄闭上眼,反正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杀手十七带着深深的疑惑从御书房离开,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说那种奇怪的话,然而很多年以后她终于明白了。
因为皇后娘娘……并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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