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素玄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醒来时仍心有余悸。
长忠察觉到床上的动静连忙跑过来,“陛下您醒了。”
萧素玄发现自己身体提不起半点力气,“朕这是怎么了?”
“奴才也不知,太医说不出个所以然,范道长替您诊了脉,也不明言,就是脸色不大好,这会人在观星阁。”
“国师呢。”
“国师……”长忠犹豫着道,“他原本拿了一堆东西出来为您卜卦,结果卜着卜就把东西全砸了,整个人跟疯魔了一样,现在也在观星阁待着呢。”
萧素玄强打精神起身下床,“传国师来见朕。”
“是。”
忘尘子很快来到。
萧素玄没有废话,直接问他:“朕究竟出了什么事?”
忘尘子没有立即回答。
“国师坦言相告就是,这些年朕这遇到的大风大浪自问不算少,如今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忘尘子满目忧愁,“陛下的身体……撑不住了。”
萧素玄有些惊讶,“你和范道长不是算过朕的生辰八字吗,可以活到八十岁的。”
“身强体健和缠绵病榻,寿数都是八十。”
萧素玄听出了言外之意,他垂下眼眸,沉思片刻,道:“也不算意外,这几年朕明显感觉有时候会力不从心,先天不足从无治愈的前例,朕能如寻常人一般过到现在已经很幸运了,还有多久,朕会变得走不了路还是……干脆连床都不能下了。”
“快则一年,迟则三五年,您会慢慢丧失六识五感,身体日复一日衰弱下去,直到……变成一个活死人。”忘尘子藏在袖中的手在发抖。
“就是说朕会眼睁睁看自己一点一点失去生机,衰弱腐朽,却死不掉,活到八十岁是吗?”萧素玄倒是平静。
“陛下命中注定体弱多病,后来又担了三成国运反噬,这些年天师府虽极力为您调养身体,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再加上您一直忙于政务,日夜不辍,如今积劳成疾,已经……无力回天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陛下的体弱不是病症,非人界药理所能治愈,贫道……别无他法。”
看到是到绝路了啊,萧素玄闭上眼,想起昏睡时做的那个梦。
黑暗无际,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明明一片虚无,却仍能感受到意识的清醒,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是存在着的。
有点可怕呢。
纵然再有心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
凡人,终究是敌不过天意的。
——
观星阁。
忘尘子自安居殿归来就一直魂不守舍。
范闻道见不得他这样,“咱们已经尽力了,天意如此,我等凡人又能如何?”
“我已经烧黄符请愿了天界的药神府和司命殿,可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也不奇怪,你该知道天界的神仙不会轻易插手凡人生老病死,在我们眼里陛下是很重要,可在仙人眼里俗世帝王也不过就是地位稍微高一点的蚂蚁,过不了几天就会换一个,岂会关心?”
忘尘子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按理说他一统五国,帝运加身不该变成这样才对,我人界帝王都该有一界气运护佑的,为什么病情总是不见好转,为什么会恶化,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范闻道嫌他啰唆,“凡人就是凡人,蚂蚁它再不甘心也不可能掀翻大象。”
忘尘子却忽然想起一件事,“范兄,之前陛下晕倒过一次,其实那时应该就是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可后来吃了长忠带回的丹药他却突然好转,那药从哪来的,是谁给的?”
范闻道告诉他:“一个不理俗事的前辈,你就不要想了,一颗灵丹是破例,再多就是贪得无厌,不行的。”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倒下!”忘尘子情绪激动。
“你冲我发火有什么用,”范闻道被他震天的声音震得耳朵疼,“你不会指望自己一点不甘心就能改变什么吧,愚公移山都还要神仙帮忙才能办到呢,一个凡人怨气再大也就是沧海一粟,除非走魔道,不然你就无能狂怒吧。”
“魔道……”忘尘子的眼神忽然波动了一下。
范闻道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忙道:“哎哎哎,我开玩笑的,你可别糊涂啊。”
——
忘尘子离开后,萧素玄一个人默默坐了很久。
眼看中午到了,长忠来问他:“陛下,可要用午膳。”
萧素玄道:“长忠,去传旨,朕自感体弱,难以为继,然膝下无嗣,为保江山延续,愿从五国皇室择一人继承大统,有意逐位者可上报姓名于礼部。”
“陛下?”长忠很震惊。
“本想着朕寿数八十,也不用急着立太子,可如今情势急转直下,朕不得不尽快做出选择了。”
“您……”之前忘尘子说话的时候长忠就在外间候着,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话,但他并没有很担心,多少次了,陛下回回都像是最后一天,可每次都有惊无险,过后仍活蹦乱跳的,这次怎么像是要交代后事一样,“事情不一定就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这么些年您不是一直平平安安的,说不定是国师他所知有限,您可以发皇榜,天底下有本事的人那么多,不可能一点办法都找不到的。”
萧素玄摇摇头,“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本就是偷来的光阴,如今到时候也正常,趁着朕还能动,尽快选一个继承人出来,也算朕尽了最后一点责任。”
“陛下,您是不是想……”长忠欲言又止。
“朕命中无子,这继承人迟早都得有的,现在挑个合适的把重担转移过去不是皆大欢喜吗?”
“他是欢喜了,可您呢,亲父子还能为权力反目成仇,人心难测,谁知道他会不会小人之心。”长忠不乐意。
“躲远些不就行了,朕威望够高,万一出点意外让人知道那麻烦可不小,到手的泼天富贵谁也不愿意多生事端吧,你可以往好处想,朕不做皇帝了,也就不用再承担国运,以后那些苦哈哈的药也不必每天再喝,多轻松。”
“也对,您不当皇帝也好,不用再那么辛苦。”长忠被这话说服了。
萧素玄笑了笑。
可长忠又道:“那您也不用从五国皇室里选吧,咱们东齐皇族也有不少人呢,您打下的江山,凭什么给外人机会啊。”
萧素玄解释:“萧家六代单传,那些公主们的后嗣虽然名为皇族,可血脉都不知稀薄到哪里去了,跟外人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不姓萧,朕何不择优而选,如此,也不算违背当初一视同仁的诺言。”
“平时也就算了,现在这种关键时刻您就真的放心让外族捡便宜?”
“天下,本就是万民百姓的天下,五国既已一统,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可……”
“长忠,四国皆因内斗而散,血脉并不是最重要的,品德才是。”
“那……好吧,奴才这就去传旨。”
——
萧素玄的旨意无疑如惊雷一般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四国旧人原本都认命了,万万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东齐皇族是反应最激烈的,虽然他们从没见过萧素玄,除了皇家卷宗里还记载着一点痕迹昭示着他们身怀萧家血脉,平日里的生活跟寻常贵族没什么不同,但这种时候一切可都不能退让。
那可是太子之位,将来的天下至尊,现在已经没有五国只有东齐,凭什么名正言顺的位子要让给外人。
东齐朝臣们也不能接受陛下要选他国皇室之人继承大统,选谁也不能选外族吧,更何况陛下虽说不年轻了,但也还在盛年,怎么就到了非要立太子的地步了,万一以后有了亲生子嗣怎么办?
上书的奏折像小山一般将御书房堆满了,然而不管外界如何反应,萧素玄这选太子的意思坚定不移,一切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
——
萧素玄在五国皇室里各选了一个人,准备将他们带在身边教导观察,一年之后封最出色的人为太子。
西魏穆少陵在五人之列,宫中已有为他备下的宫殿,他这就要过去了。
出发之前,穆少陵来向阿姐告别。
穆飞霜为弟弟做了件新衣服,趁着人还没走,她温柔地给他穿上。
穆少陵望着眼前名为长姐,实则如他母亲一般的人,道:“阿姐,你不担心我吗,他们都说这回是齐皇想要挑拨四国,把四国余孽一网打尽。”
“陛下不是那样的人,”穆飞霜道,“你既然下定决心要去争,那就好好做吧。”
“那你觉得我会被选中吗,九叔可说过我是帝星。”
“他的话你不要记着了,就是个骗子。”
“阿姐还是那么讨厌他。”
“不然呢,当初母后怀着我的时候他就神神叨叨地非说帝星即将现世,弄得父皇和大臣们都盼星星盼月亮的,结果生出来却是个公主。好在父皇心宽,失落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对我这个女儿也如珠如宝,否则你阿姐我现在可要惨了,如今又说你是帝星,眼瞧着机会出现他又胡说八道。”
“可九叔很多事也算对了的。”
“一点点而已,他呀,不过是拜进仙门学了点皮毛法术,哪像人家忘尘子国师,那才是真正的高人呢,缩地成寸,一步千里,抬抬手就救人于水火,这么多年不求荣华,也不沾酒色,哪里出现灾祸他就出现在哪里,一天都没歇过,九叔跟他比起来就是个神棍骗子。”
穆飞霜正为弟弟系上最后一个扣子,穆少陵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阿姐,你想做他的女人吗?”
穆飞霜一愣,“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得了他的欢心,向他请求纳你为妃,你愿意吗?”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穆少陵望着姐姐眼角的皱纹,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能说出口,道:“我……我就是觉得阿姐一个人太孤单了,这寻常男子我也瞧不上,齐皇嘛,功绩卓著,又专情痴心,很配你,他虽然有皇后,可咱们只求一个妃位,不过分吧。”
穆飞霜显然没想到弟弟会这样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还以为你很讨厌他。”
穆少陵道:“我身边的西魏旧臣们一个个都被算计走了家产,当然成天说他坏话,可这么多年过去,齐皇也未再费心打压,有本事的人全都东山再起了,只有仗着祖荫作威作福的还在艰难度日,我想,万事皆有两面,人不能只在乎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吧。”
“你能这么想就好,陛下……或许并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我听说那彭方泉生前曾向宫中上交过一本书册,里面记载了很多古怪的税策,东齐朝臣讨论过后都一致反对施行,可陛下被那人花言巧语所迷惑,又觉他本领不凡,便很想试一试,所以才把那些税都用在了四国领地上,后来果真不合适他又改了回去,现在各国税赋一统,民间井井有条,可见他的决定还是对的。”
“阿姐……这是连理由都为齐皇找好了,你当真觉得不是他的错?”
“少陵,我们现在都是东齐之臣,不去恶意揣测君上才是正理,莫要平白给自己增添烦恼。对错要看立场为何,正如甲之蜜糖,或许就是乙之砒霜,你要记得每个人所考虑的事情是不一样的,帝王顾着大局,百姓想着小家,有得有失,各方平衡才是长久之道。你既打算去争太子,那就一定要明白身为君主遇事该怎么想怎么做,不能只盯着是非黑白,谁也料不到将来,尽人事,听天命,结果是好的就够了,知道吗。”
“我知道了阿姐,那立妃的事……”
“少陵,若我真的进了宫,陛下他不喜欢,你便是害了我的一生,若当真喜欢,那他就不再痴情,如今的陛下专情、强大,是所有人心目中高贵的神明,把神明拉下神坛,无异于折辱。”
“阿姐……”
“他病情加剧,所思所想却还是江山稳定,他既愿给五国平等的机会,可见一心为公毫无私心,少陵,你也要做个公正的人。此去你是要争天下之主的位子,那可不是小打小闹,别让不值当的小事蒙蔽你的双眼,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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