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兮走了,萧素玄又病得更重了。
长忠抱着一个小坛子进了屋,“殿下,这是文兮的骨灰。”
萧素玄看向那个白色的坛子,那里面,就是文兮了。
再一次强撑起精气神,萧素玄下了床,带着长忠来到落叶宫的后院。
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槐树,虽然早已枯死,但枝干却意外的坚硬,文兮便在上面扎了个秋千。
“文兮最爱在这里荡秋千,就把她埋在这里好了。”萧素玄抚摸着秋千,好像还能看到那个人坐在这里欢快地摇荡着,“长忠,去找个锄头来。”
“是。”长忠去杂物房拿锄头。
萧素玄抱着骨灰坛,神色哀戚地坐在秋千上。
这棵槐树就长在宫墙边,一墙之隔的外面,此时忽然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干嘛把我拉到这来?”
“让他们听见不好。”
“你能有什么大事不能让人听见,非要来这么偏的地方?”
“上次不是和你说我拜了个干爹吗。”
“怎么了?出事了?”
“好事,他给我在珍宝司找了个活计。”
“真的?那你小子可走大运了。”
“可朱公公昨天才和我说他马上就要升官,打算让我接替他的位子,你说我到底该怎么选?顶了朱公公的缺,我就能升到八品,好歹也算个有品级的管事,要是进珍宝司,还是个小兵,可油水又很多。”
“当然是去珍宝司了,品级算什么,手里有实权才是最重要的,你看大皇子,身份够高了吧,还不是连贴身宫女也保不住。”
“也是啊,那我去回了朱公公?”
“马上就去,可别耽误事。”
“好。”
墙外的声音渐渐远去,萧素玄抓着文兮骨灰坛的手浮起了青筋,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跟雪一样白,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眼角流下,划过脸颊,落了下去。
“滴答。”一滴水掉在骨灰坛上,然后是更多,不一会儿,这片地方竟下起了雨。
长忠扛着锄头跑了过来,“殿下,有雨您快回去歇着吧,奴才来就好。”
——
永盛宫。
安和帝陪贵妃用着午膳,难得关心起长子,“素玄怎么又病了?”
纪贵妃闻言露出几分歉疚,“此事说来是臣妾不好。”
“娘娘,这怎么能怪您呢?”姒画此时突然插言,“您可不要把别人的错都担在自己身上!”
纪贵妃赶紧道:“住口,皇上面前,岂容你放肆!”
“让她说。”可安和帝却看向了姒画。
姒画解释道:“皇上,是大皇子身边的宫女手脚不干净,娘娘按规矩惩戒一番,没想到那宫女身体太差,回去不久就生病去世,大皇子伤心过度,便也跟着病倒了。”
“伤心过度?”安和帝皱起眉,不过一个宫女而已。
纪贵妃察言观色,“那宫女一直在落叶宫伺候,日久生情,素玄那孩子难免对她有几分怜惜。”
安和帝一听生起了气,“真是没出息,他是朕的儿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竟为了个品行不堪的宫女一病不起,简直就是笑话!”
见皇上如此说,纪贵妃放下心,又道:“皇上,素玄年纪也不小了,桪儿的婚事已经定下,那他也该早点成家才是。”
安和帝觉得有点道理,若是有了正经的妻子,想来也就不会去惦记着那些野花,“说得也是,不过他这妻子……”
“便是正妃一时定不下来,纳几个侧妃总是好的,也免得他对一个宫女念念不忘。”
“就依你所言。”
纪贵妃却又道:“那皇上去看望一下大皇子?”
“不去!”安和帝气恼,“小小年纪就沉迷女色,让他病着吧!”
纪贵妃脸上露出隐隐的得意之色。
不过皇上没去,聂太傅倒是去了。
落叶宫。
聂太傅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人,“怎么病得这么重?最近宫里出了什么事?”
长忠将文兮的事告诉他。
聂太傅最近在忙着张罗立素玄为太子的事,宫里的情况倒真没打听,文兮居然已经……
在落叶宫坐了一个时辰,萧素玄始终没有醒,聂太傅也只好先行离开。
“好好照顾你家主子。”
“是,太傅放心,要不要奴才送送您?”
“不必了,我又不是认不得路,大皇子离不开人,你好好看着他吧。”
“奴才会的,太傅慢走。”
聂太傅一个人走出了落叶宫的大门,可走出没多远他又忽然顿住脚步,转身抬头看向那写着落叶宫的牌匾。陈旧的牌匾如今已不复新制成时的金光闪闪,然而岁月风霜却也为它蒙上了一层古朴与庄重。
聂太傅心中冒出一个想法,如果……
随即又摇摇头,有些冒险,还得从长计议,一定要万无一失才好。
聂太傅背着手一点点远离荒凉的宫殿,微微佝偻的身影在夕阳下拖得老长。
——
没过几日,早朝之时聂太傅又上书请立大皇子为太子,这回跟着站出来的人比上次还要多。
安和帝看着底下的一群人,非常为难,没有应下。
但连着两回上书,以及越来越多人支持大皇子,终究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了。
有些大臣也开始考虑起来,其实大皇子……也不错?
御花园。
纪贵妃原本正在欣赏新培育出来的花,没想到突然有宫人前来禀告,早朝上聂太傅又请立大皇子,而且这回有十几位官员都跟着附议了。
“聂元德那个老匹夫!”纪贵妃一脚踩烂艳丽的花朵,“居然敢鼓动那些不知好歹的大臣支持立素玄那个贱种做太子!”
“娘娘息怒啊。”
纪贵妃怎能息怒,恨恨道:“老东西,本宫早晚宰了他!”
“娘娘!”姒画紧张地张望了一下四周,“隔墙有耳,您别这么大声。”
“怕什么,这宫里难不成还有人敢议论本宫!”纪贵妃见姒画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更气了,区区一个太傅而已,教酸文的夫子,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一个太傅,就算本宫真杀了他又怎么样,皇上还能为他跟我翻脸不成!”
——
由于朝堂上支持大皇子的人变多,三皇子一派的人便开始和他们明里暗里较起劲来。
不到半个月,已经你来我往斗了数个来回。
聂太傅因为有事要做,已经三天不曾上朝,这日,户部左侍郎上门拜访。
“何大人?”聂太傅有些惊讶,好好的他怎么来了。
何侍郎是来报信的,“今日早朝,胡大人因为儿子错手打死人被贬到外地去了。”
聂太傅不解,“儿子出事也不能赖到胡大人头上吧。”
“治家不严呗,皇上心里愿意,谁还能说什么,况且,”何侍郎压低声音,“这打死的人好巧不巧还是贵妃那一派的,罪名还有得分说呢,你跟大皇子这几天可小心些,指不定有什么阴招等着。”
聂太傅捋了捋胡子,面上一派沉思,“多谢提醒,我知道了。”
——
七日后的下午,聂太傅进宫。
宫门口,他远远就瞧见了兵部的蒋大人,于是笑着走过去,道:“这不是蒋大人吗,怎么这个时候才从宫里出来?”
蒋大人见是聂太傅,也打起招呼,“原来是聂太傅,最近边境有些异动,皇上召我商量商量,一个没注意就拖到了现在。”见他似是要往宫里去,又问道,“你这又是何事啊,都这个时辰了还进宫?”
聂太傅闻言露出几分难色,“贵妃娘娘召见。”
“什么?”蒋大人有些惊讶,赶紧凑近小声道,“她召见,你怎么不称病呀,难道你不知道她现在有多恨你吗?”
“再恨又如何,最多说几句难听的话,光天化日的她还能杀了我不成。”聂太傅拍了拍蒋大人,似是一点都不担心,“没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见他自己都不怕,蒋大人也只好道:“那你小心。”
挥别了蒋大人,聂太傅继续向宫里而去,脸色肃穆,脚步沉稳,就连背影,都透着几分决然。
一炷香后,聂太傅站在了永盛宫的正殿里。
殿门紧闭,空荡荡的殿里没有其他人,安静得很。
“文兮,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做的,可你走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老夫也忍不住来推这最后一把。”
聂太傅低声喃语,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来。
看着这根细小而又危险的针,聂太傅和蔼地笑了,一如从前他在少学馆上课时的模样,“素玄,为师今日再教你最后一课:身在其位,就不得不谋其政,手中无权,你谁也保护不了!”
泛着诡异光泽的银针直直扎进心口,聂元德睁着一双眼,往后倒去……
半个时辰后,永盛宫陷入混乱。
——
落叶宫。
萧素玄睁开眼,天还亮着,时辰难辨,也不知这次自己又昏睡多久,叫了声长忠,可是无人应答。
想要起身,然而半点力气也无,挣扎许久,萧素玄好不容易才从床上坐了起来,见床边有一碗药,便伸手去端,可拿到手里才发现这药已经凉透了。
正犹豫着是直接喝掉还是等长忠回来再热一热,长忠却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殿下!”
萧素玄看着他脸上悲痛的神色,叹了口气,“说吧,又有什么坏消息。”
长忠没有说话,竟哭了出来。
萧素玄嘴里发苦,“我现在还有什么事是不能接受的。”
“聂太傅……在永盛宫……遇刺身亡。”
“咣。”药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老师……”萧素玄直接下了床往门外跑。
长忠没想到自己只是一个愣神殿下就从他身边过去了,回过神赶紧去追。
苍狼一进宫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快速来到正殿,刚到门口就撞见自家主子要往外跑,赶紧拦住他,“殿下您受伤了!”
长忠这才注意到主子是光着脚跑出来的,地上还有血迹,定是刚才踩在瓷片上了,“殿下您怎么不穿鞋子啊,快坐下来,奴才给您看看。”
可萧素玄哪里还能听得进,挣扎着要往殿外去,“老师,老师!”
“殿下,聂太傅的遗体已被送往刑部,您去永盛宫也见不到了。”苍狼用力拦着他,“皇上已经下令严查,一定能很快抓到凶手,您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否则连聂太傅的灵堂都去不了了!”
不知是哪句话起到了作用,萧素玄终于冷静下来,见殿下不再挣扎,苍狼松了口气,忙把他扶回床边。
长忠去拿药,苍狼去取水,一时间全都忙碌起来。
而坐在床上的人一言不发,眼神由慌乱一点点转为阴沉,暗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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