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太傅头七已至,凶手没有找出来,刑部直接以敌国刺客所为结了案。
很多人都非常不满,可再不满又如何,没有证据表明这就是贵妃干的,皇上也不想深究,他们又能怎么样?
昨夜刚下大雨,路不好走,葬礼上的人稀稀落落的。
“昨晚那雨可真是邪门,我家屋顶都被砸破了。”
“你家才破了个屋顶,我家连后院的墙都塌了,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雨?”
“可不是,还好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要不然这京城非得被淹了不可。”
“这聂府的人是不是少了点,怎么连个守灵的都没有?”
“聂氏那些缩头乌龟前两天就全跑了,这些下人还是何大人好心借来筹备葬礼的,能不少吗?”
“唉,好歹也是一位太傅,教了两位皇子十年,将来不论谁登位都是享福的命,怎么就……”
“谁让他直接站队的,这从龙之功不好挣啊,夺嫡之路太过凶险,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
中午时分,大皇子和三皇子出现在聂府。
灵堂上的人都很惊讶,大皇子来也就罢了,三皇子怎么也来了?要知道聂太傅被杀可跟贵妃有着莫大的干系呢。
不过到底是皇子,既然来了,谁也不会在明面上说什么。
萧素玄和萧木桪都是得了安和帝首肯出宫参加恩师葬礼的。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聂府门口,萧木桪下车后见皇兄也下来了,便喊了他一声,想一起进去,可萧素玄像是没听到一样,直接进门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萧木桪感觉有点委屈。
对着老师的棺木,萧素玄郑重地行了弟子礼,神色莫名,不过他的脸本就因为重病苍白得很,大家也看不出来什么。
倒是三皇子,对着聂太傅的棺材竟直接掉起了泪,到后面更是嚎啕大哭,伤心欲绝的样子看得很多人也跟着难过起来,唉,虽说贵妃心黑手毒,可这三皇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纯善之人,怎么会摊上那么个母妃。
萧素玄自始至终一滴眼泪都没流,他在灵堂待了一整天,倒是结交到不少前来吊唁的大臣,看得一旁一大早就来了的张重靖有些生气。
萧木桪眼见皇兄跟重靖都留在灵堂,他便也留了下来,到傍晚才走,倒是又收获一波好评。
临回宫之时,聂府唯一一个留下来的老仆悄悄递给萧素玄一封信,他默不作声收下,然后在路上看了起来。
那是两份名单,一份是老师已经为他找好的助力,一份是可以拉拢的忠臣名字。
萧素玄握着这薄薄的两张纸,感觉有千斤之重。
——
回到皇宫,萧木桪破天荒地来了落叶宫。
打量着落叶宫的大门,萧木桪有些感慨,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皇兄住的地方也太远了,而且这牌匾跟大门都好旧啊。
萧素玄听苍狼说三皇子过来挺惊讶,不过还是出去见了他,“不知三皇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一见面就是这么生疏的话,萧木桪心情低落,“皇兄,你一定要对我这么生分吗?”
“我们从没亲近过,何来生分?”
“可你以前至少不会称我为三皇子,还臭着张脸。”萧木桪委屈得很,“我还记得小时候你说过,君子不失色于人,就算是心里厌恶也要保持笑容,这叫礼貌,我还不至于被你讨厌吧。”
“我以为,我不喜欢你这件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可我们不是兄弟吗,父皇就只有我们两个儿子,我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
“天家手足,即位前是对手,即位后是君臣,何谈兄弟二字?宸王殿下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般天真?”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冷漠的话语在夜空下回响,本就寒凉的夜色似乎又凉了几分,萧木桪看着这样的兄长,一时无言。
萧素玄不想再在寒风里跟这个蠢弟弟浪费时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萧木桪站在落叶宫门外,眼见皇兄连门都没让他进,还这么冷漠对他,心中委屈更深一层,“皇兄,我今天叫你,你怎么没理我?而且一整天了,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老师丧葬为重,我不想跟你说话。”
萧木桪急道:“你是不是也信了那些谣言,以为老师是母妃害的?”
萧素玄看着他,“你觉得那是谣言?”
萧木桪十分肯定地道:“就是谣言,我问过母妃了,她说了根本不关她的事。”
“贵妃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那当然了,母妃怎么会骗我呢。”
“木桪,你今年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你都不会自己动动脑子的吗?”
“皇兄,这回我听出来了,你是在讽刺我。可我不傻,母妃更不傻,就算她真的想害人,也不可能在自己的宫里,明明什么证据都查不到,你为什么就是要存着偏见,把母妃当成凶手呢?”
“证据?”萧素玄听着这两个字,突然笑了起来,“木桪,你还记得五弟是怎么去世的吗?”
“五弟?”萧木桪对这个弟弟印象不深,只记得他好像是突然死了,当初一度怀疑凶手是母妃,但好在后来父皇英明,还了母妃清白。
萧素玄却还在笑着,笑得很狰狞,“是被杖毙的,多可笑啊,堂堂皇子,被杖毙了!”
萧木桪有些怔愣,五弟居然……这么惨吗?
“那个时候,宫里经常发生夜间磷火飘散的怪像,钦天监查看后认为是阴气太重,提议做一场法事,又说先帝乃大善命格,可将他的牌位请进来镇一镇,父皇同意了。但五弟贪玩,竟趁人不备偷溜进供奉牌位的地方,还打翻烛火,不但烧毁整座殿阁,还差点把自己也烧死在里面。父皇一气之下罚了他十板子,可最后被抬回去的,却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父皇大怒,严查此事,但结果是什么,是御前的小太监传错了命令,而那两个行刑的太监居然也蠢得信了这个杖杀亲子的荒谬命令,误会一场啊!”
萧素玄盯着那个永远一脸单纯的三弟,“宫里哪来的误会,不要说皇子,就是想悄无声息打死一个奴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怎么就那么巧,谁都没能发觉。那个小太监很快就畏罪自杀了,他的过往也被人翻得底朝天,除了以前曾经在贵妃的永盛宫做过事,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当初是怎么说的?这明摆着是陷害,贵妃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干这种蠢事,谁会傻到用自己宫里的人明目张胆去谋害皇子?
父皇信了,大家都信了,可事实上呢?五弟没了,你成了父皇唯一的儿子,丽妃疯了,贵妃在后宫一家独大。幕后之人杀皇子,诬贵妃,却什么后手都没有,除了连累宫里一大半的奴才丢了性命,居然什么都不图?”
看着呆若木鸡的萧木桪,萧素玄的笑容也渐渐变成了冷凝之色,“这些年我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宫里证据是最不要紧的,要紧的是结果,只要去看看最后得利的究竟是谁,一切就都清清楚楚。老师丧命,谁的好处最大?还不是你们母子俩!”
萧木桪一时被皇兄的话镇住了,可想想母妃,他还是忍不住辩解:“可说到底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五弟的事暂且不论,老师他分明是敌国的刺客杀的,好借机挑拨,刑部都已经结案了。”
“能在东齐皇宫来无影去无踪,这刺客本领得有多强,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就只用来杀区区一个太傅,你是高看了老师,还是小看了四国君主?”
萧木桪……萧木桪无言以对。
萧素玄却又道:“更何况又有什么可挑拨的,整个东齐除了父皇和你,还有几个人是希望那个满手血腥的纪贵妃活着的?”
“皇兄,母妃她人很好的,你不能因为一点私怨就总对她心存偏见,觉得什么坏事都是她干的。”
“私怨?”
“我知道的,我都听母妃说了,你因为那个偷东西的宫女生病去世就恨上了她,可是皇兄,那不过是个犯了错的奴才,就算你再喜欢她,那也只是个下人,你怎么能因为这个就怪起母妃呢?”
萧素玄看着他脸上的愤慨,多真实啊,真实到可气,“是啊,在你眼里贵妃的话都是对的,她说什么你都信,下人在你眼里从来也不算人,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你我要争这皇位,注定是要斗个你死我活的。”
“皇兄,你不要这样,就算要争,争完了我们也可以继续做兄弟呀。”
“兄弟?”萧木桪闭了闭眼,“太迟了木桪,我们两人中间已经隔了太多,注定是做不成兄弟的。”
萧木桪看着皇兄满脸的固执,委屈得紧,为什么他就是要对母妃存着偏见呢,“说到底你还是觉得老师是母妃害的,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到真正的凶手的。”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待到三皇子的身影消失,苍狼从大门里走了出来,“殿下,既然您已经下定决心,怎么不跟他说清楚,反正您注定是要和他成为敌人的,与其以后为这一点点的手足之情左右为难,倒不如今日断个干净,至少将来对彼此下手,也不用再犹豫了。”
萧素玄苦笑,“就算说得再清楚,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出他是个什么人吗?”
苍狼:“属下倒是真一直都没能看出来,明明看着心肠挺好的,可他就是总能伤害到身边的人,平日里也一副单纯至极的样子,可每次都是损了别人,利了他自己。”
“如果用重靖的话说,这大概就是好心办坏事,跟好人有好报了。”
“好人?”苍狼琢磨着这两个字,觉得十分讽刺,“纪贵妃把恶事全给担了,他倒是能去当个好人,身份、地位、名声都占尽上风,这份好报可真让人嫉妒。”
萧素玄却看着三弟消失的方向,长叹一口气,“苍狼,其实我从未嫉妒过他,唯一让我羡慕的,就是爹娘的疼爱了,那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现在又多了一个,夙月的心。”
苍狼闻言有些心疼地望向自家主子,“殿下,您真的想好了?踏上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悠闲度日,游遍江山万里,永远都只能是个梦了。”
“生在皇家,哪来的悠闲,是我从前太天真,以为不去争那阳关道便可相安无事,却忘了人心贪婪,人家连这独木桥都不想让你走,非要把你踹进无尽的深渊里才肯罢休。”萧素玄为自己从前的想法感到可笑,又好可悲,“我身边就这么几个人,可他们却还要夺走,既如此,就莫怪我心狠手辣。”
——
第二日,张重靖也来了落叶宫,看着脸上有气。
萧素玄正在努力养好身体,灌下一碗苦得要命的汤药,他看向自己的伴读,“怎么了,我招你了?”
“昨日老师府上你为什么那么平静?”张重靖已经气了一整个白天加晚上,“连木桪都哭了,你居然一滴泪也没有,老师可教了你十年,师徒俩相处的时间比皇上都多,他去世你竟如此冷静?”
萧素玄面无表情地放下药碗,“我只是发现眼泪是天底下最无用的东西,哭干了,流尽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那些大臣呢,你为何偏要在老师的灵堂上和他们攀谈?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子看上去很像一个急功近利的不肖之徒!”
“我还未封王,平日里出不了宫,当然只能抓住那些仅有的机会与他们相互认识。至于急功近利,我是很急,快要急疯了。”萧素玄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我需要人脉,需要势力,老师的走得不明不白,刑部不肯还老师一个公道,那这个仇,只能由我自己来报。”
张重靖一愣,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素玄,你别这样,来日方长……”
“只怕等到来日就连你我也皆成冤死亡魂。”萧素玄打断他。
张重靖看着这样的殿下,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可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老师,自己又岂能大言不惭让他放下?
在落叶宫坐了一会儿,张重靖实在想不出还能跟大皇子说什么,又走了,来时一肚子火气,去时满心无可奈何。
“都是老师的弟子,为什么这两兄弟差别这么大,一个傻得过分,一个精得过分。”张重靖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对未来有些迷茫,也不知今后这东齐朝堂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唉,就剩我一个正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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