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齐皇大婚，娶的是东齐丞相之女，四国收到消息，反应不一。

有人咬牙切齿，有人满心失落，有人沉心思量，有人自顾不暇，但总的来说，整体局面还算平静。

封后大典办得很隆重，东齐百官无不为陛下高兴，可算是肯成亲了。

就是那皇后娘娘一直没什么笑容。

即便是大婚，萧素玄也没放下公务，忙至半夜才来到未央宫。

姜夙月穿着凤冠霞帔坐在床上。

满目的红色，看着很喜庆，明明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不知为何，她心里一点都不难过，可她又高兴不起来，刚刚竟还哭了一场，至于究竟是为什么哭的，她也不知道。

萧素玄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个新娘子，脸上泪迹未干，一点都不开心。

他期待了这个大婚很多年，可如今美梦成真，最重要的那个人却不情愿。

姜夙月见他进来，心下一紧，也不知该不该起身相迎，犹豫着犹豫着，好一会儿就过去了。

“素玄。”

这一声打破了僵局。

萧素玄走过去，抬手抚上眼前这张装扮过尽显妩媚的脸，姜夙月觉得他手有点凉，哆嗦了一下。

感受着掌下的颤抖，手指拭过未干的泪水，看着那双不愿与他对视的眼睛，萧素玄觉得自己原本有些雀跃的心忽得就静了下来，他放下手，道：“你早点休息，我睡那边就好。”

姜夙月愣住。

“长忠！”

长忠赶紧进来。

“去把奏折都拿过来吧。”

“啊？”长忠不明就里，“现在？”

“还不快去！”

“这……是，奴才遵命。”长忠叹着气走出门，这都什么事！

“素玄？”姜夙月不解地抬头。

“大婚之日，我要是夺门而去，你这个皇后可就颜面无存了。”萧素玄温柔地看着她，可脸上满是苦涩，“月儿，没关系的，我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姜夙月很惊讶，他这是什么意思，不用圆房吗？

萧素玄往寝殿的另一边走去。

望着那道一步步远去的背影，姜夙月脸上尽显茫然，明明自己该松口气的，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隐隐有点……遗憾？

未央宫的夜晚很安静，针落可闻。

姜夙月躺在床上，耳边时不时传来纸张翻动声和轻咳声，搅得她心烦意乱。

蜡烛一点点变短，姜夙月的眼皮逐渐沉重，迷迷糊糊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身着紫衣的小姑娘。

——

碎星湖。

大雨瓢泼而下，紫衣小姑娘一个人躺在岸边，任由雨水不断落在身上。

忽得，雨停了。

她睁眼一看，是素玄。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素玄从怀里拿出一颗果子，“给，生辰礼物。”

“生……辰？”

“我猜的。”素玄满脸自信，“你来碎星湖的这些年从不曾庆生，不过每年的今天你心情都和平常不一样。”

她没有否认，而是道：“诞生之日……不一定是令人高兴的。”

素玄一愣，继而蹲下，认真地看着她，“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从小就没见过爹娘，有时候也会胡思乱想，或许他们并不希望我出生，但小珠儿，我就是我，哪怕存在不被他人所期待，也终究是存于这个天地间，再不能抹去了。”

“说这种话……可不像你啊，胖鱼哥哥，生下来易，活下来难，你就一点不恨老天爷吗？”

“不恨。”素玄回答得很坚定，“因为我知道，活着，就有无数的可能，反过来，便一点改变的机会都没有了。”

没有说谎，她很惊讶，过得这么艰难为什么不恨呢？

翠绿的灵果散发着阵阵清香，她伸手接过，道：“就一个，未免寒碜了点。”

“寒碜吗……”素玄思索片刻，俯身低头。

她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额头忽然沾到一点湿润。

“小珠儿，生辰快乐。”素玄又抬起头，笑着说。

有声音从他心里传出来。

‘上个月那棵柳树因为不喜欢生日礼物闹腾得厉害，他爹亲他一下就安静了，我这样做，小珠儿应该也会高兴吧。’

她呆呆地望着那张脸，不发一言。

素玄没有多留，放下伞，起身离开。

不大的伞遮住了她的半个身子，被法术隔开的雨水再度落下，砸出哗啦啦的声响。

她转过头，透着伞间空隙看向那道远去背影。

越来越小，却又好像……越来越清晰。

——

姜夙月从梦中惊醒。

“好好照顾皇后。”

“是。”“是”

姜夙月悄悄看向外间，天刚蒙蒙亮，素玄已经穿戴整齐要走了。

是因为素玄在的缘故吗，她怎么会做那样奇怪的梦。

姜夙月躺回床上，他昨天批奏折好像批到了很晚，这么早就起床，睡得够吗？他一向身体不好，会不会难受？不对，我为什么会想这些？

烦恼地用被子蒙住头，姜夙月一点都不想面对现实。

大婚次日的早朝。

萧素玄无精打采地坐在龙椅上，托着脑袋听下面一句又一句的奏报。

殿上群臣看着上面那张一点都看不出高兴的脸，都在暗自嘀咕，新婚不该是满面春风吗，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

神思不属地结束了早朝，萧素玄来到御书房。

怎么想怎么不得劲，他传召国师忘尘子和范闻道进宫。

两位道长来到御书房后，闻知陛下的意图，都十分意外。

忘尘子：“您想知道自己的命格？”

“对，之前范道长算出朕不宜为皇，但其他的，却未曾深究，二位都是本领高强之人，不知今日能否推算一番朕具体的命数？”

忘尘子和范闻道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范闻道：“不知陛下想算什么？”

“能算多少算多少，寿数、姻缘之类的，朕都想知道。”

范闻道：“……”怎么觉得说到姻缘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都重了一点。

忘尘子捋着自己雪白的胡子，“借陛下生辰八字一观。”

萧素玄点点头，提笔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让长忠递给他。

忘尘子仔细看了看这生辰八字，脸上一派正常，暗地里却对身边人传起音。

“这就是你说的命数奇异？”

“不奇吗？”

“你早知他的命格怎么不跑？”

“这不是上了贼船来不及嘛。”

“现在跑也不晚的。”

“俸禄蛮丰厚的，过几年再跑路也来得及，倒是你，一副长留的架势，小心日后下场凄凉。”

“此心早已千疮百孔，何惧来日残躯尽付，无妨。”

“啊？”

“两位看出了什么吗？”萧素玄见两人看着他的生辰八字一言不发，出声道。

两人中断传音，赶紧摆出正经的高人模样。

忘尘子：“陛下，有八十长寿。”

“朕从小体弱，动不动就生病，能活到八十岁？”萧素玄对国师的本事还是很信任的，没想到一下子就听到这么惊人的消息，“这是长寿还是诅咒啊？”

忘尘子：“……”带着治不好的弱症活到八十，确实跟诅咒一样。

范闻道：“陛下，亲缘稀薄。”

“亲缘……”萧素玄闻言有些出神。

范闻道来东齐多时，早已听说萧素玄不得先帝宠爱，见他如此，不禁放轻声音道：“父母缘薄，手足情浅，命中无嗣。”

萧素玄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原来父母不疼爱早就是注定的。

等等，萧素玄惊愕抬头，“朕不会有孩子？”

范闻道：“据命格推断是不会有的。”

好像更可怜了，萧素玄心里发苦。

似是对他的打击还不够，范闻道又来了一句，“陛下身上的姻缘线是断的。”

“何意？”萧素玄的注意力马上被这话转移。

“就是说不论您喜欢上谁，都不会有结果的。”

萧素玄觉得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的，“不会……有结果？”

忘尘子连忙开口：“当然了，也有意外，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情意够真，顽石都能点头更何况是人，只是这过程会有点难。”

萧素玄紧绷的身体松了一点，有点难吗，难点也没什么，反正他遇到的困难多了去了，只要不断尝试，总会找到一个可行的办法。

范闻道传音：“你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忘尘子脸不红心不跳，“我这叫善意的谎言。”

萧素玄不知二人的对话，平复心情，又问道：“还有别的吗？”

忘尘子：“别的就是陛下自身带的那份厄业了，身居高位，治下必有灾劫，这对国运有些影响，不过您已担了三成反噬，剩下的我们几个全力抵御，再加上您帝王运势强盛，也不会什么大碍。”

范闻道传音：“别的不说？”

忘尘子回他：“别的？知道他也改变不了，何苦扰人。”

萧素玄苦着脸让两位天师退下了。

长忠端来一杯热茶想要劝慰他，“陛下……”

萧素玄刚抬头就见他一副要哭的样子，“别摆出这种表情，朕还活得好好的呢，八十长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长忠更想哭了，“这还不如英年早逝呢，”但话音刚落他又觉得太不吉利，“呸呸，陛下，奴才刚刚乱说的，活着总是好的。”

萧素玄努力压下心里的五味杂陈，“长忠，你去传旨，就说朕体弱难愈，太医嘱咐需静心调养，今后选秀全都取消。”

“陛下？”

“反正她们也无法为东齐诞下继承人，还选进宫作甚。”

长忠：“……”这正好合了您的意吧。

萧素玄见他还不动，“愣在这里干嘛？”

长忠：“那个，陛下，若您真的命中无子，那这储君？”

萧素玄：“只能等木桪的儿子出生了。”

“万一宸王没儿子？”

“闺女也成，朕不介意的。”萧素玄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朕厚待女子的诏令已经传下，等她长大，东齐风气应该也好了很多，立个女帝不成问题。”

长忠：“……”

陛下这想法可真惊人啊，他又道：“中周那边也需要继承人，抢不到怎么办？”

“皇帝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异姓皇帝，朕就不信他这辈子不纳妃，那云瑶皇后既然嫉妒成性，肯定不愿意有庶出皇子出生，让人盯紧一点，只要能有一个妃子怀孕，马上着手准备，是男是女朕都要。”

长忠：“……”

带着一肚子的无语与心疼，长忠去传旨了。

萧素玄则无神地坐在那里，低喃道：“至少，不能完全怪月儿，是我自己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