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林深斟酌着再次开口:“是因为不愿用这种他认为的懦弱的方式寻求解脱吗?”
陆璟明笑了一下,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果然还得是前男友,这说的确实很符合顾宸渊的风格。
“不是。”陆璟明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
林深垂着眼,盯着被角上的一道细纹,他的指尖无意识的蜷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如果不是他说的,排除了这个原因,那答案太明显了,顾宸渊宁愿忍受痛苦也不愿吃那药的最终理由,无非只剩下不愿意承受记忆缺失的药物副作用,是怕忘了什么人或事,如果是人,他不用想也知道,是七年前的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喉咙发紧,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
陆璟明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早有预料。
过了许久,陆璟明重新拿起水果刀,慢条斯理地继续对付手里那个苹果,刀刃划过果皮的速度依旧很慢。
林深从翻涌的情绪里勉强抬头,话还没说出口,目光先被陆璟明手中那个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苹果吸引住了,坑坑洼洼的,果肉所剩无几,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别削了,”他声音沙哑,“削得太丑了。”
陆璟明动作未停,反而将那个瘦削地可怜的苹果利落地切成小块,码进一旁的瓷盘,推到林深手边。“你不知道有种苹果叫‘丑苹果’吗?”他语气轻松,甚至带了点戏谑。
…烂透了的谐音梗。
林深把盘子又推到一边,指尖还残留着瓷盘冰冷的触感,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陆璟明脸上,挣扎了许久,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问话,声音带着颤抖:“他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能把顾宸渊那样一个人逼到会自残、甚至到了放弃生命的地步?他隐约觉得这事与自己有关,可却又不敢相信。
仅仅是一个“不告而别”,应该不至于让顾宸渊这么崩溃吧。
陆璟明咬了一口苹果,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有点后悔跟林深说这事了,但是又觉得怎么都得圆回来:“是因为他父母的事。”
林深皱眉:“什么?”他记得多年前两人去瑞士度假,他曾几次随顾宸渊回家,顾宸渊父母看起来和睦而体面,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他爸,出轨了。”陆璟明轻描淡写,找了个自认为很完美的理由。
“…什么?”
“没错,还是被顾宸渊发现的,刚好那会你又离开没多久,他一时间接受不了双重打击,就想不开了。”
“…”林深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你在骗我吧?”
陆璟明又拿起一块苹果,语气充满无奈:“看吧,跟你说真话,你又不信。”
“顾伯伯不像那样的人。”
他确实不是。陆璟明在心里回应,嘴上却提醒:“不过他们都原谅他爸了,这事也就过了,你聪明点,别在顾宸渊面前提这事,揭人伤疤。”
“我自然不会。”林深语气生硬。
陆璟明看着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其实,他忘了也许是件好事。或许,这对你们俩来说,是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林深没有接话。
陆璟明站起身:“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
房门轻轻合上。
陆璟明并没有走远,他拐进旁边的安全通道,靠着冰冷的墙壁,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烟时手指抖得厉害,试了四次,火苗才燃了起来。
烟雾缭绕,模糊了楼道的光影,也模糊了现实。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傍晚,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休息室里,灯光被调到最暗,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林深伤口的疼痛一阵接一阵,他叫了几次护士加了麻醉,等了好一会,药效总算是起来了,尖锐的痛楚逐渐变得迟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至全身的疲惫感,意识也开始昏沉,漂浮不定。
门外突然传来门把转动的细微声响。林深累得睁不开眼,琢磨着应该是护士过来查看情况。
脚步声很轻,却在安静的休息室里异常清晰,随之而来的,是一缕熟悉的带着冷冽质感的檀木香气,以及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是顾宸渊。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微凉的手拂过林深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林深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动作太过熟悉,七年前,每当他假装睡着时,顾宸渊总会这样无奈而又纵容的抚过他的头发,那时他总会忍不住笑场,然后被顾宸渊抓个正着。
“为什么...”顾宸渊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像是在问他自己,“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刀?”
林深的睫毛轻轻颤动,他想睁眼,但眼皮像被粘住,身体也不听使唤。
顾宸渊没有再说话,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林深以为他要离开,有点失落,下一秒,微凉的指尖却轻轻触碰到了他伤口处缠绕的绷带上。
隔着厚厚的纱布,那触碰轻得如同雪花落下。
“疼吗?”顾宸渊的声音低的如同耳语,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纱布粗糙的纹理。这个充满不确定和探寻意味的动作,持续了好一会。
“我总感觉,”顾宸渊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迷茫,“我们之前…应该是认识的。”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缩,疼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就在这时,顾宸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像被惊醒般,迅速收回手,脚步声退开几步,接起电话。
“嗯,我马上回去。”他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疏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电话挂断,脚步声却再次靠近床边。
林深感觉到有阴影重新笼罩下来,顾宸渊的气息骤然逼近。他靠得那样近,近到林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那一瞬间,呼吸交缠,时间仿佛凝固。
他几乎能想象出顾宸渊低垂的眼睫,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如何凝视着自己。那距离既危险又暧昧,仿佛下一秒,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
林深屏住呼吸。
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未发生。
顾宸渊只是极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直起身,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好好休息。”低沉的声音留下这四个字,脚步声决绝地远去,最终消失在门外。
月光如水,悄然淌入寂静的休息室,林深搁在雪白床单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夜晚的风带着点凉意,陆璟明从公司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他手里拿着车钥匙,没有回家,反而绕了条远路,最终停在了常去的一家清吧门口。
他推开门,扫视了一圈,就看见林屹坐在角落,手里捏着杯威士忌,见他进来,笑着埋汰他:“约我喝酒你还来这么晚呢?”
林屹是陆璟明从小玩到大的圈内好友,跟顾宸渊也熟,知道他偶尔帮顾宸渊一起打理黑鸦的事,算是少数几个能让陆璟明交心的人。
陆璟明拉过椅子坐下,直接让服务员再上一瓶威士忌,仰头就喝了大半。
“又跟顾宸渊置气了?”林屹见他这模样,挑了挑眉,“还是说你公司出什么事了?”
“公司能有什么事。”陆璟明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冰块碰撞杯壁发出轻响,眼神有点放空,“是别的事,愁得我头疼。”
他顿了顿,没直接提顾宸渊和林深的名字,顾宸渊的身份特殊,又是失忆后重新爱上前任的事,要是在圈内传出去,指不定要掀起多大的波澜和风言风语,到时候不仅顾宸渊麻烦,可能连林深的身份也藏不住。
犹豫了几秒,他才换了个说法,声音压得低了些:“我有个同学,之前出了点事,失忆了,把前任给忘了个干净,我怕他再栽进去,这几年一有空就盯着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他转,结果你猜怎么着?”
林屹挑了挑眉,没接话,等着他往下说。
“他跟他前任重逢了,没认出来,结果没几天,又栽进去了。”陆璟明又喝了一口酒,语气里满是无奈,“我这盯梢跟没盯似的,拦也拦不住,你说愁人不愁?”
林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哪儿是你拦不住,是人家俩的缘分没断。失忆都能再爱上,说明根儿就没拔干净,你再盯也没用。”
“我能不知道吗?”陆璟明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杯壁,“可他们俩的情况不一样,他前任当年‘走’得蹊跷,我那同学为了他受了多少苦,你都没法想。现在好不容易看着人能安稳点,我就怕这事儿再出岔子,到时候我那同学再扛不住。”
林屹看他这模样,也没再打趣,只递了杯温水过去:“别光喝酒,垫垫。缘分这事儿急不来,你也别太愁,说不定人家俩自己能处理好,你在旁边帮衬着就行。”
陆璟明接过温水,喝了两口,心里的愁绪算是散了点,又跟林屹吐槽了几句顾宸渊,林屹听得直乐,偶尔劝他两句,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快凌晨,陆璟明才跟林屹道别,准备回家。
出了清吧的门,晚风一吹,陆璟明的脑袋更沉了点,脚步也慢了些。
刚走到停车场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声“陆少”,声音温和。
他回头一看,只见许润皿站在不远处,少见的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身边还跟着两个穿黑衣服的保镖。
陆璟明皱了皱眉,眼底的冷淡又重了几分,年少时他第一次见许润皿,那时候就瞧着这人表面亲善,眼底却总藏着点不一样的心思,后来许若皿跟顾宸渊在一起,更是听说许润皿曾私下里找过许若皿的麻烦,甚至跟许母哭诉挑事。
再到许若皿“消失”后,他们查线索时,也隐约摸到过许润皿的痕迹,虽没实打实的证据,可一想到许若皿当年可能是被自家人算计,他就打心底里不待见许润皿。
更别说后来顾宸渊为了许若皿精神崩溃,除非宴会等不得已碰面,他几乎是彻底断了跟许家所有人的往来,如今在这里看见许润皿,只觉得膈应。
“许先生这么晚还在这儿?”陆璟明还站在原地,眼神看向别处。
许润皿倒是不在意他的冷淡,慢慢走过来,极轻的笑了一下,说:“跟两个朋友出来聚聚,没想到能碰到陆少。听说陆少最近在帮顾少打理黑鸦,真是年轻有为。”
这话听着是客套,眼神却总往他身后瞟,陆璟明心里更没好感,敷衍地笑了笑:“瞎忙活罢了,比不得许先生清闲。”
许润皿又说两句场面话,无非是“许家现在不如从前,往后说不定还要靠陆少多关照”之类的,陆璟明没接茬,只偶尔“嗯”一声,心思早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又敷衍了两句,陆璟明实在懒得跟许润皿耗着,找了个借口:“许先生,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完,没等许润皿回应,就转身往停车场走。
坐进车里,他还在琢磨许润皿的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许润皿这时候突然出现,还特意跟他搭话,怕不是单纯的“偶遇”。
可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算了,先别瞎琢磨了,许润皿就算有心思,短期内也翻不出什么浪,他还是多操心操心顾宸渊和林深那俩木头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