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外的空气早在许润皿逼近林深时就已经凝滞,那些原本在附近低声谈笑或假装欣赏夜景的宾客,目光早已若有似无地瞟向这个角落。
此刻,当顾宸渊的身影出现在宴会厅门口,并径直走向那对峙的两人时,所有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屏息的寂静。
人们或掏出手机假意回复消息,或转身佯装与同伴交谈,但眼角的余光无一例外地锁定了风暴中心。
良好的教养和多年掌控大局的习惯,让顾宸渊在瞬间压下了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暴戾。
他不能在这里失态,不能将事态扩大成顾许两家的公开冲突。
但他的脚步依旧比平时快了几分,最终在距离两人几步之遥处站定,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先落在林深淌血的额角,然后死死钉在许润皿那只仍摩挲着林深嘴唇的手上。
“许总,”顾宸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能冻伤人的低温,“这是在对我的保镖,做什么?”
许润皿像是才察觉到他的到来,不慌不忙地收回手,还故意用指尖蹭了蹭沾到的血迹,脸上挂起社交笑容:“顾总怎么出来了?碰巧遇到你家保镖,跟我弟弟长得实在太像了,一时情难自禁,叙叙旧,闹着玩呢。”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充满恶意的逼迫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
“闹着玩?”顾宸渊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人背后都泛起寒意。
他向前迈了半步,目光冰冷,将许润皿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且毫不掩饰的蔑视,“你,跟我的保镖,也配闹着玩?”
这句话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清脆地甩在许润皿脸上,顾宸渊直接用身份和权势划下了一道鸿沟,毫不客气地碾碎了他精心营造的平和假象。
许润皿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眼神沉了下来,他直起身,语气听着很是恭敬:“顾总说的是,我们许家,确实比不得顾家家大业大,是我冒昧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投向林深,恶意毫不掩饰:“不过话说回来,保镖这行嘛,说到底也是看钱办事,今天跟这个雇主,明天换那个老板,不都是哪个雇主出的价码更高,就更忠心嘛?顾总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在暗示林深可以被收买,甚至在暗指林深与顾宸渊之间只是冰冷的金钱关系,试图当众剥掉林深在顾宸渊身边那层“特殊”的外衣,并将他贬低为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顾宸渊盯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周遭的空气却仿佛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更加粘稠而压抑。
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几个靠得稍近的宾客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许总说的是。”林深开口了。
他抬手,用袖子随意地擦去流到下颌的血迹,动作自然,然后,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迎上许润皿的目光,里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冷漠的平静。
他甚至还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形成一个算不上是笑的弧度:“只是不知道许总什么时候得空,改日林深一定上门拜访,好好谢谢您今日的关照。”
许润皿低低笑了起来,眼尾微弯,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他。
“小若,”他亲昵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只有近处几人能听见,带着散漫的无所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这故作亲昵的称呼,让林深下意识皱眉。
许润皿没在意他的小动作,说完这话,便径直看向顾宸渊,眼中忌惮尽褪,只剩下**裸的挑衅,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随时来,我都有空。”
“不过…”许润皿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深,带着无形的压迫。
林深心头一紧,生怕他下一刻就喊出那个名字。
许润皿却只是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也不知道顾总哪里找的这么特别的保镖,真让人印象深刻。”
顾宸渊的目光从许润皿脸上移开,落回林深身上,深邃的眼眸中情绪难辨,他不再看许润皿一眼,只对林深简短地命令道:“走了。”
说罢,转身便向座驾走去,林深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跟上,将脸色变幻不定的许润皿和那些探究的目光,一并留在了身后渐起的夜风里。
许润皿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丹凤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他抬手,轻轻摩挲着刚才沾过林深鲜血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点温热。
太好了,你果然回来了,居然还成为了顾宸渊的保镖。
车门合上,将外界的一切窥探与喧嚣隔绝,车内空间顿时被一种压抑的寂静填满。
顾宸渊没有立刻吩咐开车,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太阳穴,下颌线绷得很紧。
林深坐在驾驶座,透过后视镜能看见顾宸渊冷硬的侧脸,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血已经半凝,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不适的触感。
他默默抽出几张纸巾,轻轻按压住伤口。
“去医院。” 顾宸渊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深的动作顿了顿,他从后视镜里看向顾宸渊,对方依然闭着眼。
“顾总,小伤,不用麻烦。”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顾宸渊终于睁开眼,目光落在林深额角的伤口上。
那眼神太过直接,让林深几乎想要偏头躲开。
“我说,去医院。” 顾宸渊重复了一遍,语气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不是在商量。
林深不再坚持,低声应了句,便发动了车子。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比之前更加凝重,顾宸渊的视线不再掩饰,一直落在林深的后颈和侧脸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灼得林深脊背僵硬。
他能感觉到顾宸渊在生气,但不确定这怒气的源头是许润皿的挑衅,还是自己刚才与许润皿那番充满火药味的“叙旧”,抑或是自己此刻这略显狼狈的模样。
“他经常这样?” 顾宸渊突然问,没头没尾。
林深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许总?不太清楚。今天是第一次私下接触。” 他避重就轻。
“私下接触?” 顾宸渊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冷意,“看来你们‘叙旧’叙得很深入。”
林深抿了抿唇,没有接话,他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可能显得苍白可疑,顾宸渊的敏锐和多疑,他比谁都清楚。
好在医院不远,简单的清创消毒后,医生表示伤口不深,无需缝合,注意保持干燥即可。
整个过程,顾宸渊就抱臂倚在诊疗室门口看着,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年轻的小护士动作都拘谨了几分。
从医院出来,重新坐回车里,顾宸渊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依旧存在。
“回公馆。” 他吩咐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今晚住客房。”
这不是询问,是通知。
林深下意识想拒绝,他需要回到自己那个狭小但能让他喘息的小窝。
但透过后视镜对上顾宸渊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睛,他将话咽了回去。“好的。”
车子驶向城北的顾氏公馆,那是顾宸渊回国后的另一个居所,一座掩映在林木深处的现代庄园,戒备森严,也冷清得厉害。
到达公馆,佣人早已接到通知等候,顾宸渊径直走向书房,在门口停下脚步,侧头对跟在身后的林深说:“自己去客房休息,额头别沾水。”
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惯常的疏离,但最后那句突兀的嘱咐,却让林深愣了一下。
他低下头:“是。”
顾宸渊没再说什么,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门轻轻合上,将两人隔开。
佣人引着林深来到二楼一间客房,房间很大,布置简洁奢华,带着顾宸渊一贯的冷感审美。
林深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角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今晚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许润皿认出了他,顾宸渊起了疑心,前路似乎布满了荆棘,而他只能赤脚前行。
顾宸渊的书房隔音极好,厚重的实木门一关,便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
他没有开主灯,只拧亮了书桌上那盏复古的黄铜台灯,暖黄色的光晕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投下一圈柔和的光域,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没有立刻处理电脑里堆积的邮件,也没有翻阅桌上那份亟待审阅的并购案,他只是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久久没有移动。
许润皿今晚的举动,林深的反应,以及两人之间那种诡异而紧绷的氛围,像一团乱麻,萦绕在他心头。
“小若…”顾宸渊呢喃着,他闭上眼,试图在空白的记忆深处搜寻任何与“许若皿”这个名字相关的碎片,却依旧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和隐约的暗含钝痛的虚无。
医生说他丢失的记忆并不重要,是车祸创伤后的自我保护,可此刻,他却前所未有地想要撕开那层迷雾,七年前,他还在国内,不会不知道有许若皿这号人物。
他睁开眼,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沉稳恭敬的男声:“顾总。”
“沈慕,”顾宸渊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查两件事。”
“您吩咐。”
“第一,详细查许家,特别是七年前许若皿的所有信息,包括‘意外’前后的细节。”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布置一项普通的商业调查。
电话那头的沈慕似乎停顿了半秒,才应道:“明白。第二件呢?”
顾宸渊的目光转向书房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客房里的那个人:“第二,重新核查林深的所有背景,特别是七年前的轨迹。任何疑点立刻告诉我。”
“是,顾总。”沈慕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
挂断电话,顾宸渊重新靠回椅背,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他知道这样做可能有些逾越,甚至有些失控,但一种强烈的直觉,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带着对那个谜团答案的渴望,驱使他打破了惯例。
夜色深沉,公馆内,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都在各自的孤光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或者,是另一场风暴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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