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窗户灌进来,冷得人头皮发麻,林深松开紧握的折叠刀,利落收刃,放回口袋。
他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左脸两道狰狞的疤痕在光线下愈发清晰,额角的新伤结着暗红血痂,衬得那片皮肤白得惊人,可右半边脸却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眼尾微挑的弧度恰到好处,鼻梁线条优美,唇色虽淡,却更显干净柔和的下颌线。
一半狰狞可怖,一半惊为天人,两种极致反差糅合在同一张脸上,形成诡异而夺目的视觉冲击。
顾宸渊的瞳孔瞬间微缩,他见过各色人等,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存在。
明明看似脆弱不堪,那双眼睛却冷得像千年寒冰,一张脸被撕裂成两个极端,反而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他凝视了足足数秒,才缓缓移开目光。
陆璟明心里暗叫不好,面上却迅速恢复镇定,极快地朝林深递去一个眼神。
林深的眼睫轻颤,迅速瞥了一眼,算是接了信号。
“他是你同伙?”顾宸渊开口,声线比刚才更冷,那瞬间的讶异已被他完美收敛,恢复了掌控者的姿态。
林深压低声音:“我的人,没管好,是我的责任。”
跪在地上的阿哲猛地抬头:“顾总!不是深哥的错!是我自己糊涂!我不知道这是黑鸦的货!”
林深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阿哲,示意他闭嘴。
“不知者无罪?”顾宸渊轻轻挑眉,语气里带着冰冷的嘲讽,“在黑鸦,没这个说法。”
“按道上的规矩,我们照价赔偿,外加三成。”林深缓缓说道。
“你觉得我在乎钱?”顾宸渊向前一步,距离拉近,林深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檀木香。
林深强迫自己站稳:“那顾总想要什么?”
“规矩。”顾宸渊声音不重,却字字压人,“坏了黑鸦的规矩,就要付出代价,否则明天谁都敢动我的货。”
跪在地上的阿哲已经开始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林深知道他说得对,道上的规矩就是这样,今天放过,明天黑鸦就立不住威。
“既然如此,”林深挽起左袖,露出小臂,“按老规矩,我代他受罚,三刀六眼,够不够立威?”
仓库里瞬间死寂,只剩阿哲压抑的抽泣,黑鸦的成员们面面相觑,他们都熟知道上的规矩,“三刀六眼”是极重的刑罚,意味着要在手臂上刺三刀,每刀必须捅穿手臂,留下两个洞眼。
陆璟明脸色一变,正要开口,顾宸渊却先说话了。
他凝视林深,眼神复杂:“你替他扛?”
“我的人,我负责。”林深声音没有一丝动摇。
顾宸渊没说话,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这次看得更仔细,右半边脸精致得扎眼,可那双眼却冷得彻骨,与这份精致格格不入。
一股莫名的烦躁在他心头涌动。
窗外雨声渐大。在淅沥雨声中,顾宸渊突然向前走去,一步步逼近林深。
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压迫感,七年了,第一次这么近,近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顾宸渊的目光落在林深脸上的疤痕上。
“名字。”他突然问。
林深一怔:“林深。”
“林深…”顾宸渊低声重复,随后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林深额角的伤口。
冰冷的触感让林深整个人僵住,太熟悉,又太陌生。
“自己划的?”顾宸渊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林深偏开头,避开那只手。
顾宸渊收回手,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仓库里气氛诡异,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他的决定。
“三刀六眼,”顾宸渊突然开口,打破沉默,“太老派了。”
他转身面向手下,声音清晰而冷峻:“黑鸦不是过去的黑鸦,我的规矩也不同。”
林深屏住呼吸,不确定这转变意味着什么。
顾宸渊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眼底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货,照价赔偿,加五成,至于代价…”
他刻意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明早九点,来黑鸦据点报到,既然你有担当,也有胆识,不如来为我做事,抵你朋友的债,也抵你今天冒犯的代价。”他淡淡补充,“当然,若能赔够九成,也可以不来。”
这决定出乎所有人意料,连陆璟明都惊讶地挑眉。
林深完全愣住,他设想了各种可能的结果,甚至做好了血溅当场的准备,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条件。
“顾总,这不合规矩。”黑鸦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出声反对,林深认出他是陈默的心腹,名叫雷豹。
顾宸渊看都没看他:“现在,我就是规矩。”
雷豹脸色变了变,没敢再开口。
“如何?”顾宸渊看向林深,“接受,今天的事一笔勾销,拒绝的话...”未尽之意,清晰可辨。
“好。”林深最终点头。
顾宸渊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但那弧度太小,转瞬即逝,他不再多看林深一眼,转身向仓库外走去,黑鸦的成员们紧随其后。
陆璟明落在最后,经过林深身边时,极快地低语:“小心点。”随即跟上顾宸渊。
黑色的迈巴赫行驶在回市区的路上,车内弥漫着微妙的沉默。
顾宸渊闭目养神,陆璟明玩着手机,时不时瞥他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真要让那小子进黑鸦?”
“嗯。”顾宸渊没睁眼。
“为什么?”
顾宸渊缓缓睁眼,看向窗外:“我还没见过这么矛盾的人。”
“矛盾?”
“半张脸像艺术品,半张脸布满疤痕,看起来脆弱不堪,眼神却锐利如刀。”顾宸渊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致,“你不觉得这种矛盾很有趣吗?”有趣到甚至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陆璟明干笑:“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特殊爱好。”真的有病。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顾宸渊轻声说:“可惜了。”
陆璟明抬头:“林深?”
“若不是那些疤,单看那半张脸,应该是极美的。”
陆璟明差点呛到,忍不住试探着往下问:“你对这小子太上心了,以前也没见过你对哪个人这么关照。”
“他有用。”顾宸渊掏出手机,语气平淡。
陆璟明嗤笑:“有用?我看你是被他那半好半坏的脸勾住了吧?”
说着他又忍不住补一句:“人脸上要没那疤,你是不是就有想法了?”
顾宸渊转头,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他脸上没疤,我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陆璟明愣住,这答案完全出乎意料。
“完美的艺术品随处可见,”顾宸渊声音平静,“但被摧毁后依然倔强存活的东西,才有值得探究的价值。”
这话一出,陆璟明的心又提了上来,好家伙,他真不该多嘴的。
雨越下越大,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
林深住的出租屋在老城区深处,基础设施破旧。昏暗的灯泡因电压不稳而闪烁,勉强照亮桌上摊着的零钱。
他将钱仔细归拢,数了三遍,总数依旧没超过三千。又打开微信看了看余额,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他把钱重新塞进旧钱包里,钱包还是七年前买的,边角早就磨破,里面还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白色校服,笑得眼睛发亮,身边站着个身形挺拔的男生,只是照片被撕过,男生的半边身子没了痕迹。
林深指尖摸着照片上的少年,眼神暗了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以前在许家,他从来不用为钱发愁,爷爷给的零花钱,随手就是现在的数倍,那时候他总觉得“钱是身外之物”,可现在才明白,没钱,连躲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想去黑鸦,更不想日日面对顾宸渊,帮前男友做事,哪怕对方早就忘了他,哪怕他现在叫“林深”不叫“许若皿”,也像根刺扎在心里,又尴尬又难受。
可他别无选择,赔偿款他凑不齐,只能按约定去黑鸦干活抵债。
夜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躺到硬板床上,睁眼望着天花板,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没一会睡不踏实,又迷迷糊糊的醒来,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窗外已经亮了,他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额角的疤,昨晚结的痂已经有点松动,他从抽屉里翻出美工刀碎片,咬了咬牙,把碎片抵在额角的痂上,刚一用力,尖锐的疼痛就顺着皮肤往脑子里钻,疼得他指尖发抖,他没停下,轻轻往下划,让原本浅淡的疤痕变得更深,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用纸巾擦去血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
林深换了件黑色的长袖,把领口拉高,又套上一件连帽衫,低头时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黑鸦的据点在城西的一栋写字楼里,门口没有标识,只有两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守着,袖口的黑鸦标记格外显眼。
林深走到门口,压低声音:“我是林深,来报到的。”
守在门口的人扫了他一眼,没多问,指了指里面:“陈哥在三楼等你。”
林深“嗯”了一声,抬脚走进写字楼,特意绕过了电梯,楼梯间里没灯,光线昏暗,他一步步往上走,缓慢却很谨慎。
走到三楼,刚过了电梯口,就看见陈默,正跟身边的人交代事情,陈默也看见了他,让手下离开,随后走过来:“跟我来,先给你派活,顾总早上也过来了,一会带你去见他。”
“顾总也在?”林深的脚步瞬间顿住,偷偷皱眉,这顾宸渊也挺闲的。
陈默未察觉他的异样,点头道:“顾总今早过来处理事务,顺便问起你的情况,别紧张,按规矩做事就行。”
林深沉默地跟在陈默身后,沿着走廊前行。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要是顾宸渊没注意我就好了”,一会儿又想“就算注意到,他也认不出我”,直到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陈默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冰冷嗓音:“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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