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出来已经深夜，赵鸣安一路跌跌撞撞回家，酒精让大脑早早沉眠，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躺在沙发上。

他打开手机，未接来电和一连串消息提醒霸占整个屏幕，都是赵坚的班主任打来的。

赵坚又逃课了。

赵坚在卧室听到他起床的声响，推门出来，却始终不敢他赵鸣安，心虚地脖颈红透。

赵鸣安端坐在沙发上，正拧眉看向他。

赵坚头低着，一言不发。

他性情嚣张轻狂，少见卑微，只是到底只是个个头还没蹿完的毛头小子，遇上事儿还得看赵鸣安脸色。

兄弟俩相依为命，却不是亲兄弟。

赵鸣安按理，对赵坚有大恩。

很久以前，一场浩乱，他逃亡途中匆忙救下一个孩子。

孩子没有托付，于是赵鸣安把他带在身边，取名赵坚，充当起哥哥的角色。

赵坚从小体弱多病，他背着四处求医，高山海底，单衣旧鞋。

不过赵坚难管，青春期更是。

争吵劈开所有血海情深，只剩下痛苦的思想长生战。

战火连天的日子里，赵鸣安无力反驳，他们相望在两种对立的城池，沟壑纵横幽深。

他不喜欢以己度人，却总害怕自己的行为是对那些顽劣天性的放纵。

于是他成为了一位沉默的跟踪者，看着弟弟漂泊在声色犬马中，他不明白这样堕落的人生是否算是一种离经叛道的自我成长之路，是否会在多年后看到花开。

赵坚不爱学习，但混上普高，赵鸣安算是松了口气。

他实在不明白这样不动脑子，只剩下**的青春是否可以称之为自由。

他们的思想在互相抛弃，他越管，赵坚越烦。

赵鸣安讨厌这样的状态，这样痛苦而头疼的战争，对谁都是强迫。

自己当初带走他，是自己的决定，哪怕出于好心，可是如果加重了双方痛苦，那就不如不带走。

他不愿把自己的痛苦强加给别人。

其实赵坚同样这么想。

前天又大吵一架，结局是赵坚摔了几套餐具，对着赵鸣安大吼：“你他妈就是个废物！谁他妈让你捡我的？！我当初直接死了就好，你就是贱的才想拉上我跟你过这种穷日子！丢死人了！！”

赵坚摔门而出，寂静。

赵坚的话找不出错的地方，赵鸣安眨眨眼，头回觉得生活如此迷茫。

他明白，这谁不能怪，的确是自己作践。

可是如果没有赵坚，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奔头。

不是所有做好事都值得赞扬，有的只是一厢情愿，到头来只有自己对着过去花掉的感情和气力，掉着没人理解的眼泪。

覆水难收，犹如剑已出鞘。

他们兄弟俩犹如草莽，羁绊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如下谁也不能抛下谁，也许哪天缘分已尽，就能彼此离得开。

赵坚怎么着也得上学，大专也行。

画面回转，前几天还摔门的孩子，如今已经泣不成声。

赵鸣安叹气，看着眼前的人：“现在已经没得回头了，你只有一条路，你不想过怎么办，自杀？

赵坚低着头，地板被泪水打得闪闪发光，“哥我学不进去……我本来不想这么下去了，我不想跟他们混了，但是我被堵了，我怎么道歉也不行，我想——”

赵鸣安揪住重点，打断他的胡言乱语：“你不是逃课？”

赵坚哭得肩膀在抖：“不是，我是为了躲人…有人要堵我。”

“……打过去打回来，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年代了，还有堵人这种把戏?”

赵鸣安有些无语。

他顿了顿，又道：“你别告诉我你连他们名字都不知道。”

赵坚以为他问名字是想报警，连忙开口：“报警没——”

“我不是说报警。”赵鸣安冷冷暼他一眼，“有事情为什么不找我,我是摆设吗？”

赵坚不可置信地抬头。

赵鸣安没回给他任何眼神，手机揣兜里出了门,没回头。

赵坚突然好难受好哀伤，这种平静地，似乎习以为常的态度，比咒骂更有杀伤力，让他觉得自己**且难堪。

他这么稳定地透烂，赵鸣安却又从未说放弃。

淮青晴天时候也像在雾里，这是个自杀率很高的城。

人的泪水流的多了，世界就开始湿润。

此地氤氲，人的情性也沉敛，下雨的时候伞乌压压，像一道屏障，把一切情绪敛进了空气里，寡言少语，车来车往。

赵鸣安猜也猜得到是哪些人，赵坚无非就混迹那些犄角旮旯的方寸，太高档的地盘，他也进不去。

自己刚才的态度，他心思那么敏感，只怕此刻又开始妄自菲薄。

赵鸣安在香榭大街准备拦车，赵坚就放他在家里消停几天，他今天也没时间处理,他要上课。

真讨厌突然降下的雨，让人措不及防，而他又实在不想再花钱去买一把新的伞。

雨丝风片，积雾成灰。

他视野不太清晰了，只见疾风裹着檀木烟香，在灯火通明的前道袭来，纯黑的轿车徐徐缓缓，向他开过来。

城市里有很多这样低矮的钢铁猛兽，黑色的更比比皆是，泛滥成群。但有些车花的真金白银，越往车堆里放，就越矜贵地眨眼。

车窗降下来的声音变成蝴蝶翅膀扇起的飓风，高空的冷气凝结，赵鸣安恍惚，耳鸣。

他眼睁睁看着来人从车上下来，他没有让司机撑伞，而是和他一样在雨里，只不过，一个走，一个立定。

燕郁青猩红色的西装和身后的墨黑形成强烈的感官对比。

他笑了，笑的有些无奈，语言也带着疲惫的温柔，道：“我实在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看见你总觉得应该和你多聊几句。”

赵鸣安愣了愣，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

毕竟他也有点想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又什么好聊的，不过有一点，那就是他也和燕郁青的感受居然一样，总觉得彼此有着特殊的羁绊，见面时感情沉甸甸，压上眉心。

不过他不会相信他们之前可能认识之类的，因为身份的悬殊，因为眼界的差异，他们不可能聊得来。

赵鸣安于是只把这句话当作一个寒暄的场面话。

他也笑了笑，然后听见自己说：“是吗，我这么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