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岁大的女童慢慢走近,迈着小步子,带着懵懂、好奇与不应称作勇气的勇气。
不久,小脚一停,前面蹲坐着一头俊硕的野兽。她就是被它引起的动静所吸引。
一头比人大的野兽,一个不到半人大的小女孩。野兽只管张口,用那锋利的獠牙就能要了她的命。
然而小女孩毫不畏惧或者说不知道危险与害怕是什么,小指头指向野兽,扭头朝别处稚嫩着声儿道:“爹爹,这儿有只大犬!”
野兽一听不满意了,摇身一变,变成个高大俊俏的男子。男子俯身蹲在“出言不逊”的女童跟前,言语带一丝并非恶意的轻佻。
“小娃娃,说谁是狗呢?”
女童回过头,小脸一抬,稚气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映出他的样子……
转眼,稚嫩的小脸变得清丽稳逸,女孩成了女人。
她眼里看到的男子模糊不清,他离她远去。
“承。”她唤一声。
模糊的身影似乎对她笑了,可她就是看不清他的笑颜……
在平静中醒来。
花青介抱着双膝倚坐在树旁,斜歪过久的脖子有些酸痛,她活动肢体放松一下又定下来,望着一处出神。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
在哪没有关系,天为幕地为席,在哪不是活着。
“承。”花青介幽幽地道,“这么久了,我快认不清,你的样子了。”
她常梦见他,都说总梦见一个人往往会更加记忆深刻地记住这个人,可为什么他到她梦中造访,来一次却消磨一分。
不知坐了多久,起身继续踏上这遥无归期的旅程。
她走过的路,前面坎坷曲折,后面平坦无奇。说起来她更喜欢前面的路,因为路上有他,可惜,再怎么从原地倒退,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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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走着,路上遇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
妇人身着朴素的布衣,想必是附近居民。她对着一边林子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几拜。
走近发现,其所对的应该是那条用石头砌成台阶延伸至山上的山路。
“大娘,您在拜什么?”花青介问。
谁会拜一条山路呢?
妇人面相慈善,“拜仙山啊,能拜什么?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儿的人每经过仙山都会拜一拜的。”
“仙山?为什么叫仙山?”
妇人骄傲又神秘地说:“因为仙山很神。传说山上有非常厉害的神仙,祂是慈爱的,祂也是万能的。”
花青介心平气和,“那这‘万能’的神仙,可有造福过百姓?”
“当然。”妇人款款道来,“我们山下民世代相传,仙山守护山下万千百姓已有近两百年。曾经的人本来远远不及现在的多,后来众数是因天灾**而流落的难民。难民至此定居寻求庇佑,人逐渐多起来。仙山的神威,在周边地方可是出了名的,求它可比求天上的人要灵。
“很久以前,外边战火烧到这来,有支胡人的军队侵占了山下村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屠戮无辜百姓,还抓了许多壮丁到山上伐木采矿,结果他们上了山没多久你猜怎么着?上山的胡人全死了,而被抓的壮丁却好端端地下了山。胡人不信邪,再接着派两批人马上山,皆所得同样的结局。某天夜里,更玄乎的事发生了,剩下那些住在村子里的胡人,一夜之间几乎全死光了,仅剩下零丁几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胆小怕事的。还有一些伤残将死的村民,他们竟伤口痊愈自己好了!
“仙山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显灵。祖上说,许是杀千刀的胡人惊扰了山上的神,那天夜里是神仙来过……之后呢,外边的战火不论怎么烧都烧不到山下来。
“几十年前的一次大旱,一连几年滴雨未下,粮食欠收,村民食不果腹,山下的树木庄稼全枯萎了,放眼一片枯黄。而仙山,青葱永在、绿水长流,而且更神的是,山上的树木花草果蔬被折坏后几眨眼就能重新长出来,无穷无尽。村民便是靠仙山活下来的。听闻那次旱灾,外边可是战火纷飞、哀鸿遍野,朝代都换了两次。
“再后来,于十几年前,一场大洪水。暴雨一连下了五天五夜,村子全让水淹了,好多人被洪水卷走,村民流离失所,幸存的都躲到了山上。但是容纳不了多少人遮风挡雨的岩洞不久也被淹了,而雨依旧不见停。打扰山神是忌讳的,走投无路之下,村长带领村民通通朝山顶的方向下跪磕头,一遍遍哭喊着‘神仙保佑,神仙救命’。定是哭声唤醒了山神,山神心生怜悯,出手相救,没多久雨便停了,湖海似的洪水在半个时辰内完全退掉,并且村子恢复成原貌,被洪水冲走的人也奇迹般地平安归来来了……
“怎样,我们的仙山厉害吧?”
花青介未先置评,“仙山如此好,为何无人住山上呢?”她能察觉山上并无人的生息。
妇人道:“早先有人住,不少山路皆是前辈们开出来的。后来怕打搅到山神,便搬了下来,非万不得已则不涉足。我们所有人对仙山是无比的崇敬与信仰的,留清静予仙山,算是无愧于它的保佑。”
花青介道:“若当真用心保佑,仙山为何总在灾祸降临之后,百姓饱受劫难之时,迟迟才肯显灵?”
那样不是晚了么,如何担得起庇佑、守护之名?
她的话引起妇人的稍许不满,“姑娘,没有人生来是必须要无报偿地对外施舍的。天人庇佑凡人都要凡间建庙立神像、令万民膜拜供奉,而我们的仙山,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无人知晓其神灵身在何处甚至不能确定是否有其神。山神从未露过面,更别说索要村民一丝一粒。
“姑娘,你若走过山下的村子便会发现,我们的庄稼生得比别人好,我们的身体也比别人强壮上许多,不易得病,病了也很快能好。婴孩能够顺利诞生,老人能活过耄耋。这些,都是托的仙山的福。
“是我们闯入了山打扰了神,神不但不怪罪反而给予恩惠。还有什么,能让我们不知足呢?”
花青介听后感触颇深,“大娘德思过人,在下佩服。”
妇人道:“姑娘谬赞了,所有山下民,甚至黄毛孩童皆知仙山的好、仙山的恩。所以,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我们仙山的民只信我们的仙山、信我们的山神,不信天人。”
凡人一般都不敢直呼天神为“天人”。
“仙山守护我们,我们微不足道,但亦希望尽己所能,世世代代守护仙山……”言至此处,妇人低头垂在合十的双手前。
从其言行举止不难判断,某种东西似乎是根深蒂固的。
原来世上当真有发自内心的毫无保留的信奉。
花青介:“难怪见着有山民四处巡游,原是在防外人闯入仙山吗?”
话问出口有些担心,她是钻空进来的,不会被当作擅闯者赶走吧?
“那是我们自发组织的,男女老少皆可参与。”妇人耐心道,“山的确不可随意闯,但并非不能。巡山是怕歹劣之徒扰乱仙山,但倘若有人诚心拜访或是求渡于仙山,山下民当允放行。仙山的恩泽,不应受拘一格、只为山下民占有。”
合十的双手尚未放开。
“果真一方水养一方人,你们山民与所说的山神一样,很特别。”
“姑娘欲求神渡么?”
“什么?”
她只是无意路队过这里,“神渡”什么的真的存在么?
“仙山愿渡有缘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诚若到了,缘便到了。”
“您说的,是真的么?”她还是不太敢相信。
妇人继而讲述道:“曾经有个山下民,她原来不是村民,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她看上山下村的一个小伙子,不顾家中反对嫁进了村子。入乡随俗,她也跟着村民信奉仙山,她见过不少次仙山显灵,深信不疑。
“有天她带她龆龀小儿离山出城卖果蔬,因一时马虎大意儿子让贼拐跑了,她哭着找了很久没有找到,还遭来城管毒打。于是她跑回山,顺着石阶,一阶一跪拜地上山去找儿子……”
花青介:“儿子是在山外丢的,又不是在山里丢的,上山如何能找到?”
妇人说:“但确实找着了。找孩子的母亲到了山腰时,竟见着她儿平安无事地从山路那头自己走下来了……”
花青介思考,“那位母亲,对仙山的感情定是更加深厚了。”
“当然。我就是那个母亲,我儿如今是山下村的村长。”怕人还信不过,妇人又道,“类似之事并不只我同你讲的两三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说前阵子,山外来了个落魄男子,看着挺仙气的,所经坎途想是不凡,村民指引他上了山,下山时——”
“怎样?”
“他原先一人上的山,后携一熟识女子下来,想必同我一样是去寻人的——仙山渡了他,他如愿以偿了。”
花青介瞥瞥延伸至山上的石阶,再高些的石阶让草木挡着了,让人觉着那山路很长很长、通往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姑娘,我看你像是心有郁结积淀难化,非他人可解,不妨上山一试,莫错过了机缘。“
“您同意让我上山?”
“姑娘不晓得仙山却无意到达仙山,许是天意。一直以来,上山求渡的人无数,上过许多次的也有,但大都一无所获,所以机缘才显得弥足珍贵。先祖有言,越近山顶,越近山神;令山神瞧上眼,乃是几世都修不到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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