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惊,“您说什么?”
霁国……他的国……
老人感叹道:“霁国好啊,霁王精明能干,易政、易法……命数,命数啊!”
易子在霁国,他怎么不知道?
叶语气变得急:“他既没死,世间怎无他一点消息?”
“他藏起来了。”老人知人知事,“历经国破家亡,大能又如何?他也是人啊!”言语中可听得同情与怜惜,“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他命有一劫,劫后的他需要好好想一想、缓一缓。为师信他,等渡过这难关,放下了,他也就会回来了。‘重生’之日,归乡,归世。”
“您指的易子的故乡是哪儿?”
“夏州原汐国。”老人却不隐瞒,“喏,我不正游着嘛,能到哪去?”
叶奇怪,“汐国?可易子不是倡国人吗?”
“不,是世人误解了。”老人不无耐心地道,“易子师从多门,只是常驻于源地在倡国的兵家,我为倡人,而他生于汐国。”
叶停顿片刻,又问:“他在汐国,是什么身份?”
“世人常说寒门出贵子,而我徒儿的出身却是高贵于一般人的。”似同人道一个难得的秘密,言语变得稍加庄重,“易子实乃汐国桑妙亲王易必添是也。”
老人停了下后继续道:“我这个徒弟有点怪,我自己有时候都猜不出他心思。本为同一人,却以两重身份处世,并且相互秘而不宣。要知道,易子乃旷世奇才,百年也不见得有一个。安王残暴无度,害他至惨,罪该万死。若汐王室如霁王那般清醒,好好留住这样一块宝,又岂会亡国?
“汐先生有两子,明明长子必添更优秀,却择另一子继位。后新王在位,抵不住诱惑轻信了安王小人,竟将亲兄排斥在外,终导致江山断送、王亲殉国……我那可怜的徒儿,聪慧过人、无所不通,然千算万算,却算不过自家人心啊……”
易必添……
如果——
必添,天闭。
叶将心潮压制在胸腔中,“……小生还想知道,易子多少岁了,相貌如何?”
老人说:“后起之秀,年少有为——算来,五五还未到呢,能当我重孙,哈哈。要说那模样,哎哟小脸可会长了,若去掉才学,光一张脸也不缺姑娘喜欢。你说这世上怎能生出他那样的娃子……”
胸腔内的吵闹快让叶听不到别人的说话声,“兵祖是如何知晓易子未故,而且人在霁国的?”
“我如何知道,“老人说来得意,“我的徒儿,我还不了解么?躲别人可以,躲师父,我设法引一引,他就“露馅”啦。”
“……愿闻其详。”
老人回忆往事时言语中多了一种岁月感,“本来啊,我是不知道的。必添当年就是受了他糊涂弟弟的召唤,才辞了兵家回国,一去,不回。我收到消息时,安已灭汐,汐王室全族殉葬。一听徒儿身死,老衲我受不住,来汐故都寻人,大家都说桑妙王死了,头都砍断了,听得我快昏过去。
“但我偏是不信,凭着一骨子倔,竟真摸查到人可能还活着的迹象——安攻陷汐都那时,安王曾一度逼迫桑妙王就范,对外扬言汐王遭灭族后,所谓桑妙王的无头尸身是继他人之后许久才挂上城墙。我未能赶上见那尸身,否则定能认出真假。
“我坚信徒儿仍活在世上,或许流落到了某个地方。为了印证,我出了一道题局。一道近一年前的以箭击酒坛的题局,不知小公子可曾听过?”
“……当然。”
“世上箭射得准的大有人在,一弦多箭亦不乏人会,我儿兵原同必添比不在话下。而若再加上那些摆动的迷阵,能解的,便非必添不可。我那道题,就是为他出的。我儿曾言:兵祖提不出能难到后世、遗留千古的题局,因为有易子在。
“我废寝忘食,花一月出那题,并亲身试验,后将题散播出去,唯恐真成了死局。好在等了一年,题解了。传言解题者为霁国之人,在霁王手下,但我深知那就是我徒儿。命数啊,真是命数……汐国负他,老天给他一劫,送他去了最好的归宿……呵,可叹,可叹呐……”
老人说话的声音逐渐模糊,叶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混乱的心跳填满。
怎会猜不到呢?
他的经世之才,他对易学的熟知,他解了兵祖的题……
明明一次次出露端倪,却未发觉。
早该猜到的……
-
天闭静静地躺着,叶陪着他一言不发地待了很久。
叶注视着闭目的人,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忍不住伸手抚上他脑侧,停留,指腹轻轻摩挲他的脸颊。
轻声道:“天闭……”
令叶没想到的是,不属于他的一只手从侧边移上来,抓住了他手腕,不待他回过神,接着那被他捧着脸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对目光很近地撞在了一起。
叶惊喜,长时紧绷的一颗心松下来,差点喜极而泣。
“醒了?”
沙哑低沉但轻松的一句回复:“醒了。”
患者人已然无碍,摄入些叶君命下人送来的吃食,气色好上许多。
“如今才见醒,我以为你要赖着不起了。”叶看着坐躺着的天闭,面上悦色未消。
尽管眼前之人在他心中就像是焕然一变,但经过时间的消化,早已能适应。因为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天闭就是易子,是上天的赐礼。
天闭话音如常:“叫大王等太久,心里会过意不去。”
叶说道:“你若心里对孤有半分顾及,当时便不该去。独自一人冲锋陷阵,逞英雄么?”
“正因有顾及,”天闭嘴角含一抹笑,“才会急忙报完仇赶回来呀,不然让大王以为我跑了怎么办?”
叶认真地说:“你跑不了,孤一向清算账,账没算完,你活着就给追回来,死了,也将你从死人堆里翻出来。”
“所幸我命大未死,“天闭想起了昏迷前叶抱着自己说的话,“对不住大王。”
“你死了确实对不住孤。”叶别有深意地浅笑一声,盯着天闭的眼睛,顿了一会儿,“那样让你血战沙场的霁王会成天下罪人的,易子。”
天闭眼神一滞,乱麻的心绪没准备好地一股子涌进脑海,但未表现出过分的意外。
叶却要全捅出来:“你昏迷前想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易必添?汐国桑妙王,大能易子,很会玩文字戏码。”
天闭面上露出犯了错似的表情。
“藏着身份糊弄了我近一年,若非此战,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叶说来就气,“以为自己快死了才肯告诉我?”
天闭:“我那时不是……怕留遗憾嘛。”
“你是无憾无忧爽快了,”叶反问道,“我呢?”
不说话。
叶又道:“天闭,倘若我没弄清楚,你醒后还会亲口告诉我吗?还是继续瞒下去?”
天闭感觉喉被噎住,说不出话。
静默片刻,叶将情绪放缓和一些,“我是无意中遇到……你师父兵祖时,从他那儿得知的。”
天闭终于挤出一句话:“我知道。”
“你知道?”
“听到的。”
“……”
叶心跳加速地快速回忆一番近日傍人身侧时是否有说过什么失格的话以及过分的举动,试探性地问:“你还……听到什么?”
回忆确认完毕,好像没什么。还好他忍住了才没有过于显露,有点侥幸,但又莫名有点惋惜。
“听到……”天闭想了想,话语带上一丝玩味,“霁王有多崇拜我。”
许是耐久了,叶并不表现慌乱,“那孤所做的一切,可搏易子长顾么?”
此句很有深意,天闭有些不敢对视那目光,很灼热,热得他心痒。
他们之间的相处,不知从几时起变得微妙了。
叶没能抑制住,下一刻气息涌来,天闭冷不防被他抱进怀里,紧扣,沉着声说:“易子,你算是,栽在孤手上了。”
好似故意的,天闭以不显疏离但又不失客套的动作拍拍他的背。
“那我可真是,栽了个好跟头。”
-
站在宏大的楼宇之上俯瞰故都。
许多曾在战争中损坏的地方已经修缮或者已在修缮,熟悉的,故都的建筑、故都的街道、故都的人……
天闭想不到,时隔两年再见故乡时,是在这样的场景,统治者并肩站在他旁边,同他一起看。
世事变迁,悲哀与辛酸已成过往。
江山易主,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大王攻打安国,收了夏州,该不会是要送我吧?”曾经的汐国桑妙王半开玩笑。
“可以。“霁王竟认真地道,“你想要就拿去,只是……”
“……什么?”
“霁怕是要迁都了。”
天闭半晌才听懂:“……”
“山川异域,你若割据一方自成一派,孤上哪后悔去?孤要看着你。”
天闭久无应答。
-
天闭没要夏州,霁也没迁都。而霁军回了都,天闭却突然说要走。理由是:“易子从来喜欢游历四方,在哪都待不久的。”
叶冷声:“不批。”
“大王拦不住。”天闭仍是一副淡然处世的模样。
叶看着他,“你非要同孤撕破脸么?”
天闭:“没有,只是出去一下,又不是不回来了。”
“什么地方你非去不可?”
“不由地方,由……心中执念。”
叶继续逼问:“你有什么执念?”
“……别问了。”天闭不想说,倒是反问对方,“大王又是为何非留我不可呢?”
默。
叶缓慢起身离案,走至天闭面前,眼中充满了疑惑、失望、忧怨,紧紧扣住天闭动摇的视线。
“天闭,孤对你不好么?”
霁王待天闭君的好宫中无人敢置疑,尤其天闭君战伤前后,那叫一个无微不至,是他人所羡慕不来的。
大家都说,霁王怕是想以此“锁”人一生。
天闭不答他的话,只是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以轻松的口吻:“一个月,好不好?”
他是心意已决,叶拗不过,久久才妥协下来,但威胁道:“你若不回,孤不介意让易子的画像传遍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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