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此后三五天,叶儿都以这个借口光明正大地离开信王府,去一个名为“五湖八仙居”的酒肆守株待兔。就位于正阳门的当市大街上,来往人群络绎不绝,绝对是一个收风听信的好地方。

叶儿乔装打扮,换作男装,粗布短褐,青巾束发,还特意在脸上抹了一把土,叫上一壶烧刀,坐在斜对大门的角落,一待几乎就是一整天。

叶儿之所以能找到这个地方,全仰仗许显纯。

那天晚上,她潜入牢房查问应天府之事始末。许显纯为求自保,不敢有丝毫隐瞒。无论利于己、不利于己一并全都告诉了叶儿。他似乎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还未暴露身份真相的叶儿,是挽救他们一伙人最后的希望。

因为只要她愿意动手,将那些怀疑质疑之声全都杀得片甲不留,这件儿事儿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听过许显纯的详尽描述,叶儿对于叶向高曾经被救走,而后主动回府衙的行为颇为怀疑。她又询问了救走叶向高的人的具体打扮。

“看着像读书人,一出手力道惊人。”这是许显纯的原话。他本身武力也算是锦衣卫里排得上号的,会这么说,对方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叶儿又仔细问了回京途中,是否还遇到过什么拦路堵截之事。许显纯十分肯定回答没有,因为有前车之鉴,即便时间紧迫,依然走了官道,也不敢在鱼龙混杂的客店投栈,住的全是官家驿站,至少无形之中多了批驿吏保护。

“以你们的脚程,不该比南京六部的奏疏晚到那么多天,是不是还有其他意外?”这算是叶儿从信王那里偷获的问题。她从没出过京城,更不会知道朝廷驿站之事,只不过伺候在信王身边久了,知道的也就多了。

许显纯先是一愣,而后慢慢回忆道:“如此说来......恐怕确实有一事勉强可算作意外,或者是小风波。”

“快说!”

“我们出了南直隶不多远,就遇上一伙流寇,百十来号人把我们给围困了。”

“锦衣卫的车马也敢劫?”叶儿有点不相信。

“不不不,因为应天府出了事儿,闹得民怨沸腾。我们离开的时候,知府提议要乔装出去,我一想也是个办法。所以整个儿在南直隶地界,我们都是寻常货商打扮。叶向高就是个账房先生。”

“哼,也亏你们想得出。后来呢?”

“我们正准备和他们亮身份的时候,正好一伙镖局的人出现了,他们给我们解的围。那些流寇估计是惯犯,一把我们围住就先杀了马,截了车,断了我们逃走的念头。所以,后来一直到进京,我们骑乘所用全是那天那个镖师所赠。他说他们是回程,正好多了几匹马,就送给我们用了。我一想免得横生枝节,也就答应了。哪知道那马呀走得出奇的慢,每天走不了多久就要歇上一歇,我们想在驿站换马来着,可驿吏说不是官马不给随意更换。我们就只能将就了。”

“去买马啊!”

“你说的轻巧!人生地不熟我们上哪去找马市,而且一匹好马价值不菲,我们这么多人,也没带那么些钱啊。”

“锦衣卫出了京城怎么被你说的净给人欺负?”

“咱们又不是东厂派出去的矿监税使,你是不知道应天府那两天待得我如坐针毡。”

原本想挖苦许显纯的叶儿,一时竟有些同情。“什么镖局?押的什么镖?从哪里来,去哪里?”

许显纯一问三不知,那时候就顾着赶路,根本没想那么多。

叶儿深深哀叹许显纯的愚蠢迟钝,公公怎么会派这种没心没肺的莽夫去做如此要紧的事情。

“不过我记得他们镖旗的图案!”许显纯还一副邀功自得的神气样。

“什么样的?”

许显纯取来石子,画在墙上。

刚开始叶儿也看不出所以然,但她确信这伙人必有嫌疑,出现与离开都太过巧合,更居然会轻易转赠马匹,实在违背常理。

果然在叶儿不断调整方向、变换角度观察之后,她认出了这个图案。她有样东西上也刻有一模一样的图案——那是汪文言赠予之物,半只手掌大小的青玉令,一面刻了图案,一面则只有几道奇怪的纹路。这是在熊廷弼被斩首之后,他拿出来以定叶儿之心的。

汪文言告诉叶儿说,这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拿出来示人。

叶儿曾经不止一次地偷看到过汪文言和一伙神秘人见面,既不对她说,也有意避开杨涟等人。

叶儿查出过汪文言许多秘密,唯独这一个她既毫无头绪又无从查起。她全当作是汪文言结交的江湖义士,因为杨涟最常“攻击”汪文言一点,就是他“**酒肉朋友,好管江湖闲事”,汪文言却反驳此乃“广结善缘,任侠而为”。

既然被杨涟所不喜,想必也就与东林无关,叶儿便从没向魏忠贤提及半句。

叶儿问过,这道玉牌有何用处。

汪文言笑道:“救命所用。”

因此,在叶儿独自营救汪文言出狱的期间内,她尝试动用过这道令牌,可什么都没有改变。以致她后来以为,这只不过汪文言拿出来哄骗自己的手段罢了。

然而,叶儿没想到的是会在此时重见这图案——实则是一个“南”字。汪文言解释说,这是过去的字,就像画出来的画,深为自己所喜。

许显纯发觉叶儿看得出神,“你认识这玩意儿?”

叶儿拉回思绪,摇头否认,并且立时将那图案消除干净,并言辞勒令许显纯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碰见镖局的事情,否则恐怕只会罪加一等。

走投无路的许显纯一口答应,只要叶儿肯出手相救,没什么他不能答应的。“全听你吩咐。”

从许显纯那里离开之后,叶儿就再一次尝试使用这道令牌。依照汪文言告诉自己的使用方式,这一次为了不暴露自己身份,她特意选了个小乞丐,画暗标等联络。

三天过去了,依然毫无音讯。就在叶儿以为又和上次一样无疾而终的时候,小乞丐来找她了。他告诉叶儿,有个头戴斗笠的大汉找到他,并告之,让他到正阳门大街上的五湖八仙居等消息,自然有人会主动联系他。

于是好不容易找到空闲的叶儿,便约上那小乞丐,一里一外在此守株待兔。

等了两天,叶儿净听了张家长李家短的闲事儿,或者风月欢场艳闻,实在不堪入耳。明明是一个个打扮人五人六的富贵老爷,或者风流倜傥的文雅学士,可说出来的话比狗屎还脏。

要不是为了隐瞒身份,她第一天就想好好教训这群老□□、假道学。

其实这地方叶儿以前跟着汪文言来过,是他曾提起的一处不错的酒肆。里头的烧刀,又香又烈,算是此店中不可错过的佳酿。

那时候这里虽不免也有高谈阔论者,但更多的是像汪文言这类中低级别的官府小吏,或是落榜学子,各种各样的人围坐在一起,或赋诗作文、或谈经论道。

杨涟开始也不喜此处氛围,毕竟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可跟着汪文言来了几次,也好上此处烧刀酒,别处的都比不上这里的回味无穷。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酒肆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富商豪客、高级官僚,他们出手阔绰、给钱大方,久而久之小官吏、穷书生便来得少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地风气也从曾经的附庸风雅变成今时今日的风流艳俗。肆中原有说书人,汪文言和别人聊天时,叶儿就在一旁听故事,从古至今、包罗万象。

可这次来,连说书人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唱曲助兴的小女娃,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得可爱玲珑,声音也甜美纯净,只是旁的一切都充满恶意。

叶儿甚至看到过几个糟老头子不怀好意地逗弄她们解闷取乐,欺负她们年幼无知。她真恨不得上去一顿暴揍。

然而眼下,她只能心无旁骛地等着联络小乞丐的人出现。

终于,在这天下午被叶儿等到了!那人一靠近酒肆,叶儿就注意到他。虽然没戴斗笠,未着青衫,可手里那柄长剑实在惹人注目。

现身的三个男子不仅个个佩剑,还抬了个大木箱子,一副江湖卖艺人打扮。只是他们相貌俊秀、白白净净,与店家说话也是彬彬有礼,一点儿没有行走江湖、风餐露宿的痕迹。

他们与叶儿一样,寻了处僻静角落,一坐下就盯着门口的小乞丐,似乎猜到了他是受人指使。

不过叶儿并不担心,因为从始至终自己并没有和小乞丐有过任何正面直接接触,不是蒙面就是乔装,即便现在站在小乞丐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这是钱财最大的好处,可以隐身其后,驱役牛马。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三人酒也喝的差不多,起身离开,仍然没有与小乞丐打照面。叶儿没有忙着去追,等了没多会儿,一位姑娘来到小乞丐前,蹲下身子,笑容满面地递过去一大包馒头,轻轻摸摸了他的头就走了。

叶儿觉着那姑娘甚是眼熟,回头看了看酒肆里唱曲的女娃,果真比刚才少了一个。她恐怕仍有别人等在暗处,始终不敢贸然追出去。

可一直等到天黑,小女娃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都再没有人靠近过小乞丐。

叶儿立刻结账去追人。然而刚跟了没多久,就看见一个三十来岁、满脸胡茬的男子现身,将几个小女孩带到了胡同拐角。看了看四周没人,就问她们拿钱。

女孩儿们今日打赏颇丰,几双小手捧满了碎银子,乖乖交到那男子手里。可谁知那男人抢了银子不说,还朝准她们每人肚子狠狠踢上一脚。

女孩儿们摔倒在地,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却一声都不敢出,几个人缩成一团,互相取暖安慰。

叶儿这才发觉,这几个孩子衣着虽然鲜亮美丽,却十分单薄,像是夏日里穿的轻纱薄衣,因为能衬得她们娇俏可爱,但一点不御寒不抗风不保暖。

叶儿攥紧了拳头,捶得人家的土墙都凹了好几个坑,仍旧不敢冲出去。

大概没有比自己更为懦弱的人,明明一根飞针就能取其性命,偏偏此时此刻被缚手缚脚,心有余力而情势困人。

那名男子把银子装了起来,又扔了几枚铜钱给她们,“这足够你们吃顿好的了。瞧我对你们多好,往后要是被哪家哪户看上了,可千万不能忘了我呀!”

女孩儿们没有一哄而上,只有看上去大一些的姑娘俯身一一把铜钱捡起来,吹干净,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说大,也只不过是看上去高一些,挨踢的时候脸上神情更淡然一些。只是她起身时候碰倒了裹乐器的包袱,然后里头掉出来一个更小包袱。

眼尖的男子立刻上前要去抢夺,“这是什么!”

“不许拿!”大姑娘第一个扑上去压住。

“死丫头,找死啊!”那凶恶男子一脚把她踢开。“居然敢偷着藏起来!哪个混蛋教你们的!”他边骂边打开包袱。

其他女孩儿们已经怕得浑身发抖,纷纷围聚到大姑娘那躲起来。

“什么破玩意儿?”男子先看见了一道铁令牌,一面刻着看不懂的图案,一面什么也没有,他想都没想,立刻就扔到了地上。继而他又从那小包袱里翻出了两大锭银子,白闪闪发光发亮。

“他妈的!居然藏了这么多钱!”他看得眼里也全是光,明明喜笑颜开,可脚下仍然一个劲儿猛踩那些无辜的女孩,“死丫头!活腻了啊!是不是这天舒服日子给你们过顺了!非得惹点事出来!居然还敢吼我!他妈我不拿,给你们留着!死丫头!”

“那是姐姐借给我们的!我们以后还要当面还她!”大姑娘挡在其他女孩儿最前面,白净的小脸儿上已经被踢得成块瘀青,成片血痕。

“被老子打傻了吧你!那地方哪来的正经姑娘!说不准是哪家妓院的老鸨看上了你,这是卖身钱!借钱?天底下哪来的好人会平白无故给你个卖唱的死丫头钱!你要是不想卖唱,想卖笑卖身,那就不要便宜别人,索性便宜我啊——”男子又收好了意外之财,把其他女孩儿一个个推走,不怀好意地一步步走向大姑娘。

叶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牟足全身力气,一脚踢飞男子,抱起那姑娘护在身后,“没事吧?”

小女孩儿们全都围了过来,也都躲在叶儿身后。挨骂毒打没让她们掉一滴泪,可看见自己伙伴的伤痕累累,不约而同都哭了起来。

“不许哭!都不许掉一滴泪!不能叫他把我们看扁了!”大姑娘虽然浑身伤痛,可那股逞强的蛮劲儿毫不示微。

叶儿愣怔一会儿,她哪想到这么小的身躯里居然藏了如此的力量。换作自己小时候,也不曾有过这般的勇气和决心。

“哪来的王八蛋,敢管老子的闲事!”那男子一头撞到墙面上,脑袋上立时鼓起一个大包。他踉踉跄跄爬起身,捂着头转身看个究竟。

叶儿即便此时乔装未改,仍懒得与他纠缠,抄起手边一根废弃的门闩照准他的头再狠狠闷上一记。男子立时头破血流,倒地昏死过去。他那些抢来的钱也都撒了一地。

女孩儿们看得害怕,没有上前哄抢,反而拉着受伤的伙伴小步往后退。

“别怕,这些物归原主。”叶儿没有刻意改换声音,她低头看时,才发现地上还掉了一块铁令牌,与自己的几乎一样。

叶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慢慢把它捡起,边回忆边对比。

“他......他死了吗?”大姑娘不知何时走到了男子身边,见他整个头全是血,不禁害怕了起来。

叶儿闻声回神,赶忙抱起姑娘离得远远的,轻声安慰道:“不,我只是把他打晕了。”

大姑娘在叶儿怀中挣扎,她可从没被“男人”这么抱住,一直捶打叶儿,认定了这个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放开我!放开!”

其他女孩儿们听见自己伙伴的呼喊,连忙围了过来,抱腿的抱腿,拉衣服的拉衣服,使尽各种自己会用的手段制止“陌生男子”胡来。

叶儿不敢来横的,怕伤了她们任何一个人,只能就地姑娘放下。她扯下自己头巾,擦去脸上泥土,侧着把头伸过去,温柔地说道:“看,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个女孩儿。”

大姑娘将信将疑,抬手摸了摸叶儿的耳垂,果然有一小孔;她又仔细定睛观察,“你也是姐姐?”

“是,我是姐姐。”叶儿微笑道。

“他真的没事儿吗?”大姑娘仍在担心。

“咱们快些离开这儿,否则等他醒了,你们可就逃不了了。”叶儿站起身,帮助她们捡回钱,“来,把银子收好。你们自己挣回来的,再不能被贼人抢了去。”

“可是离了他我们还能去哪儿?”其中一个小女孩儿怯生生问道。

“他是你们什么人?”

“他就是个骗子!”

“我是被拐来的!”

“我也是!我也是!”

“我......我是被......我是卖给他的......”

“天杀的混蛋!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了!”叶儿心中怒骂。

那个大一些的姑娘开口稳定自己这些妹妹们的心思,“不怕!咱们总有去处!咱们还要还另一位姐姐的两锭银子呢!”

叶儿打听了她们现在落脚的地方,确认由始至终只有刚才这一个人贩子之后,便把她们送了回去。

途中,叶儿还自己出资买了棉被、棉衣和当晚的食材,她准备大显身手,认认真真给这群小女孩儿们做顿丰盛的晚餐。只不过就苦了她的荷包,带出来的钱都给花出去不止,还从信王给杨沫准备的钱财里扣了一小部分,虽然不会有人知道,可她总觉得自己做了小偷似的。

还好这种负疚感没有影响叶儿的厨艺发挥。因为叶儿的到来,这处几近废弃的小院落才重新升腾起烟火气。她们一行七八个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每个人一回到这里,各自熟门熟路地做起自己的事情来,只不过再也没有人在后边打骂催促。

一时间,此处燃起的每一根蜡烛都照进每一个人的心中,黄澄澄的烛光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窝。

叶儿把大姑娘叫到身边,想让她跟着自己学厨,以后好做给其他人吃。哪知那丫头的刀上功夫很是了得。“原来你知道如何下厨?”

“不知道。”姑娘摇着头说,“只不过以前切慢了就会被打。虽然会切到手,可比起他拿藤条抽,我宁可只是手上破点皮。”

叶儿不希望她再想起以前的苦日子,立马转换话题,“你叫什么?”

“他喊我丫头。”

丫头开始说起以前的事情,神情既非哀伤也非落寞,平静缓慢地似乎在叙说别人的故事。

打从自己有记忆起,就已经跟着这个男人身边,走南闯北。身边的女孩儿们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一开始自己是最小的那一个,好像到了一定年岁,姐姐们都会陆续离开,每走三四个,男人就会换一处地方,自己再没有见过那些姐姐。

她本盼望着快些长起来,这样自己也能彻底摆脱这个男人。不过现在更好,妹妹们也不用再受他的打骂。

叶儿第一次看见她笑了起来,眼眉弯弯,绕是可人。

“姐姐替我取一个名字吧?”丫头满脸期待地看着叶儿。

“我?不、不、不,我字都不认识几个,哪取的出来?”叶儿连连摆手,心想杨沫要是在这儿就好了,别说丫头一个名字,屋子里所有女孩儿的名字都能一并解决。“对了,那个姐姐呢?酒肆里与你们一起的那个呢?怎么一直没看见她?”

“她并不是与我们一起的。只是偶然碰上,就和姐姐你一样。一开始也是一副小哥哥打扮,她见我们天天受骂挨打,还要去酒肆卖唱,看不过去,于是又借钱又陪我们一道在那儿。”

“看得见你们?她也住在此地附近?”

丫头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姐姐住哪儿,不过应该不会在此地附近。这一片儿全是废弃的宅院,只有像我们这样没地方去的人。”

“噢,对了,这块也是她送给你们的吗?”叶儿掏出刚才私自收起来的铁令牌,“是和那两锭银子一同从包袱里掉出来的。”

丫头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了看,“嗯。姐姐说如果以后碰上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拿着这块牌子去那酒肆里,等一个名叫言公子的人。”

“言公子?”叶儿几乎失声惊叫。

“姐姐认识?”

叶儿连忙否认,“不,我不认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汪文言以前三天两头就会跑去这家酒肆。“你们遇见那位姐姐多久了?”

丫头想了一会儿,“大概快有一个月了。”

“那你可知道那位姐姐的名字?”

“不知。她没说过,我也没问过。姐姐若是想知道,明日我们再去酒肆的时候,我再问问她。”

“别去了,再也别去那地方。过了今晚,你们就出京城去吧。”叶儿把令牌郑重交到丫头手里。

“出京城?去哪儿?”丫头疑虑重重。

“收好这令牌,也收好那些银两,一直往南去。到了一个叫保定府的地方,再去找一处名叫远安钱庄的地方,将这块令牌交予掌柜,告诉他是言公子让你们去找的他,请他安排生计。从今以后,你与众位妹妹的造化如何就全看你们自己的了。

千万记得,除非在远安钱庄里面,否则莫将此物示于人前,对掌柜说起以后,也要将此事完全忘记。莫提及我,莫提及那位姐姐,更再莫提及言公子的名号。”

“这言公子究竟是何人?”

“是个能改变你造化命运的好人。”说这话时,叶儿眼中全是希望。

叶儿给女孩儿们做好晚饭就匆忙离开。走之前,她又再三叮嘱丫头一定要记清楚了自己交待的话,而且此去保定府对于她们来说并非易事,钱财莫要外露、遇事不可逞强,姐妹之间互相扶持,出了京城虎狼之地,就再也别回来。

尽管妹妹们再三挽留,毕竟此次一别,谁也不知道再回何期。叶儿虽然心有不舍,但是再不走了,恐怕王府里的洛护卫就真要饿晕过去。她也还得绕路去趟刘端家,向杨沫讨些吃食,否则回府就得遭殃了。

叶儿从那里离开,其实还惦记着丫头嘴里提到的“姐姐”。从遇见的时间,到出现的地方,还有那块令牌,不仅都指向汪文言,甚至还连系上了失踪的叶向高。

如果他们当真从应天府一路跟到了京城,恐怕正阳门一事是一个谋划已久的阴谋。

她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拐入邻侧的大街,一座气派的宅邸映入眼帘。然而奇怪的是,府门虽大,不仅没有当值的小厮,连一点火光也没有,冷瑟阴森,似乎已经废弃很久。

叶儿这才想起丫头说的话,这一片都是被弃置的地方,虽然临近正阳门,但一到晚上就跟鬼城似的,无人敢靠近。

叶儿出于好奇,便抬头看了看,哪知这一看彻彻底底把她惊着了。

高高的府门之上挂着一块匾额,即便满布尘网,木色斑驳,她仍旧一眼认出上头安着的两个大字——汪府。

叶儿恐怕自己思念过甚出现幻觉,于是腾身而起,近前再看。

真的是这里,一年而已,居然已经落败至此——

一时间,曾经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全部浮现眼前:

那位倜傥潇洒的公子,那些爽朗磊落的笑声,那阵阵飘散的酒香,那个每晚映照在西窗上的侧影,叶儿闭着眼睛也能勾画出来的轮廓,以及昏然旖旎烛光之中,言犹在耳的绵绵私语,脉脉情话。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

如今的汪文言,又身在何处?

惘然失魂的叶儿落地时,陡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走回这个地方,仿似冥冥之中被未知之力引至此地。

叶儿显得既紧张害怕又兴奋期待,内心深处多么希望再次推开这扇门,往昔种种都能尽现眼前。她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只怕口中气息一散,这座府宅便訇然破碎。

正在她将要推门之际,忽而被锃亮的门环吸引住。

没有结网,没有落尘,干净得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极为不衬。

叶儿忧思渐消,期待也没有了,脸上重现冰霜般冷寂淡漠,杀意重重,她似乎已经猜到里面究竟藏了什么。

她没有敢在此地久留,立刻收拾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找杨沫。

杨沫对于叶儿的突然造访很是意外,更意外的是她不仅给了自己不少银两,还要去了一小罐刚腌好的腌菜,准备过冬节时用。

“洛慜被打了。”叶儿冷冷地说道。

“什么?”杨沫大惊失色,“是因为......是因为我告诉他的那些线索有误吗?”

“不怪你,怪他自己莽撞。”叶儿停了停,又道:“不过以后,你不要随便给人留画留字,容易......容易露出破绽。”

“什么破绽?”

“总之......总之越少人知道你的存在,对你来说越安全。”叶儿始终不敢把话挑明了说,好像自从挨了杨沫一巴掌,自己就莫名敬畏于她。

杨沫低下头去,知道自己犯错了似的,“洛大哥现在如何?”

“他说好久没尝你做的东西,怪是想念,我就来讨要一些。这银子是信王托我转交的......”叶儿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我拿了少许,去帮个、帮个朋友,你若是不够,先垫上一些,等我发了月钱立马就还你。”

杨沫掂了掂手里的钱财,“绰绰有余。只是......你帮的是什么朋友?”

“与你无关。”

杨沫感觉自讨没趣,把腌菜递给叶儿,“洛大哥若是伤得厉害,实不宜吃这些。明日我做些清淡的,你再来取用?或者我写份方子给你,你按着去抓药,总比徒解口腹之欲来得有用。”

叶儿心想反正洛慜好得差不多了,若是能得杨沫的药方,估计好得更快,便欣然同意。跟着杨沫回屋候取药方。

“究竟洛大哥为何被打?伤到何处?伤了几天?现在恢复如何?”杨沫边研墨边问道。

叶儿正专心学着杨沫的样子,听她连问了这么多,自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能说道:“看他样子,别的已经没什么,就是疼得厉害,每日都痛得厉害,这日似乎结痂了,又疼又痒。”

杨沫边听边想,继而提笔挥毫。

叶儿看着她秀丽的字迹羡慕不已,又自叹不如。“杨沫,如果......让你给一个女孩儿子取名字,你会取什么?”

“怎么好端端这么问?”

“看你的字写得好看,就......就随口问问,好奇呗。”

“刘端说过,你的名字是他取的。难不成你想改个名字?”

“就当......就当是给我取,你会取什么?”叶儿睁大了求知的双眼。

“嗯......”杨沫提笔又写,“那就叫......文修?”

叶儿明知自己也看不懂,可还是凑过来往纸上瞧,“文......修......啥意思?”

“内修文德,外治武备。不过既是女子,武备还是就此罢了。”

“怎么又是德?说来说去就是离不了这个字。”叶儿皱了皱眉头,虽然脸上不尽满意,但内心还是对杨沫深为折服。

“你今日怎么了?如此奇怪?”

叶儿摆摆手,走到杨沫边上,指着药方问:“写好了吗?我还要回府去。”

杨沫将纸递给叶儿,并且嘱咐此中分为内服和外敷,可千万不能搞混,即便洛慜伤口痊愈也须得再用药十日,份量次数逐日递减,十日之后方可停止。

叶儿怕自己记不住,又让杨沫仔细说了几遍,确认自己可以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才收起药方、提走腌菜,安心回王府去。

杨沫送她出去之后,回屋又去看了看纸上的名字,默念好几遍,她不禁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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