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仪不顾自己背后的鞭伤尚未痊愈,便骑马去寻方听白。
她才找阍人通报了姓名,半只脚还在府外,便听到了熟悉的荆条之声。
“怎么生出你们这两个不肖子!我今日便是要被你们两兄弟给气死了!”
方知啸的声音中气十足,周思仪只在心中感慨道,方听白不愧是自己情如手足的同门,连挨爹爹打都挨得同病相怜。
“阿爷,等你气死了,我就袭爵!”一趴在木凳上的男子浑然在意,口中的狂悖之语将周思仪着实吓了一跳。
“还袭爵,还袭爵,我打死你个不肖子看你还袭爵!”
方听白转头道,“阿爷,你快将大哥打死,等他死了,就该我袭爵了!”
周思仪觉得自己实在来的不是时候,正不知是进是退的间隙,却见魏国公方知啸回头道,“文致,你怎么来了,今日不用点卯吗?”
方知啸将那荆条一扔,踹了踹方听白的脚,“你看看,你又让文致看你的笑话了!”
方听白从凳子上站起,倒吸着凉气道,“文致从小到大看我的笑话看得还少吗?”
方听白身边趴着个满身横肉、肩膀宽阔的男子,他从条凳上跳起后便直接坐到了桌案上。
那男人用耐人寻味的眼光上上下下的大量着她,“你是周文致,你竟是个男子?”
方听白用他才挨过了荆条的背将方听寒那不适的目光挡住,“文致他自然是男子,他是念学写诗的书生,自然与你们这些大老粗不同。”
方听寒从桌上跳下,对她行了个插手礼后,那眼神只让周思仪防若被毒蟒缠身,“方某唐突了,周大人见谅。”
方听白仍旧将周思仪遮得死死的,“方听寒,少用你那肮脏的眼光看文致!”
“我怎么脏了,我怎么脏了,”方听寒还将头转过直直地盯着周思仪的脖颈,似是想观察她的喉结,“不让我看,我还偏就要看了。”
方听白告状道,“阿爷,大哥他前日从平康坊南曲赎回来了一个琵琶妓,养在保宁坊里,”方听白抱着手道,“我明天就带着你去拿人!”
方知啸闻言气得跺脚,又重新抄起那荆条道,“方听寒!你这是多少房了,你这是要如皇帝老子一般,开个三宫六院啊!”
方听寒也抱着手回击道,“阿爷,听白他崇文馆考较又没过,这已经是他考第七次了,等他当上官怕不是还要猴年马月去了!
“方听白,你这日日温书是都温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方知啸将那手中的藤条一扔,又颓然坐回到胡交椅上,望着周思仪道,“唉,我这一生怎么没能如青辅般,生个好儿子呢?”
方听白扑哧一笑,蹲在地上笑道,“文致他爹给他荫官,阿爷你若是出息点,像文致他爹那样当个三品大员,儿子也不用考得这么辛苦了。”
方知啸扬起鞭条道,“我看你今日是挨打没挨够了?”
方听白忙抱头跑开道,“阿爷你别这样,文致来找我定是有要事要谈,实在不行,等文致走后你再打我。”
方知啸将藤条一扔道,“臭小子,滚远点,别碍你阿爷的眼!”
——
“文致,还是你有法子,”方听白带着她往方家的小院深处走去,一来二绕竟走到了酒窖前,“圣人总算是首肯选妃之事了。”
周思仪却满腹疑窦,“我有法子?我没劝过他啊。”
“不是你说若是圣人讨不到媳妇,你可以给他当皇后吗?”方听白悄声道,“将圣人恶心地饭都吃不下了,转头便答应了选妃之事。”
周思仪扑哧一笑,“他是对龙阳之事甚为抵触……我可不是龙阳,我不过是……想个法子劝谏他……”
方听白本想豪饮一番,但想到自己背后的伤口又止住了,“知道你不是。”
“仲玉,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问,”周思仪试探道,“你阿爷可有给你定下过人家?”
方听白眨了眨他那桃花眼,笑道,“是定下过人家。”
周思仪长叹一声,“那便可惜了。”
“可惜什么?”方听白挑眉道,“你我尚在母亲腹中时,我阿爷与你阿爷说,若来日这孩子是一子一女,便结为儿女亲家。”
方听白咧嘴嗤笑道,“文致,你要不去将那玩意儿割了吧,咱们就又能如在崇文馆时一般一直在一起了!”
“滚!”周思仪涨红了脸蛋道,“那玩意儿我用着甚为顺手,要割也该是你去割。”
周思仪转而又想到自己仍旧对方听白有所求,便又软着声音问道,“仲玉,你从小与公主一同长大,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你的公主表妹如何?”
“周思仪,我跟你说,”方听白斜睨着她,“我便是摔到酒缸里淹死,我也绝不会娶李羡羽那个丫头!”
“尚公主会有很多好处啊!”
“比如?”
周思仪梗着脑袋,硬说道,“比如公主她可爱伶俐,定能日日逗你开心。”
“是啊她娇纵蛮横,待你婚后定会日日磨着文致你不消停。”
“她聪明机敏,定能将宅院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是啊,等她管理内宅,定能将文致你的俸禄花个精光。”
“公主她还小意温柔,你们定能蜜里调油。”
“她还爱拈酸吃醋,文致你的通房定会被她赶到庄子上。”
周思仪拽着他的袖口道,“方听白,我觉得公主她真的很好。”
“既然这么多好处,文致你怎么不娶呢?”
“我自然是……”
方听白在酒窖中扯着嗓子道,“表妹听到了吗,文致他觉得你有如此多的好处,是如此地喜欢你!”
“李羡羽在这里?”周思仪转转头环顾一圈,便站起身来作势要走,“我得赶紧跑,我可算是怕了她了!”
方听白嘿嘿笑了两声,拉住她后道,“别跑了,她不在这里,逗你玩呢。”
周思仪抱住自己的膝盖,“仲玉你就要眼睁睁看着我跳到火坑中吗?”
方听白挑眉道,“我倒是可以为你尝试追求李羡羽一二,但她若是不转圜心意,我也没辙。”
“真的吗?”周思仪牵上方听白的手后道,“仲玉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别这么说,我是有条件的,”方听白勾唇道,“你每逢休沐日便要来为我补习我落下的功课,直至我考过崇文馆的考较为止。”
“那得补到猴年马月去?”周思仪深吸一口气后道,“那也只有如此了。”
——
浴堂殿内,龙涎香清苦,如丝如缕;软金罗轻柔,如酒如绸。
画布挂了满殿,李羡羽这里瞅瞅,那里瞧瞧,总算是择了一面貌清丽秀雅的女子之像取下,又呈于御前,“哥哥你看,这女子如何?”
李羡意草草扫了两眼,低眉引醉,能道一声颜色好;掩袖惹怜,能称一句独芳妍。
他挑眉道,“你什么时候竟还知道了哥哥的喜好?”
“这是文致的表妹薛书宁,我曾遥遥见上过她一面,”李羡羽摆弄着画像道,“这画与她也只有一二分像……倒是更像抹了胭脂的文致。”
“意态由来画不成(1),”李羡意点点头道,“我看这些画,能有一二分像便已然不算欺君。”
“哥哥当真可是喜欢这画上的女子?”李羡羽撑着双腮笑道,“那就娶了她吧!”
李羡意那因常年执马矟而满是老茧的指节抚过那画中人的面庞,“美则美矣,少魄无魂。”
“哥哥,你想你若是娶了她,你便是文致的妹夫,待我以后嫁给了文致,文致便也是你的妹夫,多好啊!”
李羡羽仍旧喋喋不休地向李羡意说道,“卫子夫为后,卫青是汉武帝的姐夫;卫青尚公主,汉武帝也是卫青的姐夫。日后你和文致,便是汉武帝与卫青一般的明君贤臣。”
说罢李羡羽又撇撇嘴道,“不行不行,不能这么说,我看过野史,说汉武帝与卫青涉猎长杨、彻夜不归;卫青的陪葬墓与武帝最近,更是修以卫青多的官职为名修建章宫,实在不像寻常君臣。”
李羡意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上一世,他逼周思仪同他打马球三日,打得周思仪一个文弱书生叫苦连天;
他未封后,修造陵寝时将皇后的陪葬墓留给了周思仪;
周思仪走后他封禅诸山,不是为了向天下人彰显他的功绩,只是为了向漫天神佛问一问——周卿他究竟魂归何处?
李羡意闻得自己妹妹那句“不像寻常君臣”喉头一梗,他矢口否认道,“少看些卖钩子的地摊文学……君子赏识臣子,封赏太甚也是常识……至少和钩子毫无干系。”
“不娶就不娶,略略略,”李羡羽梗着脑袋道,“话本里总写些表哥表妹的暧昧之事,你若是娶了她……我就好放心了。”
“我的好山君,哥哥是选妃,不是为你铲除情敌,”李羡意虚抚了抚李羡羽的肩头,“你帮不上忙便算了,不给哥哥添堵就行。”
“谁说我帮不上忙!”李羡意从那桌案前跳起,“我可是替你请了禅心寺住持心痴大师入宫替这些姑娘合八字,我给了那大师八千两……整整八千两。”
李羡意扑哧一笑,“我看呢,你是遇到骗子了,竟信这些没名堂的东西。”
李羡羽瞥了眼他手上的玛瑙珠串,“若这是没名堂的东西,哥哥你为何臂悬宝珠,又为何求神明渡你?”
1、意态由来画不成:出自《明妃曲》王安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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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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