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仪拖着长长地袍子从浴间内出来时,殿内又再次陷入了持久的黑暗。
周思仪正要开口唤人,却被观礼制止,又带去了外殿道,“圣人已然睡了,周大人快走吧。”
“等一下观少监,”周思仪拉住观礼试探地询问道,“臣想问问,臣的表妹,圣人是如何打算的?”
观礼轻扫了扫拂尘,“老奴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我想劝周大人一句,平日里除了关心阿爷、关心阿姐、关心表妹之外,最重要的是——多关心关心大人自己身上的事。”
周思仪愣了片刻,没体会到这老奸巨猾的观少监,话里话外究竟是何意,“观少监,我想圣人并未因此事迁怒于我。”
“圣人如今是未迁怒于大人,大人知道,大梁如今这样多的文武大臣往含元殿下一站,密密匝匝地跟墙根里乱窜的老鼠一般,就算不小心踩死一只,又有谁能发现呢?”
观礼这话说得毛骨悚然,将周思仪吓了个趔趄,“观少监这是何意?”
“老奴是想提醒大人一句,我知道大人读圣贤书、要明德明理,要养浩然之气,要做这天底下最正直的臣子,”观礼笑得颇有几分深意,“但有时候,做一做佞幸之臣,凡事都顺着圣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观少监,下官还是没想明白……”
观礼望着心中满是疑窦的周思仪,圣人英明一世,怎么偏偏喜欢上了这个嘴巴是直的、脑子是直的、脊梁更是直得谁都掰不弯的人。
观礼报了一丝“毕竟我可是从小看着圣人长大”的心思道,“周大人,你到底从前是隐太子党羽的官员,起初知道你和圣人的事,我是千不明白万不同意,后来想想圣人都不急,我有什么好急的。”
“周大人,这种事你要是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多去问问裴大人,”观礼想了想宫中太监的龌龊事,还是忍不住提醒他道,“屎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圣人面前,你说是吧。”
周思仪将大梁官场上下的人际关系都想了一遍,总算明白了,观少监这是以屎为喻,让她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万一哪一天捅了篓子,便如在圣人面前排便。
即便一时不被发现,但只要是屎就终究会有臭到圣人的那一天。
观少监不愧是跟在圣人身边几十年的老太监,连以粗话作比,都如此得富有哲理。
她周思仪什么时候也能如观少监一般运筹帷幄于大梁的宦海沉浮之中就好了!
周思仪老泪纵横,“观少监,下官明白了,多谢少监大人提点。”
周思仪告退后,观礼望了望周思仪的后背,他想起了宫中大小便失禁的龙阳太监,不由得为周大人的屁股默哀。
——
周思仪才坐上那回府的马车,便见一个秀丽的倩影从车帘外钻了进来,与她并排坐下。
周思仪见薛书宁脸色如常,还是仔仔细细地瞧着,“呛了这么多水,如今可都吐出来了吗,还难受不?”
“太后的御医手艺极好,我扎完针后,如今已然大好了。”
周思仪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哪一家贵女,不过是一门婚事,竟推你下水。”
“不是别人推的,是我自己下去的,”薛书宁压低了嗓子,神色颇有几分自得,“当太后娘娘将那凤穿牡丹的簪子赐给我之时,我便觉得不好,果不其然,那池子旁边的栏杆被人实现切过,人一靠便塌了。”
周思仪愣神道,“既然你明知道如此,为何还是……”
“因为我的所思所想,和这些坏了心眼的女人都是一样的,”薛书宁一字一句道,“我也觉得,这桩婚事一点意思都没有。”
“太后娘娘呢,你去她宫中,她可有为难你?”
“她就是礼貌地表达了一下她也觉得我很好,但我如今肯定是当不了她的儿子的遗憾,说能为我与表哥赐婚,让我能体面出嫁。”
周思仪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说的表哥是我这个表哥吗?”
“太液池这么多人,会下水救我的人,不是也只有你吗?”薛书宁轻笑道,“然后我也礼貌地表达了一下不能当太后娘娘儿媳的遗憾,以及表哥虽好,却不合我心意,我愿出家为女冠,为大梁祈福。”
周思仪见薛书宁的命运轨迹,竟不知何时与梦境中事重合了,她感叹道,“表妹既然生了道心,我相劝想来也是无用,只愿表妹在道观中事事平安顺遂。”
薛书宁轻笑道,“表哥你放心,我也会在后土娘娘面前为你祈福,祝你尽快长高的。”
“淮扬风光旖旎、如画如诗,我日后便在杭州后土娘娘祠琼花观出家,待到表哥乞骸骨、告老还乡之时,我再与表哥重述兄妹之情。”
——
周思仪将薛书宁送回到太学博士薛伦府中时,这才拖着长长的袍子回到房中,她泡了个舒服的温泉浴,直想倒头就睡。
云浓坐在她床头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小阿郎,我听说薛家的的姑娘落水了,你去救她,可有呛着冻着?”
周思仪打着哈欠,摇了摇头,“我会凫水的,圣人还赐我入御池沐浴,云浓不必为我担心。”
云浓讶然道,“圣人赐你入御池?小阿郎就这么在浴堂殿洗了?”
“他一直是如此,对你好的时候,你简直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君王,”周思仪顿了顿,“对你不好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要命丧地府……”
云浓上上下下地将周思仪脱下的袍子打量了一二,这袍子实在是太大了,要将袍脚打个结才能不影响行走,“这衣裳的料子真好,似是寿州的的贡缎,又比贡缎还要再柔软上许多,公主对小阿郎还真好……”
周思仪搓了错这衣料,滑腻得如牛奶一般,又轻得跟蝉翼一般,不知为何,她竟在云浓面前下意识掩饰了这是李羡意袍衫的事,“公主是待我极好,可惜我与公主有缘无份。”
“没关系,她如今也及笄了,想来圣人很快便会给公主赐婚,她日后也不会再纠缠小阿郎了。”
周思仪想到梦境中事,只觉着一个头两个大,公主是不会纠缠,但是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啊。
她想到自己上一世被绑在公主府中五日,还是钻了狗洞才爬出来她就分外心酸,觉着自己向李羡羽坦白自己女子的身份实在是明智之举。
云浓又问道,“那这袍子可要改改,这样好的料子若是只穿一次也太可惜了。”
周思仪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件事上,她轻声道,“那就改改吧。”
“正好,那这衣摆怕是能多出不少料子,”云浓用手比了比,“我是缝成香囊还是做巾带呢?”
“我有一个主意,”周思仪拍了拍云浓,“你去拿针线剪子棉花来。”
待云浓将那多出来的衣摆裁下后,周思仪便用炭笔在上面细细绘起了草图。
“小阿郎,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李羡意牌受气包了。
周思仪开始穿针,却在烛火下比了好久穿不进去,“做个娃娃抱着睡觉。”
“小阿郎你都行过冠礼了,怎么跟奶娃儿一样睡觉还要抱着棉花娃娃呢?”
云浓看了一眼连针都穿不明白的周思仪,对于她能否将这东西缝好表示怀疑,“小阿郎,要不还是我来吧?”
“我来,我得亲手缝。”
——只有她亲手才能将李羡意的丑恶嘴脸给缝出来。
云浓已然困得直打哈欠,她便将她赶上了壶门榻睡觉。
经过了半夜的鏖战,她总算得到了一个勉强看得出人型的娃娃。
那娃娃的眼睛是两枚晒干了的黑豆,嘴巴一排红线,她本想用黑玉和红玛瑙,却又觉着李羡意这样的狗男人实在是配不上用这么好的东西。
周思仪狠狠一巴掌,便将娃娃的脸拍得歪在一边。
“李兕奴你仗着武力戏弄我,我最不善马球,还将我带去马球场打得我屁滚尿流。”
“李兕奴你天天给我写折子嘘寒问暖,说什么你是个赤诚的书生,在官场上万事要小心,不要被其他人哄骗了,实则我最该小心的人就是你。”
“李兕奴,你甜言蜜语倒是说了不老些,什么我看你亦妩媚非常,什么朕忆卿卿欲死,最后该赐毒酒还是赐毒酒,该抄家还是抄家,该推你功德碑还是推功德碑。”
周思仪说到最后已然泪眼婆娑,“李兕奴,我这么信任你,我已然将你视为我追随一生的明主,为什么要辜负我!”
周思仪的泪水将那宝蓝色的棉花娃娃哭湿,那料子上还依稀能闻到几丝龙涎香清苦的味道。
深夜万籁俱寂,周思仪走到那只雪白的鹦鹉前,抚了抚它纯白的尾羽,用鸟食逗了逗它,它就着周思仪的手吃得咯吱咯吱,“周卿周卿周卿周卿最好了,朕亦甚想周卿。”
“笨鸟!学了这么久还只会这一句话,怪不得李兕奴他将你给赶出来。”
那只雪白色的鹦鹉似是听出了周思仪在骂它,张口便又学舌道,“兕奴兕奴兕奴李兕奴为什么要辜负我!”
周思仪听了之后脸一黑,赶紧用鸟食将这只白鹦鹉的嘴堵上,“不许再说那两个字,不然日后就没有饭吃!”
那只叫雪衣的鹦鹉听了叫得更加起劲了,“兕奴周卿兕奴周卿兕奴周卿兕奴周卿……”
不是这一段我非要写屎尿屁笑话,是写到断袖的内容,势必会涉及到现实生活中的男同的一些内容。
这其实是个皇帝从直变弯再变直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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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啼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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