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战士

厄特加尔古城一夜的血与火,将死亡的阴影与极致的疲惫刻入了每个幸存者的骨髓。

黎明未能带来慰藉,只有阴郁的灰色天幕,沉甸甸地压迫着罗塞之墙顶端每一个喘息的生命。冰冷的墙砖汲取着体温,与墙外可能存在的巨人带来的无形威胁一同,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伤员的呻吟是这片死寂中最顽固的声响,混杂着武器偶尔碰撞的金属轻响和压抑的、仿佛怕惊扰什么的呼吸。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汗水和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息。

克里斯塔——不,此刻她更愿意被称为希斯特莉亚·雷斯,她真正的名字——正跪坐在尤弥尔身边,寸步不离。

尤弥尔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希斯特莉亚用沾湿的布条,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尤弥尔额头的冷汗和脸颊的污迹,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那如同森林湖泊般蔚蓝的眼眸中,交织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劫后余生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固执的、不容置疑的守护欲。

她刚刚寻回真实的自我,绝不允许命运再次夺走这个为她倾尽所有的女孩。

不远处,艾伦、三笠、阿明、德利特、让、柯尼、萨莎等人围坐在一起,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侥幸生还的微弱庆幸,早已被同伴冰冷的尸体、尤弥尔身份带来的冲击,以及笼罩在头顶的巨大谜团碾得粉碎。

德利特背靠着粗糙冰凉的墙垛,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过度透支光能的反噬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身体,体内那股温暖的力量此刻微弱得像即将熄灭的余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酸痛与虚无。他能感觉到怀中的进化信赖者传来一阵阵微弱而急促的脉动,如同他此刻紊乱的心跳。

他的思绪纷乱如麻,厄特加尔的惨烈、尤弥尔舍身守护的秘密,还有……莱纳。

那个在混乱中始终坚定地护在他身旁,给予他支撑和温度的身影。

他不愿,也不敢去深究脑海中某些一闪而过的、不祥的疑点,只想尽可能多地恢复一丝力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踉跄的脚步声撕裂了城墙顶端的死寂。

负责带队在墙下进行紧急侦察的汉尼斯大叔,带着几名驻扎兵团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比面对巨人时更甚的惊惶与困惑,仿佛见到了某种颠覆认知的景象。

“埃尔文团长!韩吉分队长!”汉尼斯甚至来不及平复喘息,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我们……我们沿着罗塞之墙南段反复查探了!奇怪……太奇怪了!这根本说不通!”

埃尔文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淬火的寒冰,瞬间锁定在他身上,尽管他自己也带着伤,但身姿依旧如标枪般挺直:“汉尼斯,冷静。报告你看到的情况。”

汉尼斯用力吞咽着,仿佛要将喉咙里的恐惧硬生生压下去,他指着城墙外侧,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墙……罗塞之墙!所有可能被突破的区域,尤其是南区!我们查了又查……但是……城墙完好无损!没有破洞,没有裂缝,什么都没有!就像……就像那些巨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这个消息如同无声的惊雷,在离得较近的埃尔文、韩吉以及104期的训练兵中间炸开。

“什么?”

“这不可能……”

阿明猛地抬起头,湛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与急速运转的思考,“城墙没有破损?那昨晚涌入的巨人……它们的来源是……墙内本身?还是……被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运送’进来的?”这个推论让他自己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下意识的,许多复杂难言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昏迷的尤弥尔和脸色阴沉的艾伦。

智慧巨人的存在,本身就在不断撕扯着他们对这个世界固有的认知。

埃尔文与韩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断。

情况比预想得更诡谲,潜在的威胁可能来自任何方向,城墙顶端绝非安全之地。

“所有人!”埃尔文的声音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刚刚升起的细微骚动,“立刻整理行装,向托洛斯特区撤退!伤员优先,动作要快!”

命令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幸存者们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与疑惑,开始相互搀扶,整理所剩无几的装备,准备踏上撤退之路。

阿明眉头紧锁,嘴里无意识地低声絮语:“太奇怪了……一切都串联不起来……城墙完好,巨人却……这背后一定有着我们无法想象的……”

就在这忙碌与混乱初现端倪,众人刚刚开始移动,准备撤离这片伤心之地的瞬间——

“德利特。”

一个低沉、却异乎寻常平静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即将流动的水中。

德利特感到一只温热而熟悉的手掌轻轻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莱纳。他看起来同样疲惫,棕发凌乱,战斗的污迹还残留在他脸上,但那双望向德利特的眼睛里,却有一种让德利特感到陌生的、近乎凝滞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还能坚持吗?”莱纳的声音很轻,带着往常一样的关切语调,然而在这诡异的氛围衬托下,却让德利特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猛地一颤。

“还行……”德利特借着他的力道站稳,身体依旧有些虚浮。

然而,下一刻,莱纳做出了一个让周围所有人都为之侧目的举动。

他并没有松开手,而是顺势将身体虚弱、毫无防备的德利特,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短暂却异常紧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诀别般的复杂情绪,像是在确认最后的存在,又像是在进行无声的忏悔。

德利特完全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莱纳身上混合着硝烟、汗水与淡淡血腥的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那胸膛下传来的、略显急促的心跳声敲击着他的耳膜。

这个拥抱太过突兀,与莱纳眼中那死水般的平静形成了尖锐的矛盾,让德利特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莱纳松开了他,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他脸上,然后,缓缓转向了一旁同样因这突发状况而停下脚步、面露疑惑与警惕的艾伦。

也就在这一刻,仿佛命运刻意安排的舞台效果,一直阴沉压抑的天幕,云层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缕苍白而缺乏温度的日光,如同舞台的追光灯,艰难地穿透云层,恰好落在了莱纳、贝尔托特、艾伦和德利特这几人所在的一小块区域。

在这突如其来、略显诡异的光线下,莱纳的表情被照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不安。

他用那种平静得近乎剥离了所有感情的语气,缓缓地、清晰地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艾伦,德利特……是时候了,有些事情,必须让你们知道。”

他的目光在艾伦因困惑而皱起的眉头和德利特苍白的脸之间移动,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不可挽回的决心。

“没错,就是我。”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五年前,摧毁了希甘希纳区大门,导致玛利亚之墙沦陷的铠之巨人——就是我。”

他微微停顿,视线转向身旁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深深低着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的贝尔托特。

“而贝尔托特,”莱纳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就是超大型巨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那缕苍白的阳光冰冷地照射在莱纳毫无波澜的脸上,照射在贝尔托特剧烈颤抖、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背影上,也照射在艾伦和德利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脸上。

艾伦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到了极致,大脑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离他远去。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音节,只能死死地、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地盯着莱纳。

莱纳?那个在训练兵团像兄长一样关照他、指导他的莱纳?那个在无数次壁外调查中与他并肩作战、可以将性命相托的莱纳?是……亲手摧毁了他故乡、间接害死他母亲的……铠之巨人?

“你……你……”艾伦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不愿相信的、本能般的抗拒,“你在……胡说些什么……莱纳……这一点……都不好笑……”

而德利特,则感觉脚下的城墙仿佛在瞬间崩塌陷落。

他踉跄着向后跌退,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地上,才勉强支撑住几乎软倒的身体。他死死地盯着莱纳,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先是巨大的震惊和茫然,随即一种被彻底撕裂的痛楚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淹没了所有其他情绪。

“不……不可能……”德利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嘶哑,他用力摇着头,仿佛这样就能将这残酷的现实从脑海中甩出去,“莱纳……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们一起训练……一起战斗……你救过我……你……”

他的声音哽咽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前几日两人之间那短暂却真实的温存,那此刻回想起来如同烧红烙铁般灼痛心脏的触碰,“你一直在骗我?!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泣血般问出,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极致的情绪冲击让他眼中原本黯淡的金色流光不受控制地剧烈闪烁、明灭,仿佛随时会彻底湮灭。心脏处传来被生生碾碎般的剧痛,远比任何□□上的创伤都要深刻和难以忍受。

莱纳看着德利特那副痛苦到几乎崩溃的模样,看着他眼中碎裂的光芒和摇摇欲坠的身体,那一直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纹,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挣扎与……痛楚。

但这丝波动转瞬即逝,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战士”的冰冷与决绝所覆盖。他甚至顺着德利特那绝望的质问,用一种近乎残忍的、仿佛要彻底斩断所有牵绊的语气,清晰地回应:

“是的。都是假的。”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德利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但你现在知道了真相。所以……德利特,你也必须跟我们走。”

接着,他的语气发生了一种诡异的转变,带上了一种矛盾的、近乎恳求的意味,与他刚才供认罪行的冷酷截然不同。他看向眼神空洞的艾伦,又特别将目光聚焦在浑身颤抖的德利特身上:

“艾伦,德利特。跟我们走吧。继续留在这座墙壁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墙内的人类没有未来……和我们一起……‘回去’吧。”他特别凝视着德利特,眼神深处藏着一丝疯狂而偏执的渴望,声音压低了些,“你不一样,德利特……你拥有的力量,你身上的光……你不该被束缚在这座巨大的牢笼里……跟我走,和我一起……回马莱,回我真正的‘故乡’……”

这种将他视为某种所有物般的话语,这种在给予了最深刻的背叛之后,还妄图将他连同一切掠夺走的行径,如同最终点燃引信的火星,瞬间将德利特心中所有的痛苦、悲伤和不敢置信,催化为了滔天的怒火和彻底的绝望。

“跟你走?回到那个双手沾满我同胞鲜血的所谓‘故乡’?去做你们研究、利用的工具吗?”德利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残存的光能量在他体内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彻底失控,疯狂地躁动、外溢,在他周身形成一圈不稳定闪烁的、带着灼热温度的金色光晕。

“莱纳·布朗!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把那些死在托洛斯特区、死在壁外调查的同伴当成了什么?把我们之间的一切……又当成了什么?一场从头到尾、精心策划的、冰冷无情的骗局吗?”

最先从那毁灭性真相中挣脱出来,并做出反应的,永远是三笠·阿克曼。她对艾伦的安危有着超越一切的敏锐直觉。在莱纳那番话如同毒液般弥漫开的瞬间,她的眼神就彻底冻结,凛冽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般席卷而出!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无需思考,立体机动装置的钩锁已然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激射而出,牢牢钉死在一旁的墙垛上。

瓦斯气体猛烈爆发。

她的身影如同撕裂阴影的黑色闪电,疾冲而出,双刃在苍白的日光下划出两道冰冷到极致的弧线,目标直指莱纳和贝尔托特。

她以最直接、最有效解除人类威胁的方式,狠厉地斩向两人的手臂与肩胛——旨在第一时间废掉他们的行动能力。

锋利的刀刃切开训练兵团的制服,深深嵌入皮肉之中,温热的鲜血瞬间迸溅出来,在苍白的光线下泼洒出触目惊心的红。

“呃!”莱纳和贝尔托特同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伤口的剧痛让他们从那种诡异的平静或极度的恐惧中短暂惊醒。

这结果让三笠心中一沉,立刻意识到他们此刻仍保持着人类之躯。她毫不犹豫地朝着依旧被巨大的震惊和背叛感所吞噬、仿佛灵魂都被抽离躯壳的艾伦,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警告:

“艾伦!哥哥!快逃——”

三笠的呼喊如同贯耳的雷霆,终于震醒了被残酷现实冻结的艾伦。

他猛地抬起头,恰好对上莱纳望过来的眼神——那里面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温和与关切,只剩下属于战士的、冰冷的决绝,以及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

所有温暖的回忆,所有并肩作战的画面,所有他曾坚定不移相信的羁绊,在此刻轰然崩塌,碎成无数锋利的碎片,将他那颗充满怒火和理想的心脏切割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要欺骗我们?为什么要亲手毁掉这一切?!

就在这极致的愤怒、刻骨的悲伤与被彻底背叛的绝望,如同积蓄了五年的火山在艾伦胸腔内轰然爆发,即将冲破一切束缚的瞬间——

咔嚓——!!!

一道无比耀眼的、仿佛要撕裂整个灰蒙天穹的金色闪电,毫无征兆地凭空炸响。

那光芒如此炽烈狂暴,甚至短暂地吞噬了云层中透出的那缕苍白阳光,闪电如同拥有生命的裁决之鞭,精准无比地、带着毁灭性的能量,轰击在了莱纳的身上。

莱纳的身体在闪电中急剧膨胀、扭曲、变形!坚硬的骨骼和凭空出现的皮肤与肌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增生声,红金色的、厚重无比的坚硬铠甲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从他体内疯狂增殖、覆盖全身。灼热的高温蒸汽如同小型爆炸的冲击波,轰然向四周猛烈扩散,将靠得最近的几名士兵直接掀飞出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边——

巨大的、遮天蔽日的、仿佛无穷无尽的白色蒸汽,从贝尔托特所在的位置冲天而起。其规模与蕴含的热量远超寻常巨人的汽化现象,瞬间将周围的一切,包括附近的士兵和城墙砖石,都吞噬在浓密得化不开的、滚烫的死亡之雾中,高温使得城墙表面的石砖都发出了噼啪的爆裂哀鸣。

轰隆!!!!

大地发出了沉闷的呻吟,剧烈震颤!

一具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肌肉裸露的恐怖身躯,在那毁灭性的蒸汽海洋中若隐若现,仅仅是其部分躯干,就仿佛一座凭空降临的、散发着无尽死亡气息的肉山。

超大型巨人,再次降临。

而就在艾伦眼前,在那尚未散去的刺目电弧与翻涌的、灼热的蒸汽之中,一具高达十五米、全身覆盖着坚硬铠甲的巨人——铠之巨人,完成了它的变身。它那空洞巨大的、毫无感情的眼眶缓缓扫视四周,最终如同锁定宿命之敌般,死死地定格在了艾伦身上。

铠之巨人发出了沉闷如雷、仿佛来自远古战场的咆哮,巨大的、覆盖着坚不可摧铠甲的手掌以与其庞大体型完全不符的惊人速度猛地探出,如同一座红金色的堡垒碾压而来,一把抓住了因地面剧震和心神巨创而失去平衡的艾伦。

“呃——”艾伦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巨大的、冰冷的握力几乎要将他瞬间捏碎。岩石在铠之巨人指缝间被轻易碾压成齑粉的刺耳声响,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如同他此刻正在崩塌的世界与信念。

紧接着,铠之巨人迅速顺着罗塞之墙向下滑落。

被紧紧攥在那冰冷的、坚硬的、象征着欺骗与毁灭的巨人手掌中,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头被飞溅碎石划破流下的鲜血,模糊了艾伦的视线。

过往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疯狂地在他脑海中翻涌、碰撞:

训练兵团时,莱纳一遍遍耐心纠正他格斗姿势的场景;

食堂里,贝尔托特默默将多出的面包推到他面前的画面;

壁外调查中,彼此依靠、互相掩护、在篝火旁分享食物和短暂梦想的夜晚;

那些曾让他坚信人类之间可以拥有超越血缘的信任与羁绊的温暖回忆,此刻全都变成了最恶毒的嘲讽,变成了无数把烧红的利刃,一遍又一遍地绞碎他的心脏,灼烧他的灵魂。

“为什么……为什么……”艾伦的怒吼被禁锢在胸腔之中,化作无声的呐喊。极致的愤怒、刻骨的悲伤、被彻底背叛的绝望,如同积蓄了五年的熔岩,在他体内轰然爆发!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仿佛要摧毁一切的原始力量,从他灵魂最深处奔涌而出!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发热,皮肤变得滚烫,仿佛有岩浆在血管中奔腾!绿色的、充满野性与不屈意志的蒸汽如同沸腾般从他全身的毛孔中疯狂喷涌而出!

“你们这群叛徒——!!!”伴随着一声充满了无尽痛苦、愤怒与毁灭**的咆哮,进击的巨人的头颅,带着桀骜不驯的意志和狂暴的力量,猛地从艾伦的身体上浮现,紧接着是强健的、肌肉虬结的躯干和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手臂。

轰!

进击的巨人的拳头,凝聚了艾伦所有的怒火、悲伤与不甘,如同绿色的陨星,狠狠地、义无反顾地砸向了铠之巨人那覆盖着坚硬铠甲、象征着一切悲剧源头的面部。

与此同时,另一边——

强光、电弧与浓密的、带着焦糊味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那两尊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巨人身影,已经如同永恒的诅咒,深深地刻入了德利特的视网膜,刻入了他的灵魂。

铠之巨人那冰冷的、无情的甲胄,超大型巨人那蒸腾着毁灭性能量的、如同山岳般令人绝望的庞大身躯,都在无情地嘲笑着他刚刚被彻底粉碎的世界和那显得如此可笑与廉价的真心。

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剧痛,混合着被最深爱、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滔天怒火,以及奈克瑟斯之光对宿主极端情绪的剧烈共鸣与悲鸣,最终化作了一种他从未体验过、也无法控制的、最原始最暴烈的冲动。

“呃啊——!!!”

德利特发出了一声混合着心碎与暴怒的嘶吼,他猛地挥臂,推开了身旁同样被眼前巨变震惊、下意识想要上前护住他的三笠。

并非不感激妹妹的关切,而是他体内那濒临失控、疯狂奔涌的光能量已经形成了狂暴的无形力场,灼热的气浪逼得人无法靠近。

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变身都要强烈、都要耀眼,却也因承载着巨大的痛苦而显得极不稳定,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那光芒本是更纯粹、更神圣的光之本源,此刻却因主人无尽的悲怆与愤怒,而显得狂暴而悲壮。

“哥哥!”三笠被那强大的、带着灼热刺痛感的能量气流逼得连连后退,眼中充满了惊骇与前所未有的担忧。

她从未见过德利特展现出如此混乱而令人心悸的力量形态。

“莱纳!!!”德利特发出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怒吼,右手猛地按向自己剧烈起伏的、如同被火焰灼烧的胸口。怀中的进化信赖者感受到了他决绝而痛苦的意志,发出了微弱却异常坚定、如同共鸣般的嗡鸣。

他在压榨。

不顾一切地压榨着体内每一丝残存的光能量,甚至不惜引动生命本源作为最后的燃料。

一道璀璨的、却明显带着紊乱能量波纹和不稳定闪烁的银色光柱,如同受伤后奋起反击的银龙,从德利特身上冲天而起,毅然决然地迎向了那如同行走天灾般的超大型巨人。

奈克瑟斯,再次降临。

尽管他的身躯光芒略显黯淡,轮廓因能量不稳而有些模糊、摇曳,仿佛随时会溃散,但他那**白色的眼眸中燃烧的决绝战意与深入骨髓的痛苦,却前所未有的炽烈。

罗塞之墙顶端此刻已化为神魔鏖战的炼狱。冰冷的石砖在巨人的咆哮与碰撞中颤抖碎裂,蒸汽与光芒交织,将天空染上绝望的色彩。

城墙下方,进击的巨人与铠之巨人的搏杀已也开始进入白热化。

艾伦变身的进击巨人咆哮着,每一次挥拳都蕴含着无尽的怒火与悲恸,疯狂砸向莱纳的铠之巨人。然而,铠之巨人那身坚硬无比的银灰色铠甲提供了绝对防御,进击巨人的拳头砸在上面,迸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和四溅的火花,却难以造成有效的实质性伤害,反而震得自身骨骼哀鸣。

“为什么!莱纳!为什么!!”进击巨人口中发出艾伦痛苦而不解的怒吼,攻击越发狂暴,却显得有些徒劳。

铠之巨人则相对沉稳,它利用自身重量和铠甲优势,不断格挡、招架,寻找着进击巨人攻击的间隙。它巨大的手臂如同重锤,每一次挥击都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声势,逼迫进击巨人不断后退闪避,在城墙上留下一个个深刻的脚印和裂痕。

“艾伦!冷静点!他的弱点在关节处!”三笠·阿克曼的身影如同鬼魅,在两大巨人的脚边和周遭快速穿梭。她的立体机动装置发挥到极致,刀光如同银色蝴蝶,不断寻找机会切割铠之巨人膝盖、手肘等铠甲相对薄弱或连接处。她的攻击精准而狠辣,虽然无法彻底破开防御,但成功的骚扰和切割极大地限制了铠之巨人的行动,为艾伦创造了不少机会。

“烦人的苍蝇!”铠之巨人发出莱纳沉闷而愤怒的声音,猛地抬起巨脚狠狠踩向三笠,却被她险之又险地避开,巨石飞溅。

进击巨人趁此机会,猛地扑上前,双臂死死箍住铠之巨人的腰部,试图利用蛮力将其摔倒。两个庞然大物如同角力的上古凶兽,在城墙边缘疯狂较劲,沉重的身躯压得城墙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石簌簌落下。

城墙上方,战斗则更加诡异和危险。

超大型巨人此次仅仅变出了半个身躯。但仅仅是裸露出的上半身和头颅,其庞大程度已经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如同从城墙中生长出的恐怖肉山,缓慢而笨拙地移动着,每一次呼吸都带起灼热的气流。

他的对手,是光芒略显黯淡、身形甚至有些摇曳的奈克瑟斯·幼年形态。德利特强行压榨光能甚至生命力的变身并不完全,奈克瑟斯的身体轮廓不如以往凝实,光芒流转也显得有些滞涩。但他依旧毫无畏惧地发起了攻击!

奈克瑟斯快速移动,避开超大型巨人缓慢挥击的巨大手臂,银色身影绕至其侧后方,手臂上的奈克瑟斯武装划过,试图切割其后颈!

然而,超大型巨人虽然动作迟缓,但其体表持续散发的高温蒸汽对能量本就不足的奈克瑟斯造成了持续的干扰和灼伤。光之皮肤接触蒸汽发出“嗤嗤”的声响,每一次靠近都让德利特感到能量在加速流失,如同置身于高温熔炉。

“呃!”奈克瑟斯发出一声闷哼,动作因能量的急剧消耗和高温灼痛而微微一滞。

就在这一刻,超大型巨人贝尔托特似乎抓住了机会。他那巨大的、空洞的眼睛转向奈克瑟斯,庞大的身躯猛然鼓胀!

轰!!!!

并非攻击,而是超高温蒸汽的全力爆发!

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恐怖热浪,以超大型巨人为中心,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疯狂席卷而去!其温度和范围远超寻常!

“小心!!”埃尔文团长瞳孔骤缩,厉声警告。

但警告来得太迟了。

距离最近的奈克瑟斯首当其冲,他本就黯淡的身躯瞬间被无尽的白灼蒸汽彻底吞没!

光能护盾在超高温下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最终彻底破碎!炽热的蒸汽直接灼烧在奈克瑟斯的身体上,带来钻心的剧痛,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其微弱!

“呃啊啊啊——!”德利特痛苦的惨叫从光之巨人体内传出。

奈克瑟斯巨大的身躯被这股恐怖的蒸汽爆发狠狠推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城垛上,光芒剧烈闪烁,几乎要维持不住形态消散开来!

而这蒸汽爆发不仅仅是针对奈克瑟斯。

站在城墙更后方指挥的埃尔文、试图迂回寻找机会的利威尔、以及兴奋观察却来不及后退的韩吉,还有周围许多调查兵团士兵,全都未能幸免!

“呃啊!”

“烫!!”

“眼睛!我的眼睛!”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恐怖的高温蒸汽无情地灼烧着所有人的皮肤、眼睛、呼吸道!埃尔文抬起手臂遮挡,但裸露的皮肤瞬间起泡溃烂!利威尔凭借鬼魅般的速度急速后退,但依旧被灼热的气浪扫中,披风瞬间焦黑,脸上和手臂传来火辣辣的刺痛。韩吉的双手手臂瞬间烫伤,她惨叫一声倒地翻滚。

仅仅一击,超大型巨人就几乎重创了调查兵团所有的精英指挥和近距离作战人员!

城墙顶端瞬间化为人间地狱,哀嚎遍野,战斗力骤减。

超大型巨人似乎完全无视了下方那些被烫伤的人类。他那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动,空洞的目光锁定在了远处光芒微弱、挣扎着试图爬起的奈克瑟斯身上。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极其残酷决绝的动作。

他那巨大的手掌猛地伸出,趁奈克瑟斯虚弱之际,一把将其死死攥在掌心!超大型巨人的握力极其恐怖,奈克瑟斯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光芒急剧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哥哥!!”被蒸汽掀飞的阿明看到这一幕,惊骇欲绝,想要冲上去救援,却超大型巨人身体周围的层层热浪逼退。

紧接着,更令人绝望的一幕发生了。

超大型巨人竟然以自己的半身为核心,将抓住奈克瑟斯的巨大手臂猛地向后收缩,如同拉满的投石机,然后将自身那庞大无匹的、如同肉山般的上半身,连同手中抓住的奈克瑟斯,一起化作了最恐怖的生物炮弹。

他利用自己沉重的质量,以及某种难以想象的力量操控,猛地从城墙之上向前倾倒!目标直指——下方正在与铠之巨人角力、毫无防备的进击的巨人。

“贝尔托特……!”莱纳发出了沉闷的、理解了战友这决绝战术意图的低吼。

“什么?!”艾伦惊恐地抬头,视野被那片遮蔽了整个天空、带着死亡阴影的庞大身躯完全占据,以及那抹被紧紧攥在巨人掌心中、无比刺眼却无比微弱的银色光芒,正以一种碾碎一切的姿态,朝着他迎头压下。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个瞬间都充斥着绝望。

被超大型巨人死死攥住、能量彻底耗尽、全身如同被投入熔炉般灼痛的德利特,在意识滑向黑暗的边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那座死亡的肉山一起,如同命运最恶意的玩笑,砸向下方苦苦支撑的、他发誓要保护的弟弟。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绝望与彻底的无力感,如同北地的寒潮,瞬间冻结了他的灵魂。

轰!!!!!!!!——

一声仿佛要震裂苍穹、崩碎大地的恐怖巨响,在罗塞之墙的边缘猛烈爆开。

超大型巨人那无法估量的沉重质量,加上从天而降带来的毁灭性势能,结结实实地、毫无保留地同时撞击在了进击的巨人和铠之巨人的身上。

那一刻,仿佛连声音都被这撞击吞噬,世界陷入了一瞬的死寂。

紧接着,是城墙结构不堪重负发出的呻吟、巨石崩裂塌陷的轰鸣。进击的巨人甚至连一声完整的咆哮都未能发出,头颅和上半身就在这绝对的力量下瞬间粉碎,骨架崩裂,血肉混合着蒸汽四散飞溅。

艾伦的本体甚至来不及感受到更多的痛苦,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铠之巨人凭借着背后最厚重的铠甲,勉强扛住了这恐怖的正面撞击,但其身躯正面的铠甲也出现了大面积的、蛛网般的龟裂,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抱着进击巨人残躯的手臂发出了清晰的骨裂声,庞大的身躯被硬生生砸得向下跪倒,半个身子都深陷进被瞬间砸出的巨大坑洞中。

而被超大型巨人当作“撞锤”头部使用的奈克瑟斯,在这毁灭性的碰撞中,终于再也无法维持形态。

“呃啊……”伴随着德利特一声微弱到了极致的、饱含痛苦与不甘的呻吟,银色的光之巨人如同破碎的星辰般,化作无数四散飘零的光之粒子,迅速消散在弥漫的烟尘与蒸汽之中。德利特的本体如同被抛弃的玩偶,从半空中无力地坠落,重重摔在下方支离破碎的土堆之中,浑身浴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超大型巨人的半截身躯也在这次疯狂的撞击后开始了急速的、规模浩大的汽化,巨量的白色蒸汽如同瀑布般倾泻,瞬间笼罩了整个撞击区域,模糊了一切。

烟尘弥漫,蒸汽升腾,如同为这场背叛与掠夺奏响的哀歌。

地上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豁口。

进击的巨人只剩下半截残破的、正在缓缓汽化的躯干。

铠之巨人半跪在废墟中,铠甲碎裂,喘息声如同破败的风箱。

奈克瑟斯消散,德利特生死不知地躺在冰冷的碎石间。

艾伦……被掩埋在进击的巨人残骸之下,不知所踪。

调查兵团损失惨重,指挥系统瘫痪,精英战力几乎全失。

就在这片混乱、蒸汽与绝望弥漫之中,铠之巨人挣扎着,从废墟和弥漫的蒸汽中站立起来。

他巨大的手掌在浑浊的空气中摸索着,先是精准地找到了从进击巨人后颈脱出、同样昏迷不醒的艾伦,将他紧紧攥在掌心,如同握住了最重要的战利品。

接着,他那双巨大的、毫无生气的眼眶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很快便锁定了不远处碎石里那个一动不动、浑身被鲜血与尘土覆盖的身影——德利特。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铠之巨人的另一只大手伸出,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绝对占有的力道,将德利特也从废墟中捞起,与艾伦一同紧紧握住。

那动作,仿佛生怕晚上一秒,这个重伤垂死的适能者,就会被残存的调查兵团抢回,或是被这残酷的世界彻底吞噬。

“莱纳……?”汽化得只剩半身骨架的超大型巨人贝尔托特刚站上铠之巨人的肩膀就看到了这一幕,发出了微弱而带着疑惑的声音,似乎对莱纳连德利特也要一并带走感到难以理解。

但铠之巨人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他紧紧握着手中两个昏迷不醒的、“必须带回去”的目标,忍受着全身铠甲碎裂带来的剧痛,迈开了沉重而坚定的步伐,朝着玛利亚之墙的方向,朝着那个所谓的“故乡”,一步一步走去。

“拦住他!!”上方,脸上布满恐怖烫伤水泡的利威尔兵长,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和几乎要让他晕厥的灼热感,发出了嘶哑的怒吼,试图启动立体机动装置,却因伤势过重以及装置在高温蒸汽中受损而失败。

埃尔文团长半跪在地,一只眼睛被蒸汽灼伤无法视物,他只能用剩下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庞大的、带走了他们希望与战友的身影,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城墙边缘。

三笠在之前的冲击中受了内伤,又近距离承受了超大型巨人蒸汽的灼烫,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她发出了一声绝望而不甘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尖叫,刚不顾一切地想要再次冲上前,身体却再也无法支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莱纳无视了所有微弱而无力的抵抗。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被他亲手化为废墟的战场、那些被他欺骗和伤害的“战友”,以及那个被他重创、此刻却被他紧紧攥在掌心的、曾经给予过他温暖光芒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如同风暴般剧烈的痛苦,但最终,这一切都被战士那冰冷的、坚硬的面具彻底覆盖。

然后,他带着贝尔托特,带着艾伦和德利特,朝着玛利亚之墙的方向,朝着那个浸透了鲜血与谎言的“故乡”,义无反顾的跑了过去。

烟尘与蒸汽缓缓散去,如同舞台落幕,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城墙、重伤哀嚎的士兵、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深入骨髓的绝望与背叛。

艾伦和德利特,双双被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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