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冷藤回堰江了。我已经把情况跟他大致讲了一下——你吃饭了么?咱们下午什么时候过去?”
罗夏刚下了门诊回到主任办公室。下午没有他的排班,他正一面换下工作服,戴上耳机和叶净月通电话。
“下午你们先去市局吧。我晚点来。”电话那头叶净月说道。“按照贝锡兰给的地址,让冷队他们先看看。”
贝锡兰已经去了他所说的地方。按他的说法很快就会有顾振东的人找到他。
而他身上装了定位器。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一定能有所收获。
“不是,你不和我一块去啊?”罗夏愣了一下,奇怪地问道。
按常理来说这种事小叶可比自己积极一百倍。他的目光落到衣柜里挂着的小叶的工作服上,“还有,你上午怎么没来上班?”
“噢,我有点不舒服请假了。你和从云哥先去吧,我晚点儿到。”叶净月在回信息,随口应付道。
“你怎么了?”罗夏将衣柜关上,扶了扶蓝牙耳机,猝然问:“哪不舒服?”
此时手机上弹出消息对话框来。叶净月快速挂了电话,“没事,你们先忙吧。”
※
身穿不合身的灰夹克、戴着帽子的中长发男子拖着步子,步履不稳地在细雨里缓慢前行着。他在甬道里扶着墙走着,咬着牙神情痛苦。
隔着墙壁能听到咖啡厅里隐隐传来的钢琴乐声。
终于走到甬道尽头,贝锡兰抬起头来,这里刚好能远远地看见咖啡厅的玻璃落地窗里那架钢琴。
就这里了。贝锡兰舒了口气,往积水的角落里一坐,头仰着靠在潮湿的瓷砖上。
湿润的长发掉进他好看的眼睛里,碰着他的倒睫。贝锡兰直愣愣地盯着惨白的天空,眼都不眨一下。
这里一定会有顾振东的人。他现在只能赌上一切——赌顾振东不知道他已经和小叶他们有联系,赌兰唐的自私自负,就像多年前就为着兰唐可笑的“自尊心”将自己卷进AT,害惨了他一样。
想到往事,贝锡兰又一阵头痛欲裂。
果不其然,在角落坐了不久就听见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来了。贝锡兰想着,闭上了眼睛。
那人掀开他的帽子,又抓起贝锡兰的手腕卷起夹克的衣袖,随后突然放开。
他的声音有点慌张:“……我在这发现一个疑似……”
过了一会儿,贝锡兰耳畔传来越来越近的车声。
神志不清之际,贝锡兰感到有人在粗暴地拽起自己的胳膊,将他朝什么地方拉去。
……
【市公安局】
冷藤紧盯着监控画面,看着贝锡兰被几个人拖上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祁颜,记一下车牌号。”冷藤放大了画面,扭头对祁颜说道。
站在一旁看着屏幕的罗夏和季从云沉默着。看到那车牌便知道,是振东集团的车无疑。
“现在不能追,等等看02的位置吧。”季从云说,“他的追踪器装在手腕上原本用于实验的金属环里,只要他们不把它从皮肤里取出来,绝不会被发现。”
贝锡兰双手手腕和脚踝上的皮肤下都埋着AT实验治疗所特殊用的金属环。把追踪器藏在那儿——这是贝锡兰自己提出来的。
季从云操作的时候罗夏扭过头去不忍直视。他还是觉得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过于残忍了。
“对了,小叶呢?”冷藤朝会议室的门口望了一眼,“他怎么还不来?”
罗夏低头看了看消息。
发了好几条,小叶还是没回复。
电话也不接,罗夏只能无奈地对冷藤说:“他有点事耽误,应该一会儿就来了。”
“先跟我来吧。”冷藤扫了一眼监控室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下班的点了。罗夏和季从云只好跟着冷藤先去队长办公室等着。
一下午都在会议室和监控室徘徊,队长办公室里没开空调,窗户敞开着,闷热又潮湿。罗夏看到冷藤打开空调柜机,从抽屉里拿出烟盒来。
“抽么?”冷藤叼着烟点着了,倚着办公桌,对罗夏扬了扬下巴,将烟盒丢给他。
罗夏捏着烟盒的手停顿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又丢还回去:“你忘了,我早戒了。”
冷藤到走廊去接了个电话。
“真戒了啊?”季从云不可思议地看着罗夏——此刻他正不停地摁亮屏幕又熄灭,十分焦躁地搓着手。
罗夏神情复杂地点点头,又忽然转过脸面向季从云:“我不懂,你们怎么商量的?贝锡兰这样儿……他身体吃得消么?”
“应该没问题。只用了点儿刺激神经的药,让他显露出一点失控的症状。倒是没啥大碍,就是他可能真的,”季从云声音逐渐低迷:“他确实……会感觉比较难受。”
罗夏叹了口气,扭过头去。
都是无奈之举,有过心脏漏拍呼吸不畅、几近濒死经历的罗夏能想象到贝锡兰的痛苦程度。
冷藤推开门走进来,“是淮口支队的电话,前几天联系镜城的林队汇报了情况,上面同意把三年前那司机的案子合同贝文秀案并案调查。”
罗夏和季从云同时抬起头来。
冷藤所说的司机的案子,也就是当年在镜城撞伤贝文秀、三年前又在淮口发现被杀的行舟车行司机。
※
叶净月不断看着导航。
尽管贝锡兰的说辞几乎滴水不漏,叶净月还是心存疑虑——他真的是被叶策从景水村带到这里来的么?
车开了很久,寻着叶策发来的地址,绕过市区上四环线高速又开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堰江周边的县城里一幢位置偏僻的酒店大楼边停了车。
酒店的一楼看上去像咖啡厅。叶净月看了看四周,路边零零散散停着几辆车,就索性直接停在了马路边。
“先生,喝点什么?”服务生在看清叶净月模样的瞬间明显愣了一刻,询问的语气有些异样。“还是……住店?”
“去1402。”
十四楼只有一间套房。套房的大门没关,叶净月悄声推开,赫然印入眼帘的吧台前坐着个消瘦的背影,一旁的杯垫上还放了一只盛着冰球的威士忌杯。
坐在吧台前的青年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往旁边的空杯中徐徐倒上了酒。
穿着条纹衬衫、衣着整齐而一丝不苟的鬈发青年正用细长的手指敲着杯垫,银边平光镜摆在吧台上的酒杯边。
叶净月在门口站了一刻,注视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阿策,你终于肯见我了。”
吧台上的青年闻声转过头,他有着和叶净月一样的下垂眼睑。冰冷的目光打量着远远站在门边的叶净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进来啊,杵那儿干嘛。”
“我可没说肯见你。”
叶策从吧台前的椅子上下来,端起酒杯走近了叶净月两步,将盛着一整颗浑圆冰球的威士忌递给他——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你怎么不说,你终于找到我了呢。”
叶净月习惯性地笑了笑,接过酒杯走到吧台前放下。
他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叶策——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和蜷曲的头发,叶策的头发稍长一点儿,也没他这么卷。
可是叶策不爱笑。他微微内敛的嘴唇也更薄,嘴角永远是平直的一条线。看上去神态有如冰山一般冷漠。
“开什么玩笑,阿策,”叶净月戳着酒杯中的冰球,维持着嘴角微笑的弧度,镜片后那和叶策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却神情黯淡。“如果不是你肯见我,我恐怕这辈子都找不到你。”
叶策斜了一眼叶净月背对着自己坐着的身影,那感觉还是和从前一样——仿佛在照镜子。
“小叶,这么久不见,酒都戒了?”叶策端着杯子,看着吧台前叶净月纹丝未动的酒杯。
叶净月顽劣一笑,“那怎么可能。我开车来的,一会儿还有事要办。”
叶策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显然他很清楚叶净月口中要办的事。
“你为什么要让贝锡兰来找我?”
沉默了一刻,叶净月开口的第一句话果然不是叙旧。如叶策所料想的如出一辙。
“我没想叫他找你你信么,我是帮他去找兰唐的。”叶策说。
客厅的空气忽然沉寂。
这江景酒店从客厅十几层的落地窗外能看到长江。吧台前的窗敞开着,吹进湿热的江风抚动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
恰好叶净月今天也穿了一件条纹衬衣,只是扣子只松泛地扣了几颗,下摆外套似的随风飘荡着——不像叶策那样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衬衣全部扎进裤腰内。
僵持片刻,叶净月说:“阿策,你一直没放弃报复兰唐。”
“你终于查到兰唐头上了。”叶策淡淡地嗯了一声,将空杯放在吧台上。又在冰球上淋了酒,“小兔崽子也挺厉害啊,进组没几个月,想不到进展还挺快。”
见叶净月抿着唇不再笑了,叶策语气一转,恢复了冰冷:“你说他啊,当然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你就这么执着么?”叶净月豁然站起来,握紧了拳头,“你连证据都没有……”
叶策的父亲叶行——也就是叶方舟的亲弟弟,叶净月的二伯死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岁。
对于二伯叶行的死叶净月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叶行死的很不好看,被视为整个叶家的耻辱。
尔后的这些年,叶行几乎是被“除名”的。也难怪叶净月对二伯分毫不知。
“你不懂。”叶策冰冷地打断他,“我的事也不需要你,不需要长江商会碰。我自有我的办法。”
“更何况,你也碰不起。”
叶净月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上前两步,掰过叶策消瘦的肩面向自己:“你说实话阿策,那个司机戴岭,不会是你杀的吧?”
冷藤在镜城时告诉过他们,撞贝文秀的司机找是找到了,但查到那司机在三年前就死在了淮口市。
那是一起悬案,至今淮口支队都还没能破获。
叶策就是在那一年消失的。
“戴岭?”叶策眉毛略微一挑,抬手捏住叶净月抓着自己肩膀的手腕,犀利的目光扫视着那张和他五分相似的脸:“你找我到底是为着什么事,总得分个轻重缓急吧。”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叶净月一把放开了手。
“那我只问你一件事,”叶净月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阿策,贝锡兰最近在堰江发生的事,顾振东知道多少?”
虽然贝锡兰对这次的行动志在必得,但叶净月还是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万一贝锡兰对兰唐的猜测出了一点差错——计划都将全盘崩溃,许多人都可能因此丧命。
看着叶净月眉间的阴云,叶策若有所思。随后语气轻松地说:“贝锡兰猜的是对的。兰唐什么也没和顾振东说。他甚至至今都不知道兰唐已经在堰江见到了02。还在派人留意着。”
听到叶策肯定的答复,叶净月这才松了口气,低头一看手机,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罗夏的。
“那你得告诉我兰唐在哪。”
叶策晃着威士忌杯,冰球融化了一些,撞在杯壁上叮当作响。那和叶净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阴鸷的眼神盯着杯中融化的酒水,叶策语气冰冷。
“行,兰唐现在就在长江公馆。你有本事,头上套个丝袜直接进去把他杀了,完事儿说是我干的。”叶净月冷笑一声,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背影:
“我说真的阿策,说出去没人不信。”
“你怎么还这么欠揍”闻言叶策椅子倏的一下转过来,嘴唇没怎么动地挤出几个字。锋利的眉毛扬起来,恨不得给叶净月一巴掌:“别老这么嬉皮笑脸的!说人话。”
“行了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叶净月低头看着手机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你要是没想好,不肯见我也没关系。别琢磨什么违法的事就行。”
“等等,小叶!”
望着身着松垮随意的条纹衬衫的消瘦背影正要离去,叶策忽然叫住他。
“虽然不是我杀的,但戴岭的死确实跟我有关。如果你能……我以后可以考虑讲给你听。”
和他一模一样的背影停顿了一刻,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叶策缓缓地放下杯子,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活着回来”四个字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良久叶策抬起头,对着吧台前的空气漠然道:“秦淮,准备吧。”
叶策终于出现了!还记得他吗~还在陈光案时期提到过的一位酷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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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叶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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