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醒和沈颂坐上去机场的车上,沈颂垂着头一言不发,梁醒替他向姜听和许毅文道别。姜许二人看沈颂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现在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就和两人告别。姜听本来想跟梁醒说沈颂怀孕的事,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两人目送车缓缓开走,并肩站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然后许毅文叹气道:“怎么回事,我怎么有种做梦的感觉,我们一个小时前不是还好好得吃饭吗,怎么会在这里?”
姜听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去机场的路上,梁醒收到了姜听给他发的消息。
“梁哥,医院里你没来的时候,护士说沈颂他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你知道吗?”
梁醒看到姜听的消息一惊,看了眼侧脸背着他望向车窗外的沈颂,心情复杂。
到了机场,梁胤派来的高助理已经在等着同行了。沈颂垂丧着头,有气无力地紧跟着梁醒,梁醒牵着他,一行人登机往x市飞去。
x市比A市更热,沈颂却觉得浑身发冷。高助理从当地的分公司调了辆车过来,他们先去警察局。
这是沈颂第一次进警察局,可能是刚刚清洁过,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来。大厅里很吵,电话不停在响,人声嘈杂,让沈颂感到一阵恶心反胃。联系上给他们打电话的警察,沈颂先被带到一个房间,梁醒陪着他。
警察先说了下情况,和网上的报道大差不差,一个喝醉的网红酒后超速开车,他的跑车撞上了白宜宁他们的车,白宜宁的车被撞后冲出跑道,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很远,车身破碎不堪。
这是个年轻的男警官,看着脸色苍白的沈颂,像看到自己家弟弟一样,于心不忍地说出一个消息:“小沈,在你们来之前几分钟,医院那边急救来的消息,你的两位父亲,伤情太重,抢救无效,已经……”
沈颂瞪大眼睛,张大了嘴,这一路以来,所存的一线希望终究还是破灭了,上天没有听到他的祈祷,冷酷地击碎了它。
他感到喉咙好像生了锈,鼻腔也被堵住,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不……不可能……我不信!”他瘫坐在椅子上,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警察道:“去医院吧。”
沈颂蹭地站起来,快步往外走。
医生把沈颂和梁醒带到太平间,看了眼这两个年轻人,摇摇头走了。沈颂看着那扇门,像面对潘多拉的魔盒,不敢走进去。
两人在门口僵站着,沈颂最终还是推开门,把梁醒揽着他的手甩开,一步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冷,满目都是金属的冰冷银色。沈颂看到两张小床上白布下盖着的两具身体。他恍惚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脑子里想到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和室友们吃饭时是什么情形,怎么好像瞬移了一样,就站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恍惚过后,他颤抖着一一揭开白布,看清了白布下的身体。
他止住了呼吸,心中满是绝望。人都是这样,不过是一堆烂肉,变得血肉模糊,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沈颂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像暴雨一样来得汹涌澎湃,眼前一片模糊。
“也好,这样就看不清爸爸的脸了,爸爸最臭美了。”他想。
他腿软了,扶着床沿没让自己跪坐到地上去,突然扑倒在白宜宁身上,撕心裂肺哭喊道:“爸爸!爸!”
他们永远也不会再回应他了。
沈颂躺在床上,因为哭得太多头痛欲裂,眼睛红肿发痒,只要一睁开眼睛见到光就疼的不行,还恶心干呕。他闭着眼,意识却很清明,听到梁醒开门进来,后面还有一个脚步声。
已经好几天了,他们住在一家酒店。
沈颂在太平间晕倒,梁醒抱他在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只是悲痛过度,梁醒告诉医生他怀孕了,医生就只给他输了点葡萄糖。
沈颂一直在昏睡,直到出了医院住进酒店的晚上,才慢慢睁开眼睛,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千言万语都化作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泪珠又大又急,像断了线的珍珠落到枕头上,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梁醒默默地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直到半夜沈颂又昏睡过去。
梁醒摸摸他的脸,轻声道:“高助理来了,有事要告诉你。”
高助理是beta,身材有点胖,但做事稳重牢靠,是梁胤很得力的一个助理。他打开一份文件,说道:“根据调查和警方那边的消息,这个肇事司机虽然是个网红,但沉迷赌博,赚的钱大多挥霍一空,家里也只有一个父亲,条件一般。”言下之意就是说就算对人提起民事赔偿,也赔偿不了多少。
沈颂微微睁开眼,屋子里拉着窗帘,也没开灯,他眼睛好了很多。他麻木地说道:“就算他能赔十个亿,就算他还活着,被判死刑,我爸爸他们也回不来,有什么意义。”
梁醒对高助理使了个眼色,高助理收起文件,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梁醒俯身亲他,问道:“眼睛还疼吗?想吃东西吗?”
沈颂摇摇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好,饿了要跟我说。”
他不饿,想到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觉得自己应该多少吃点,可他现在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来思考怎么应对,就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
梁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大哥安排了一辆专机,让白叔叔和沈叔叔回家。”
“家,我还有家吗?”沈颂心中哀叹道,无限悲凉。
他摇摇头:“爸爸最讨厌折腾,就在这里火化吧。”
他哽咽地说出那两个字,鼻子很酸,眼圈发热,却流不出眼泪来。
梁醒皱着眉,心疼地看着他,只道:“好,我让高助理去联系。”
“嗯,谢谢。”
梁醒道:“我爸爸他们今天从欧洲起身,后天就能到了。”
“好。等办完了,我们也快走吧,我不想在这里待了。”说完,他转过身,拉住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再也不说话了。
梁醒轻轻拍着他肩膀,看他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就关门出去了。
两天后,沈颂带上白宜宁和沈瞬的骨灰,坐上专机回家。回去的时候正是下雨的前夕,空气又闷又热,乌云压顶,让人心情更加沉重,喘不过气来。
回到A市,沈颂先回自己家,把骨灰盒安顿好。以前从没觉得自己家里这么空荡荡得可怕,沈颂心慌不已,想逃离又舍不得扔下爸爸们。梁醒看他脸色不好,找了个很好的理由,说:“秋姨在公寓那边做了午饭,先去吃饭,好吗?”沈颂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让爸爸们留在了家里。
公寓里秋姨看到沈颂,眼含悲悯,心疼道:“小颂,怎么几天瘦了这么多?”
他确实瘦了,原本圆润的脸几天内缩了一圈,下颌线也分明了很多。
沈颂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却失败了,说:“x市太热了,没什么胃口。”
秋姨道:“正好我做了你爱吃的,待会儿多吃点。”
“谢谢秋姨,确是有点饿了。”他一点都不饿,坐在饭桌上,看着都是以往自己喜欢的佳肴毫无胃口,但为了不辜负秋姨的心意还是强撑着吃了好些。
吃完饭,他头晕得不行,还有点想吐,在洗手间呆了好久。梁醒担心地敲门进去,看到他撑在洗手台上低着头。
“怎么了?”梁醒拍拍他的背。
沈颂想抬起头对他说没事,马上又感到一阵恶心,低头干呕起来,只吐出来一些酸水。
梁醒赶紧扶着他,给他拍背,秋姨也听到动静走过来,担忧地看着两人,又去倒了杯温水。
吐完沈颂被扶到床上,梁醒想让他去看医生,沈颂固执地不去,他知道自己的问题是什么,去了也无济于事。梁醒只能作罢,让他先好好休息,他要去接温筠和梁觉的飞机。
出门前梁醒让秋姨好好看着他,秋姨道:“小少爷,我看这是小颂的反应,他......”
梁醒知道秋姨的意思,打断道:“他知道了。”
“那......”
这几天以来,沈颂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孩子的事,也没有冲他发脾气,两人都默默回避着,似乎孩子从来不存在。
梁醒道:“别在他面前说这件事,还是当不知道。”
秋姨在心里长叹,点头:“好,路上注意安全。”
梁醒亲自开车去接温筠和梁觉,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两位父亲,他几天来一直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下来,等看到温筠和梁觉从贵宾通道里出来的时候,心情甚至有几分雀跃起来。
温筠没想到A市这么热,还穿着长袖外套,看到梁醒站在出口等他们,才真正有了一种回到故地的实感。
在车上,温筠满面愁容,忧郁道:“怎么会这样,小白和老沈,我一直以为……”
因为身体不好,他一直以为自己会走在两位好友前面,随着年事愈高,他想回国的心也越来越迫切。他和梁觉准备了几年,差不多今年就能回到国内定居,没想到归期将至,传来了这样的噩耗。
他们三人从儿时起就一直是好友。温筠从小身体不好,在学校总是白宜宁和沈瞬关照他。初中时温筠的母亲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放学以后白宜宁和沈瞬经常到他家去写作业。沈瞬的父母离婚以后,温母很关照他,沈父在外面做生意顾不上他,温母就三天两头让他去家里吃饭。白宜宁的父母早逝,是爷爷奶奶把他抚养长大的,温母更是格外关照他。对白沈二人来说,温母不仅是他们的恩师,也是他们的慈母。
温筠担忧地问道:“小颂还好吗?”
梁醒想说沈颂现在好很多了来宽慰温筠,但他说不出口,他知道沈颂非常不好。没有人可以和沈颂感同身受。
梁醒只能说:“他在家休息,秋姨照看他。”
温筠泄气地靠在梁觉怀里,不忍心再去想。
过了会,梁觉犹豫地开口:“爸爸,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们。”
“嗯?”
梁醒不由得紧张起来,说道:“沈颂……他怀孕了,快三个月了。”
温筠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你说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跟我们说?”
梁醒道:“对不起。”
“小颂怎么想的?他还好吗?”
梁醒第一次对温筠难以言耻,慢慢道:“他,他也是才知道的。”
温筠听出点什么,皱着眉问道:“你呢,也是才知道的?”
“不是。”
温筠深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严辞道:“阿醒,从小到大我和梁觉没有说过你,可是现在我要教训你,这件事你做错了,做得很差劲!”
梁醒低着头,说:“我知道,对不起。”
“你应该对小颂说对不起。”温筠激动起来,充满了深深的自责:“是我和梁觉没有把你教育好。”
梁觉把他按住,抚着他的胸口帮他把气理顺,责备地看向梁醒,怪他让温筠伤心难过。
“我知道,我错了,可是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件事。”明明再过一天,他就要带沈颂去医院,然后告诉他这件事,就差一天。
温筠叹气道:“唉,小颂。”他说不出其他话来,对沈颂充满了无限的怜爱。
温筠看到沈颂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雪,没有一丝血气,还瘦了很多,心里难受得很。沈颂醒过来就看到许久不见的温筠的面孔,强自压抑的悲痛不由得涌出来,哭着扑在温筠怀里。
“温叔叔,我爸爸他们离开我了,我没有爸爸了!”他悲痛欲绝地哭喊着,温筠被他的悲戚感染,也不由得流泪,抱着沈颂,手轻轻抚在他背上,想给他一点支撑。
“好孩子,别怕。”
梁醒在门外,听到沈颂的哭声,双手攥紧成拳,心都快碎了。
沈颂慢慢恢复了平静,温筠找来纸巾给他擦眼泪。
沈颂看着双眼通红的温筠,过意不去道:“温叔叔,你和梁叔叔长途跋涉,天气又很热,先回去休息吧。”
“没事,我不累,要喝点水吗?”哭过的人总是会感到口渴。
沈颂点点头,想要起床。温筠制止他,出去给他倒了杯温水。
沈颂因为情绪原因,浑身无力,头晕脑胀,虚弱得只想躺在床上,好像把被子一盖眼睛一闭,就能进入梦乡,去逃避现世的一切,可是梦里也没有好到那里去,又只能醒来,就这样恶性循环。
“谢谢。”温热的水流到胃里,他感到有了点力气。
温筠道:“身体不舒服就休息,不要勉强,那些事情让阿醒和高助理去做。家里的公司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阿胤。”温筠拉住他的手,继续道:“我是你爸爸他们几十年的老朋友,你就像我们家的小儿子一样,你们的事情也是我们的事,不要客气。”
沈颂很感动,道:“好,谢谢温叔叔。胤哥很好,一开始就让高助理过来帮我,梁醒……也很好。”
说到梁醒,温筠不由道:“小颂,阿醒他,如果做错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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