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篇目/2

想妈了。出院。糖。

这几天可给我憋屈坏了，医生不许我吃东西，只许给我输营养液供着，不让我死。

啊啊啊，我好想吃火锅，吃爆辣的红油锅！

“哥哥，你的针头里有血。”

瞎蹦跶起来，居然后知后觉我的手背上还插着针眼，我向身边好心的小妹妹一笑：“谢谢你的提醒，小妹妹。”

道谢后我摁了摁床头呼叫护士的按钮，然后细细端详着我因漏针而产生的……什么现象来着？高中物理没学好。哦哦哦，叫倒流。流了好多啊我感觉，而且手背上肿了一个特别大的包，鼓鼓的，有点发青。

“哥哥，你笑起来……”旁边那架铺的小朋友弱弱的咳嗽几声，“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迟钝地面向小妹妹：“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

女孩的脸特别白，像糊了层石灰似的，她浅浅地勾出一抹笑，摇头说：“不对，你笑起来，像融化的冰淇淋。”

融化的冰淇淋……还从来没人这样形容过我。

听过最多的形容我笑的字眼就一个——贱，这还是安承汶送给我的。

小姑娘看上去也才……六七岁左右吧，那么小，那么天真，她也和我躺在同一个病房里。小孩子这样夸我，我还真有些手足无措：“谢、谢谢。哦，对了！”

我转身从床头抽屉里翻出大包果汁软糖，有些不好意思的面向小妹妹说：“你……吃糖不？”

“谢谢你，可我不能吃。妈妈说我的胃生病了，吃不了东西。”

“……”

我默默收回已经撕开包装的糖，护士也正巧急冲冲地赶到病房，看到我怀里抱着的东西，简直气炸了：“十八床汪习远！你听不懂人话是吧？”

我草！

我比窦娥还冤。

“这不是……我、我我没吃……”妈的，我结巴了。

护士劈手夺下我手中的“赃物”：“没收。”

这这这。算了算了，收了就收了，反正是安承汶好久之前卖给我的，一直不舍得吃我才带进医院的。巧了，我吃不了了，收了，就算了。

护士姐姐骂骂咧咧地帮我取针，又换了只手重新扎上。

护士姐姐好漂亮，骂我的时候也好看。

“汪习远，在医院这种地方我劝你还是惜命一点，我们医生没有KPI，少给我们添活儿干。”护士姐姐瞪了我一眼说。

我怀疑这位护士姐姐是不是我什么远房亲戚，我活了大半辈子……哦不，马上一辈子，还从没听谁说过要我惜命的。不是我作践自己啊，我从生下来就注定这辈子是贱命一条，生我的没想把我生下来，三十几岁出头就被检查出这病那病，根本没谁想让我活好。

没想到吧，我其实还不止这一个病，还有别的，说是心病。我快奔三的时候有心病，三十一岁胃就有问题，只是我很拖拉，不觉得不来医院，没什么关系。

护士走了没多久，旁边小妹妹的妈妈来照顾她了。

妈妈一边给导尿袋收集尿液，小姑娘歪着脑袋问妈妈：“你吃饭了吗，妈妈。”

女人长得很漂亮，并且由于过来时太过匆忙，脸上还有被汗水洇花的浓妆。她的衣着看起来很厚，暑夏时节穿着很厚的呢子衣。

“我吃过了。”妈妈拨了拨耳边散下来的头发，专心致志地辨认量杯里盛装尿液的刻度，“三百……三百八十。”

“妈妈中午吃的什么啊？”

女人顿了顿，佯装无事说：“吃的好吃的。”

小女孩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什么好吃的呀？”

女人转了转眼珠，一本正经说：“红烧牛肉，还有玉米排骨。”

她姑娘大概是信了。

但是我不信，我信她吃的红烧牛肉味的泡面还差不多。

小姑娘天真的摇晃着母亲的手臂：“妈妈我也想吃红烧牛肉。”

“想吃？”妈妈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儿说，“想吃就快点好起来，你病好了我什么山珍海味都带你去吃。”

“那到时候爸爸也会来吗？”

小姑娘此话一出，她母亲的神色立刻变换成严厉的模样：“你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

那女人的眼睛望向我，我自惭形秽般低下头。

也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的，这人与女人如出一辙。

——那是我妈，她和我一样。

“你听着，我再说一遍。你不好的时候不需要他的接济，你好的时候也不要请他享福，听清楚了吗？”女人说。

小妹妹愣愣的点头。

他们母女俩的聊天内容我是听不下去了。因为我从未碰到过和我小时候那么像的人。

-

我每天只要打点营养液拖着不“饿”就行，其他时间理论上不可以自由分配，但……我汪习远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理论上！

所以下午我就去选了个骨灰盒。

我要的最素的那个。

或许你认为应该选择最花哨的那个才对，可我烂得如狗屎一样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让我选择一个干净又素气的装骨灰不好吗？

这，象征着我骨子里的纯洁！不不不，开玩笑的哈。

我和安承汶离婚的第七天，我买好了骨灰盒。

接下来还有什么呢？

等我上网查查看，毕竟我还是头一次给自己置办葬礼，也就这么一次了，该有的仪式感咱都得弄圆满。

今年的夏天尾巴好长啊，好热好热，我找了个咖啡厅坐了会，觉得好无聊。

以前在安承汶身边怎么没觉着日子清闲呢……

哦！因为那时候的头等大事就是想安承汶，想他什么时候回来，想他中午吃的什么，想他加班加到几点下班，想他出差是否住的习惯，想和他，想他叫我的名字……想他回来。

他会回来的。

我想他了。

那时我想他的时候，我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我不怕全世界觉得我神经病。可我现在想他了，只敢偷偷告诉你一个。

但你不要骂我神经病，好不好？

只要你答应，我就，就……就把护士姐姐收走的糖要回来，让给你吃。

好无聊啊，我想吃火锅！

又过了两天，在刷某大型新媒体视频软件的时候，突然刷到一个小视频，配文如下：

“爱情就如鲜花，美丽但保质期短。”

小视频是关于我和安承汶的事。

鼓掌。

着实是想要鼓掌。没想到啊，有生之年，我居然还能因“爱情”而在网络上走红！？

这种号的流量这么好赚的吗？

由于我循环播放了十一遍视频，导致我后几个视频全部是关于“xx集团董事长安承汶与其夫汪某十年婚姻潦草收场”等等。

潦不潦草只有当事人知道。而当事人觉得，挺好的，甚至在离婚前两个小时还亲了一番。

试问，哪对“潦草”收场前还接吻的？这不明摆着瞎扯淡么，直接长按视频，送他个“不感兴趣”，你好欢迎下一条视频。

刷了一早上的视频，不知不觉就把吊瓶挂完了。

病房里空空荡荡的，隔壁床的小妹妹去做检查了，没一会儿小姑娘她妈妈便急冲冲地赶过来。她进病房，发现床位空了，也没问什么，先是和抬起头与她对视的我笑了笑，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在空床位边的塑料板凳上。

她面对着我坐的，也不觉得尴尬。

但我很尴尬啊，被一个美女盯着，于谁都有些不自在的好吧。

“你……吃饭了吗？”我率先开口。

她还是盯着我，不说话。

美女，别盯着我看了，人家有些怪羞涩的嘞。

正要低头回避她的目光，我松了松摁在手背针眼上的大拇指，女人“唰”的一下站起来了，在我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她手脚麻利的走到病房门口左顾右盼，最后将门落了锁。随后再次到我床边，站在我面前。

什么鬼玩意儿？

我看到她的两条胳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淤青。【审核你看清楚是手臂！手！不是别的！她穿了衣服的！！】

我瞬间懂了！

“等等！姐你等会。”

我拉住女人的手腕，好声好气说：“姐没必要……”

“有必要。”女人空洞的目光突然闪了闪，亮晶晶的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她还差三万八的手术费！”

这位母亲吼了一句，我后知后觉妈妈口中的“她”是自己的女儿。

“我求你了，快点儿吧。”

女人枯瘦的指节拨开我握住她手腕的手。

她就只有这点和我妈不像。

我妈也只差这点就不至于让我重蹈她的覆辙。

“我可以给你一万。”我对她说，“不是买的，送你，送给你女儿。”

她突然定住了，像是有根针穿透了她的心脏，将她钉在这个病房里，这位母亲干涩的开口：“你为什么帮我？”

女人是个好妈妈。

我也想有个好妈妈。

妹妹可能只差一万多的手术费了，而多出来的“两万”，是她想将孩子托付给别人，自己“远走高飞”。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医院的老太婆和老大爷喜欢集会，我也喜欢跟着他们围在一起，道听途说一些八卦。

“你可以去医院附近的快餐店当洗碗工，虽然可能会比较累，但总比这个活儿来的钱踏实。”我对女人说，“或者你识字不？可以去打字。”

穿好鞋，我跺两下脚，抬头看女人呆滞地坐着，眼睛像是凝固的水泥地，灰蒙蒙的没有色彩。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帮你么？”此话一出，她看了看我，我接着说下去，“我……这些钱我用不着。”

“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目光坚定地看向她，活像是要把她的灵魂都看穿似的：“我希望你可以一直把你的姑娘带着，不论日子过得是好是坏。”

这个要求丝毫没有难度，可几十年前就是有人做不到这点。

病房里安静得连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响，走廊外护士推着小推车路过，女人张了张口，说话声音却被车轱辘声盖过。我是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我朝她扬了扬下巴：“你再说。”

“……”

“我这种人，还走得上什么正轨。”

这……把我给问住了。我和她是一样的人，但说实话，除了结婚，我这辈子也都脱轨了。

但其实无所谓的，反正人这一辈子到头来都得走的。

我们的生活本来就不是结果，生命是过程，我们只能享受过程。

按照比较诗意一点的说法，人生就像是旅途，每个人的终点从出生都是既定了的，可道路千万条，随时都可以变道。

“只要比你过的好那么一点点就行。”

就这几天，根据我对女人的观察，她应该会做到的，我蹲下到床头柜里取钱，一面说：“只要你答应，我马上给你钱。”

她答应了。

女人拿着钱，略微感到有些不真实，她喃喃道：“这钱里不会有诈吧？”

我失笑一声：“姐，我都要走了诶，我还能有什么诈。”

“那你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打断她说，“要是硬要说出个所以然，大概就是，我有点想妈妈了。”

说完我自己都笑了。

听起来怪傻的，三十好几的人，想妈了。

可惜，我妈五岁的时候就不要我了，五岁我就到孤儿院里了。而且，最后我也没能成为和我妈不一样的人。我走了她的老路。

现在我要出院了，因为我舍己为人没钱了。我得出院攒点钱买块墓地。

让我来看看，在这边买块墓地要多少钱……

不查不知道，一上网查吓一跳。本市远郊区较为偏僻的墓园的一块地，最便宜的也要二十万。

这年头还真是，死都死不起了。

我去找医生开出院证明的时候，他问了我五遍“你确定要出院吗”，我五遍都确定。可当他问我为什么想不开时，我嗫嚅半天，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我没钱了，住不起，我还差点钱找个安身之地。

-

正式出院前我去护士站找了那个漂亮的护士姐姐。

“你回去了可千万别作死吃些别的东西。”护士姐姐还是那么高冷，“人能多活一天是一天，要是真的有奇迹发生在你身上呢？”

姐你太乐观了，呜呜呜。

相较于奇迹，我更忠于二十一世纪的医疗科学技术。但是……

我点点头：“好，谢谢。就是，姐，还有件事……”

护士皱了皱眉头：“还有什么？”

“能不能把你没收的糖还给我啊？”我没出息的对她一笑。

她有些犹豫：“你又吃不了，拿回去干什么？”

“拿回去收藏啊，这可是我来这儿带的唯一的吃的。”

护士姐姐最后还是被我说动了，她把我的糖还给了我。

我要带回去收藏，藏着……

多多收藏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城东城西·夏阳篇目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