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山栈道回来后,林丞好好休整了一天,便又投入了工作之中。
他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免得左思右想。
寨子里的空气随着篝火节的临近一天比一天灼热起来。
不再是初夏和深春交替的暖,而是一种带着喧嚣人声、车马尘土和商业气息的燥热。
青石板路上来往的游客明显多了,穿着各异,举着自拍杆,将原本静谧的寨子塞得满满当当。
民宿几乎爆满,偏远的罗老板家也腾出了几间空房接待远客。
林丞愈发地深居简出。
他本就不喜人多,如今这喧闹景象,更让他觉得胸闷。
好在村长体恤,说他的首期工程完成得出色,让他安心在二楼偏房休养,顺便做些后续的优化调试,不必理会外面的纷扰。
于是那间吱呀作响的旧木桌成了他故步自封的避风港。
他整日埋首于代码之间,只有在癌痛剧烈时,才不得不停下来,靠着窗,望着楼下熙攘的人流发呆。
阿雅忙着去寨子口招待客人,拦门酒的习俗现在还保留着,她只有晚上能回来。
与之相对的是,廖鸿雪来得更勤了。
有时端着一碟刚出锅、炸得金黄酥脆的糯米糍粑,有时是一壶冰镇过的、带着山野清甜的凉茶。
他总是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东西放在桌角,并不打扰林丞工作,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的竹榻上,看着林丞专注的侧影,或是望着窗外,一待就是小半个下午。
林丞一开始并不习惯他这样的往来,问他为什么不去玩,闷在这里多无趣。
谁知廖鸿雪懒散地笑了笑,脸侧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外面太闹腾了,还是丞哥这里清净。”
噢,林丞了然,廖鸿雪大概是个社恐性格,跟他还挺像的。
少年很安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大多数时间都捧着本书在读,或者看窗外的鸟雀发呆,林丞便由着他在了。
廖鸿雪每每开口总能说到点子上,或是关于寨子风物的趣闻,或是对小程序某个细节的灵光一现的建议,让林丞颇受启发。
阿雅也来过几次,她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兴奋和忙碌的红晕,看向林丞的眼神依旧明亮,却少了之前那种锲而不舍的热度。
不过是双十年华的孩子,三分钟热度,就算被林丞的皮囊迷住了一段日子,也受不了他这样沉闷的性格。
林丞乐得清静,在村长家的小楼上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下午。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老家待了二十多天,其中工作的日子占了一多半。
然而,平静总会被打破。
这天下午,林丞正在调试一个前端上的细节,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粗鲁的呵斥和村长的劝解。
“凭什么?!他一个外乡人做的玩意儿,抢了咱们自己人的饭碗!今天必须给个说法!”粗嘎的男声吼得震天响,活像是头要上绞刑架的春猪。
林丞心里一紧,下意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着门口望去。
廖鸿雪原本慵懒靠在竹榻上的身影也坐直了些,琥珀色的眸子微眯,看向楼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争吵声越来越近,似乎朝着小楼来了。紧接着,楼梯被踩得咚咚作响,一个身材壮硕、面色赤红的黑脸汉子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村长。
那汉子叫李牧熊,是寨里有名的闲汉,游手好闲,仗着几分蛮力,时常做些欺软怕硬的事。
李牧熊一眼就盯住了坐在电脑前的林丞,指着他鼻子就骂:“就是你这个小白脸!搞什么破程序!现在各家各户都在网上接客,谁还找我们带路、介绍生意?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小子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丞脸上,带着点腥臭的口气,恶心至极。
林丞哪里见过这阵仗,他是个文明人,骂人都只有一句可以用,面对这种直白的恶意和武力威胁,颇有些手足无措。
“李牧熊!你胡闹什么!快出去!”村长气得脸色发青,上前想拉他。
“村长!你偏心外人!咱们寨子的好处都让这小子占尽了!”李牧熊甩开村长,逼近林丞,满是横肉的脸上戾气十足,“我告诉你,要么,从今天起,每笔通过你这鬼玩意成的生意,分我三成!要么,你就给我滚出寨子!”
他说着,竟伸手要去抓林丞的衣领。
林丞心脏狂跳,头皮发麻,那粗壮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之际,熟悉的身影灵巧地挡在他面前。
廖鸿雪从竹榻上翻身坐起,不过几步就站在了林丞面前。
少年的身体此刻正背对着林丞,面对着李牧熊,两人视线持平。
林丞这时候才发现,廖鸿雪身量竟比他高了不少,李牧熊可以自上而下的俯视他,廖鸿雪自然也能。
廖鸿雪静静地站在林丞面前,一言不发,身体却能将林丞完全挡住,平直的肩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宽阔有力。
没有怒斥,没有威胁,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
可就是这无声的凝视,让气势汹汹的李牧熊动作猛地僵住,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活像是被猛兽扼住咽喉的野猪。
刚才还喧闹的房间,瞬间死寂。
林丞站在廖鸿雪身后,能清晰地看到李牧熊的瞳孔在收缩,额角有细密汗珠渗出来,不过短短十几秒,那个蛮横无理的人瞬间被夺了舍,成了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
他甚至不敢与廖鸿雪对视,眼神慌乱地飘向别处。
“阿,阿尧……”李牧熊的声音干涩,气势全无,甚至带上了颤音,“我就是……”
廖鸿雪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林丞能看到他流畅优美的肩颈线条,面对着李牧熊这样一个随时会扑上来的疯狗,他似乎一点都不紧张,线条松弛着,显然很放松。
他抬起手,轻轻拂了拂李牧熊刚才几乎要碰到林丞的那只手臂的袖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掸去灰尘。
李牧熊却像是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连退两步,脸色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哥,”廖鸿雪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清润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林丞哥是寨子的客人,是村长家的贵人,你喝多了,回去醒醒酒吧。”
“客人”和“村长家”这两个词咬的很重,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李牧熊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下了楼,连头都不敢回。
村长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重重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廖鸿雪一眼,又带着歉意对林丞点了点头,也转身离开了。
风波平息得快得像一场幻觉。
房间里又只剩下林丞和廖鸿雪。林丞惊魂未定,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他看着廖鸿雪转过身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带着些许担忧的神情。
“没事了,丞哥。”廖鸿雪递过来一杯刚才倒好的茶,握在手里温温凉凉的,“吓到了吧?李牧熊他就那样,混人一个,你别往心里去。”
林丞接过茶杯,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为什么李牧熊会那么怕他,廖鸿雪刚才做了什么?那无声的对视里,到底蕴含着什么?
可看着廖鸿雪那双清澈见底、满是关切的眼睛,所有疑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也许……只是李牧熊自知理亏,又被廖鸿雪这样的晚辈撞见,面子上挂不住。
林丞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谢谢你。”林丞低声道谢,年近三十还要让小辈帮他出面解决矛盾冲突,真是丢死人了。
廖鸿雪笑了笑,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开林丞额前因刚才紧张而汗湿的一缕额发:“跟我客气什么……”
话音未落,指尖下的热源已然远离,林丞神色僵硬地后撤一步,躲开了廖鸿雪略带亲昵的举动。
廖鸿雪眯了眯眼,手掌在空中停顿一瞬,自然地收了回去,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不快的样子。
林丞悄悄松了一口气,顾左右言他:“刚才那个人说的引路是什么意思?”
“嗯?”廖鸿雪抖了抖袖口,漫不经心道,“游客来这里多数都要靠引路人找到心仪的住所,也需要向导帮忙介绍景点和当地特色,他们负责把客领上门,赚点小费什么的,如果给的少了,他们就故意把房价说高,让老板揽不到客。”
林丞皱着眉听了一会儿,疑声道:“这不就是黑中介?”
廖鸿雪品味了一下这个新的名词,歪了歪脑袋:“黑中介是什么?”
林丞耐心解释道:“就是借助虚构事实或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款额较大的公共财务的人,是违法分子。”
“原来如此,”廖鸿雪点点头,“寨子里有不少这种灰色地带的人,全是些地痞无赖,村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现在有了你。”
林丞忧心忡忡地点头,只当是李牧熊在村长家不敢过多放肆,苍白消瘦的脸经此一遭气色更差了。
他的眉骨很高,眼窝凹陷下去,显得双眼皮的褶皱更深了,不至于瘦到脱相,却也失了几分人气儿。
不怪李牧熊敢找他的麻烦,林丞生了一副斯文读书人的长相,看着就没什么攻击性,暖白色的肌肤更是让他像个靠脸吃饭的情绪提供者。
廖鸿雪描摹着他隐隐约约的唇线,突然出声提议:“林丞哥还没去过我家吧,要不今天就休假半天,去我那里转转。”
他望着林丞,语气平常,眸中闪动的期待却令人不忍拒绝。
某些人装了几天就有点装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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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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