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米早早地等在车门边,灰头土脸地迎接从远处走来的两人:“你们回来了?”
庆晨忍不住伸手抹了抹陈米脸上的灰,问道:“你刚去哪里打滚了吗?怎么弄得这么脏?”
陈米摆摆手,举着脖子挂着的单反傻笑着:“就是去现场里面拍照了,没啥。”
庆晨摇摇头,怜爱般的看着陈米这样的举动:“傻孩子。”
三个人一起上了车。
刚刚没跟着陈米去拍照,所以我现在的好奇心全放在她刚刚拍的那些照片上,迫切地想要看到陈米用抹黑的脸颊拍出的照片到底是什么。
所以我就趴在她的身后,等待她打开相机检查照片。
照片一张张划过,是陈米跑到很远的地方,看到居民聚集的街上高举着棺材,大人高声哭嚎着宣布这场痛苦的死亡,小孩举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黄色枯叶高兴地对着相机挥舞。陈米还顺着棺材的队伍一路找到了哭丧的人家,那里坐着的妇人的家人正一个一个地接受着来自各家各户的哀悼。陈米的镜头下,各式各样颜色的衣服占据着主画面,只有妇人家人穿着正式的黑色宗教服装,一言不发地低头行着礼。
马骋燃解释道:“这里已经习惯了,因为死亡来的太突然,所以大家来不及换服装就必须迎接热闹的葬礼。在葬礼期间,只有主人家会趁着棺材游行街道的一点时间,换上正式的服装,其他人匆匆赶来,不换服装亡灵也不会怪罪的。”
陈米点点头,将这组照片加上“热闹的死亡”这五个字,也跟着一起说:“这样也好,至少灵魂盘旋的时候,热热闹闹的,一点都不孤单。”
马骋燃点点头。
庆晨则在旁边,看着相机下枯黄的叶子,还有孩童天真的笑脸,发着呆。
陈米问庆晨,怎么这副表情。
庆晨说:“孩子的笑容有点太刺眼,她不知道是该对他们没认识到战争的残酷而感到幸运呢,还是心痛于他们的未来。”
陈米在沉默中突然地笑出了声,她看着庆晨,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应该为战争感到愤怒。”
庆晨惊讶地说出“你变了”,而我只觉得刚刚陈米那声笑有些不太对劲。
那不是一种欢乐的笑容,也不是勉强的尴尬,而是一种——对命运的嘲笑?我好像没办法找出一个合适的情景将这个笑容安上,只能从我看过的书里找到这个形容,就是一种对命运的嘲笑,一种曾经发生的事情怎么会再次发生的惊讶,一种释怀的无奈。
她的身上,藏了好多秘密。
在I国待了快一周,轰炸隔两天就来一次,庆晨和马骋燃已经快速适应了两人的工作风格和节奏,陈米也已经习惯了在他们拍摄的时候自己找到人群,拍下当地人对于战争的反应。
陈米认识了更多来自不同国家的自由记者,其中不乏I国当地电视台的人。他们能更快的到达现场,在四散逃跑的时候,拿着带着I国国徽的深蓝电视台标,简陋的话筒和设备,微小却有力量的向全世界输出他们自己的声音。
陈米的相机里,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多。陈米也因此认识了非常多当地的记者。
这次的事件,是陈米将睡梦中的庆晨叫起来,庆晨先下楼等马骋燃,陈米坐上当地记者朋友的车奔赴现场。在两**事谈和无果之后,L国丧心病狂地将炸弹轰向了学校和医院,这是L国对I国下的最后通牒,也是对他们国家强大的最大宣誓。
陈米没有国家电视台的撑腰,她能做的只有拿着单反深入现场,拍摄下当时的所见所闻,把它们写成新闻稿,发布在新闻网站上。
于是,她能看到的现场是藏在无比嘈杂的阴霾之下的,原始的红色和心惊的、洒落在现场的、染上战争的白色大褂。
陈米的镜头对上了她能找到的在街边洒落的最完整的大褂——边缘已经被火焰烧的崎岖,衣服上血红色与黑灰色随机的散布,但任谁都能看出来那底色,是世界上最纯净的白。
庆晨和马骋燃终于不停蹄的赶到了战场,在警戒线之外的记者区迅速布置好拍摄工具和通讯设备,庆晨找好角度,等待来自祖国的呼唤。
眼睛里尽是还在燃烧的废墟,残烟卷起蒙住了破晓。在面向他们的方向里,尽头处隐隐约约是抹红色。
庆晨举起手机拉大画面,倒下的红十字伫立在软塌的炮灰上,神圣的让庆晨忍不住震撼,眼泪在耳机声音响起前一秒落了下来。
使命将感性的一面拉了回来,庆晨回归到本职,镜头专业地对准现场。
结束工作,庆晨和马骋燃合上镜头,走到另一个角度的现场,不同于刚刚记录下的繁忙,这里只有军队和寂静。
断壁残垣里,学校的铃声响起。马骋燃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声音失了神:“现在,是该上早间课的时候。”
所以现在的面前,应该是孩子们背着书包奔向教室,老师的呼声与孩子们的笑声一齐充斥空气的时刻——耳边只有燃烧的破裂声,乌鸦的啸叫声……
庆晨低头,脚步向后退几步,地上狼狈的,是深蓝色的铅笔。庆晨弯身捡起来,铅笔上还用银色标画着I国国徽。
“I国的孩子们,特别喜欢上学。”马骋燃也看着庆晨手上的铅笔,说道,“因为在I国,教育是一项特别匮乏的资源,尤其是深陷战争的这几年,学校一定是首选的攻击对象,所以很少人会选择当老师。”
“政府会干预,但是I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他们很难真正保护好学校。所以这个学校算是I国做的最后挣扎了,他们把它放在医院旁边……”
马骋燃的声音越来越颤抖,他的拳头在挣扎中攥紧,力气让他全身都抖动,他用力地吞着口水,脸颊被吸出两个巨大的凹陷,深呼吸了一阵,他才能用抖动的双唇说出:“我没想过L国会——会炸医院。”
“我从来没觉得人,甚至一个国家可以变得如此丧心病狂,连基本的人道都没有了。”
庆晨手上那支铅笔也被她的手心攥紧了,汗液带出她的愤怒。谁又能想到,医院和学校,变成了血肉遍地的荒野。
我飘过警戒线,想去看看那面依旧竖立的墙面,那里白白净净的水泥上写了无数个歪歪扭扭的英文单词:“study”、“peace”、“war”……
我飘过火焰,走到医院的断壁上,那里白净的墙上也有笔迹。
上面整整齐齐写着我看不懂的语言,但我知道是I国文,是他们的国歌。
“……我们终将得到和平
胜利必会到来
我亲爱的国家——我将会献祭我的所有
为了你的独立和自由
……”
神明,你能听见吗?如果一遍的虔诚太渺小,这里有满满一面墙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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