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二叔,我把那只抽包角的麂子给放了。”
太子提着一只长耳兔,晃了晃道,“拿这个哄三妹妹就好,那麂子还没半只鹿大,浑身瘦的可怜,大风天里出来觅食,指不定窝里有老麂子等着它呢。”
陆敬之看他妇人之仁,并不说那些大道理规劝,“行善仁爱,自人及物,是为孟子的达之天下也。你有仁爱之心,是那老麂子的福气,也是黎庶百姓的福气。”
太子把兔子装进笼里,努着嘴道:“王太傅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林太保诘责,宋襄之仁、匹夫之勇,哪一个都是福气,为君者,当胸怀大志,铁石心肠,才可识奸佞,远小人。”
陆敬之反问:“益哥儿自己觉得二位先生哪个说的在理?”
“我听二叔的,王太傅与二叔意见一致,定是对的。”小孩子一颗心都在孺慕崇拜的人身上,他二叔的话,更比先生们在书房念叨十遍百遍都强。
陆敬之摇头不认同,“孟子离娄章,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王太傅与林太保观点相左,却不必分出个对错,只看何时何事。”
“就像……就像二叔和宁家女,二叔讨一百个孤女做妾做婢也使得,只可惜她生在了宁家,二叔再心悦于她,也赏不得她一个名分。”
陆敬之脸上笑意凝住:“这些话又是谁跟你说的?”
“没人告诉我,我自己个儿想的。”童言无忌,太子扬起脸,得意洋洋。
“你自己想的?宁家女貌美,二叔一把年纪又未婚配,如何就娶不得她?”
太子诧异:“宁家可是反贼!二叔娶了宁家女,岂不要与我父皇作对!”他蹙眉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久久才坚定道,“如花美眷也不只他宁家一位,二叔喜欢什么品性的,列个项目,回头我替二叔比着去寻,天下之大,就不信没有强过那宁家女的。”
“喜欢什么样的……”陆敬之仿佛真在思考,他生的本就品貌极好,此刻一声猩猩绒的大氅,冷风灌起剑眉星目,映着身后漫山漫野的雪景,更显得人比画上神仙。
“我瞧二叔这般,绥宁候府方家倒有一人可般配。”小孩子不能没头没尾的说起这些,必是背后听旁人提起过几句端倪。
“方国舅家的小姐?”陆敬之皮面强笑。
跟着的小安子心领神会的上前道:“太子爷说的是年前和太府寺相公刑大人退了亲的那位方家姑娘?”
绥宁候为皇后母舅,他家的男人多碌碌平庸,府里却养得一对并蒂花,亲姑娘嫁了镇南王李家,养在府里的表姑娘更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旁人不要的就塞给我了?”陆敬之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淡淡一句,叫跟着太子的中宫太监猛提一口气,猫着腰在小主子耳朵边嘀咕一通,太子脸上总不大好的,抬头看看他二叔,才不情不愿的闭口止言。
从猎场回来,陆敬之将人送到宫门。
“怕你母后再给我说媒,就不送你了。”陆敬之扬鞭示意,调转马头,自回府邸。
太子在宫门打了个来回,拢紧了大氅又从侧门里出来,跟着的太监急成了猴儿,求爷爷告奶奶的饶请小祖宗快些回去。
“不过几滴雪籽儿,还能冷死孤不成?”望一望天街已没他二叔的踪迹,他笑着提了个伶俐的小太监问话,“快说,这附近有什么好换衣裳的地方?今儿个大理寺热闹,咱们做平民打扮,凑过去瞧,也涨涨见识。”
“哎呦,亲娘祖宗哎,大冷天儿的,什么热闹值得当要小的们赔了脖子上的脑袋去凑的。”中宫太监自然不肯。
“你们不陪,孤就这么一身儿进去,叫荆姑父瞧见,指不定还能给孤搬把椅子呢。”太子作势就要一个人莽出去。
太监们拗他不过,只得听从,带着人去就近的日新楼借雅间换了衣裳,再出门就是一富家公子哥儿领着几个随行小厮,死贼的天儿撑一把折扇,晃悠悠往大理寺门前凑热闹。
里头正审到关键,崇瑞王气的从椅子上跳起,指着宁家女的鼻子骂她造谣诽谤,手边小几拍的比惊堂木都要响,非得让大理寺把人抓了用刑,看她还所言属实不实。
原告这边气势就弱了几多,宁家女一身內侍打扮,发髻挽了攥儿,帽子不知摘去了哪里,大理寺倒是公允也给了春凳,没叫她跪着回话。比起崇瑞王张牙舞爪的气势,她盈盈见礼,只言还有人证。
“传人证。”惊堂木一拍,左右衙役威武助势,崇瑞王威风才小了些。
不多时,差官们依着宁家女所言处所,抬了个不良于行的落魄男子上堂,崇瑞王与相客们起先还胜券在握,直到这人自报了身份,几家子脸上都变颜变色。
“下官魏士皓,拜见青天大老爷,呜……啊……”
一句话没说完,那人就顿足捶胸,哭的不能自已,半新不旧的羊皮袄子扎紧了上半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不良于行的两条腿却露在外面,一路上落了雪,搭在上头的破棉被也湿了卷边,露出底下高高肿起的腿肚。
这人竟是吏部前些日子才挂了失踪的魏断事!
魏士皓哭做泪人,声声泣诉,将自己怎样怎样受崇瑞王府的小贾相公诓骗,从魏陈氏处取来当票,又怎样怎样在中途被崇瑞王府指使的许昌县丞陈耀祖抓包截胡,他更是亲眼瞧见那小贾相公从姓陈的手里取走账本,扬长而去。
“他们杀人灭口,大雪天儿的,扒了下官的衣裳往林子里喂狼,他们也忒藐视王法了些,呜……”
魏士皓拍胸脯,痛心疾首,“下官千错万错,好赖也是正经科举入仕,得了吏部告身的朝廷命官,当今天子钦赐的绿衣郎,他们草菅人命,连朝堂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莫说是崇瑞王那边安静如鸡,就连堂上坐着的大理寺卿荆衡也诧异难信。
坐在旁侧的林太保头一个站出来骂:“好一个赤胆忠心的三王爷,一百张嘴欺负一小姑娘,跟我们这群老的不中用的对嘴也是你的厉害。原是私底下连朝廷命官也敢擅自开销,他姓魏的一个朝廷记在名录的六品官,就是犯了王法,自有天子处置,你崇瑞王搬了那家的律令,张张嘴就能要他的命?”
“本王……本王没有。”崇瑞王有相客出谋划策,片刻便想到推脱。
一如不认宁家女所言,魏士皓告的这些,他一个字儿也不认,只说自己没有做过,要他伏法,除非拿一锤一钉的证据出来。
“证据?”魏士皓蓬头垢面也顾不得,笑着从鼓囊囊的腰巾子里掏了一本账簿出来,“大理寺公书案上有证据,我这个阎王爷没收走的长命鬼手里也有证据,至于王爷您叫姓贾的抢走那本,也是证据!”
他将账本抖在手里,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我祖母与我父亲的所作所为,我虽被满在鼓里,可我家账目分类一应,我这个当儿子的还是见过的,错目添二,分作两本,就是落在了外人手里,对不上原账目,也省的叫人盗去拿派了自家。”
“而真正经我们魏家孝敬进京都的银钱账本子,老太太瞒着不说,我也猜到了,所谓灯下黑,独一本藏在哪里都好找到,不若引渠入江,进献银子的账与铺面庄子里的账总在一处,改了项目,再添标注,足足四百六十万两银子,莫说是我们小小一个许昌了,就是豫州扒一层皮,也不够你崇瑞王府黑了心的伸手讨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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