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赛程安排,T12的男子400米预赛在上午十点多,决赛被安排在了下午三点钟。
手续都由助理教练负责办理,袁辛和丁舧两个人只需要专注比赛就行了。
换衣服的时候袁辛特意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其他选手和领跑员,T12组的运动员大多年纪比他们略长,大概都在二十出头,光看运动员本身,不像是从小就练短跑的。
证据没有,就是一种体育生之间的直觉。
T11组有年纪明显小一些的,大约是16岁左右,因着这个组别是全盲,估计有很多盲人孩子从小就开始练习了。
袁辛还没有一下子接触过这么多残疾人,尤其是视障人士,看着他们跌跌撞撞地行动,却又谈笑风生、言笑晏晏,好似从不会被生活的困难打倒,他就总觉得眼眶发酸。
别的休息室和更衣室还有很多聋哑人和使用假肢的肢体残疾人,真不是他虚伪,实在太心酸了,有些看不下去,他又很快退回了自己的更衣室里。
丁舧换好了衣服,一直在长椅上坐着,塞着耳机听音乐,舒缓神经。
参赛的很多运动员属于市队,领跑员应当也是组织给安排的,看起来比较成熟且有经验,很会照顾自己的运动员,那种关怀的感觉很像大哥哥,甚至是稍微年轻一点的叔叔,总之就是无微不至。
虽然袁辛觉得自己不差,但也有样学样,争取能对丁舧更体贴一点。
在他问了若干“需不需要这个”“需不需要那个”的问题之后,被人拉着坐在旁边,手里塞进来一只耳机。
“我的小甜瓜,你是来比赛的,不是来观摩培训的。我俩自有我俩的相处方式。”丁舧搭着他的肩膀,“放松,不要给自己增添新的焦虑。”
袁辛把耳机塞进耳朵,动感的音乐很快就占据了他半个脑袋。
在他看来,丁舧的一切品味都很好,衣品、审美全都与众不同,对音乐的欣赏也是如此。
涌进耳朵里的是他比较陌生的重金属,那么喧闹的乐曲此刻跟他另一个耳朵里听到的喧哗噪音形成了奇妙的平衡,乱反衬出来了静,让他有些毛躁的心情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
有那么一点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任它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
心情是这样,心态也该是这样。
袁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闭上眼睛之后,想象自己跟丁舧是同样的状态。
突然间旁边的手伸过来,拉住了他的,并且十指相扣。
袁辛没有睁眼,而是用手指轻轻按了按他的手背。
丁舧的掌心温热干燥,手指又很有力量,握在一起很安稳。
耳机听着同一首歌,手紧握在一起,两人之间像是形成了一个将别人隔绝在外的保护罩。
很多话无需言明,只靠自己慢慢调解。
几首歌过后,助理教练和队医来叫他俩,他们一起去赛场边上热身。
汤姆斯也是第一次参加中国的市运会,简直是个好奇宝宝,挂着工作人员的牌子四处晃悠,到处“侦查”。
他也是个超级赛e人,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逮谁跟谁聊,也把跑道迅速查看了一圈,熟悉周围环境。
其他人对他的存在也略感好奇,这个级别的运动会上,外籍教练不是没有,但属实不多。
不过中国人大多含蓄,没人对他多问。
看见自己的两名选手已经上了田径场,汤姆斯便过去跟他们会合。
来的路上助理教练已经把打探到的情况告诉了丁舧和袁辛,这次市运会T12级别的男子400米选手以新人为主,也有一些在省残奥委员会注册的运动员来练手,这些人的成绩大多还行,但构不成劲敌的标准。
只要他们稳定发挥,在市运会上夺金应当不成问题。
毕竟两人在之前都处于各自梯队的尖尖,现在强强联合配合训练了半年,实力不容小觑。
但话又说回来,竞技运动的美妙之处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就算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也没人会掉以轻心。
不跟别人比,也会跟自己比,挑战个人极限。
“热身了。”袁辛拉着丁舧的手,“我带着你在跑道上走一圈。”
丁舧搭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我可把自己交给你了。”
交给我你就放心吧,袁辛在心里说。
这边场地丁舧熟悉,跟着袁辛走几步,跟记忆里的画面对应起来,基本上心里就有了数。
“舧哥、袁儿!我们在这儿!”旁边看台上传来了韩江的声音。
袁辛循声望去,见本班亲友团都坐在了一起。
孙嘉研向他们挥了挥手:“袁辛,丁舧,加油!”
其他人手里拿着应援手幅疯狂挥动:“舧辛组合,加油加油!”
“谢啦朋友们!”丁舧冲着他们的方向招了招手,笑容非常自信,握紧拳头大喊,“必胜!”
袁辛依旧是没怎么吭声,但也是满脸笑意地向大家挥手。
再往前走两步,就听见看台又有声音传来:“袁辛!”
“哦?”这回是丁舧先有反应,“想静静吗?静静就在这儿。”
袁辛:“……”
起初他以为丁舧一定会玩这个名字梗,没想到这人一直没提过这事儿,现在倒是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不想静静,我只想跑跑。”袁辛往看台方向转头,便看见了柳文静和她的同学,俩人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拍手器一起向他俩挥舞。
他礼貌地冲她们也招招手,偏头看丁舧:“回应一个呗。”
“人家又没喊我。”丁舧面朝前方,表情淡淡。
袁辛:“……”
“那这样吧,一起。”他突然心生一念,拉起丁舧的手,把运动服袖子往上一捋,冲两名女生举了起来。
当时戴手绳的时候,丁舧就说俩人各自戴在他们握引导手环的手上,这样可以让两个坠子挨得更近,产生玄学的力量。
玄学不玄学的袁辛不知道,赛场上自己在左对方在右,平时也习惯了这样的站位,现在这么手牵手举着,正好可以展示这一对儿的手绳。
算是暗戳戳地给自己发个糖。
无人注意的角落,丁舧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比赛卖出去的票不多,看台上的人稀稀拉拉,除了亲友团没太有什么观众,柳文静和好友就坐在了第一排,离他俩挺近的,也就把那成双成对的手绳看了个一清二楚。
女孩子心思到底细腻,一眼就注意到了。
“男生没事儿怎么会戴这个?袁辛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好友盯着那手绳说,“看着还是手工做的。”
柳文静摇摇头:“他俩那款式这么像,应该是同一个人送的,没准儿是袁辛妹妹做的。”
“不确定,再看看。”这个说法也有道理,但好友显然不太能接受。
柳文静望向俩人的背影,方才肩并肩的时候就觉得他俩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亲昵,现在看过去又勾肩搭背地搂上了。
男生亲密起来还真的挺gay的。
熟悉了会儿场地,袁辛和丁舧就开始正经热身,弓步压腿、原地高抬腿跑、原地小步跑、活动手腕脚腕等等。
活动得差不多了,两人扣住引导手环,短短地来回小跑,用以调整默契度。
其他运动员也都陆续出来热身,都被自己的领跑员精心呵护着。
预赛时间快到了,汤姆斯和助理教练喊着他俩往起跑点那边走,袁辛特意跟丁舧换了个位置,让他贴着看台那一侧走,免得被别人碰着。
怼个肩膀踩个脚虽然是小事,但这种小事最好能免则免。
然而千防万防,人到底没有前后眼,就快要走到起跑点的时候,身后突然过来一个人,一头撞上了他们。
袁辛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意识伸出手臂去护着丁舧,但还是有点晚,三个人挤成一团,他清晰地听见丁舧“嘶”了一声,显然是吃痛了。
他立刻把那肇事者往后一推,看见对方明显有残疾的眼睛,又忙不迭伸手扶了一把,生气地说:“你领跑员呢?教练呢?怎么没人看着你?!”
那孩子年纪不大,这会儿也很慌张:“对、对不起……”
“抱歉抱歉!”身后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跑过来,他已经脱了外套,短袖的比赛服外边套了个写有“Guaid”坎肩,明显是对方的领跑员,“我刚才就接了个电话,一时没看见,实在不好意思。”
“跟我说不好意思有用吗?马上要比赛了你把我搭档撞伤了怎么办?”袁辛实在生气。
对方还在不停道歉:“我们不是故意的!”
丁舧拉着袁辛往前走:“消消气,别搞自己心态啊。”
“你刚才‘嘶’什么,哪里受伤了?”袁辛确实来不及跟人掰扯,只管反复检查他。
丁舧一把拦住他:“我没事,就是被人撞了之后下意识地出声。”
“不行,我得看看。”袁辛挣脱,蹲下检查他的腿。
俩人方才热过身,上边还套着运动服,下边已经是短裤了。
被人从后边撞上,最容易受的伤是被踩到脚后跟,他们训练的时候穿的是普通鞋,比赛的时候穿的都是钉鞋。
有人用短钉有人用尖钉,大多数都是钢钉,这踩一脚——
还没琢磨完,他已经看见了伤处,心疼得立刻抽搐了起来。
为了增大摩擦力以及脚和鞋之间的契合度,运动员穿钉鞋的时候通常不会穿袜子,这也就导致被外力撞击到的时候缺少一层保护,方才那小孩一脚踩掉了丁舧的后鞋跟,鞋钉直接在他跟腱处划了条血口子!
“操!”袁辛血涌上头,当即站起来往后看,去寻找那俩人的身影,想让他们回来负责。
丁舧一把拉住他:“宝贝儿,别上头,这个时候了千万别上头,我觉得没事,就是皮外伤——流血流得多吗?”
把白色的鞋帮都染红了,还在往外渗血!
袁辛咬紧了牙关,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不照实说的话,没准不会对他产生过分的心理暗示。
但是撒谎说不严重,他说不出口。
而且伤在这里,跑动过程中伤口会不停地被磨损,一路都会很疼!
“发生什么事了?”
汤姆斯、助理教练还有队医走在前边,刚一回头发现人没了,看情况判断是出了小意外,立刻回来查看情况。
袁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被人从后边踩了一脚。”
队医已经发现了不对,立刻蹲下帮丁舧处理。
丁舧忙着跟汤姆斯解释:“是刚才有个选手的领跑员没有照顾好他,他从后边撞过来,我们来不及反应。”
“窝妹有乖你闷的一丝。”汤姆斯面色阴沉,但确实没打算说什么,以免影响运动员的情绪,只是低头问队医,“怎摸样?”
队医帮丁舧脱了鞋,正在用碘伏给他消毒:“伤口不深,没有伤到跟腱,现在先给他止血,贴一个创可贴,跑完再弄一下。就是跑的时候会疼。”
“疼不怕,跑起来就顾不上了。”丁舧笑了笑,“真没事!”
所有人都没吭声。
这个时候谁会说有事?
袁辛知道自己该控制情绪,但胸口还是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气。
队医手脚利索,已经很快处理好了。
丁舧捏了捏袁辛的手,笑着说:“好了小甜瓜,没事哒没事哒!”
“嗯嗯,我会化愤怒为动力。”为了准确传达情绪,袁辛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但说完全不影响是不可能的,跑的时候他就觉得丁舧的动作没有平时利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冲刺的时候始终不能摆脱旁边的追兵,看到一帮人一起撞线,袁辛的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成绩出来,小组排名第四,稳进决赛。
但54秒33的数据,对他们来说,简直是黑历史级别的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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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ter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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