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舧一直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想来也是有点累的。袁辛靠着他没动,觉得这一刻不用交谈也足够美好。
手机在口袋里一直震动,他一抬头,看见韩江向他打手势,表示是传给他的照片,他比了个“OK”,暂时没往外掏。
不知道丁舧睡没睡着,怕自己动作过大会吵醒他。
然而下一刻,美妙静谧的时光还是被打破,管家带着江思远进了宴会厅里。
“小舧,袁辛,恭喜你们拿到冠军。”江思远抱着一束鲜花,清香味儿老远就飘了过来,“袁辛,祝你生日快乐。”
他来不让人意外,毕竟这对丁舧来说是重要的一天,但袁辛很难不醋上一醋,哪怕对方得体又大方。
就是讨厌他得体又大方。
吃醋的人就是这么阴暗,不服去告我啊!
然而袁辛还是得装出一副客气的样子,站起身点头道:“谢谢。”
丁舧一听到江思远的声音就眉开眼笑,一跃而起:“思远哥,又买小花花了!”
“嗯,你不是喜欢黄蔷薇吗?今天的花材很新鲜。”
袁辛斜眼觑了觑,看那被包在白色雪梨纸里边的一捧黄色小花,倒是很好看。
高知男品味不错哈。
丁舧喜欢黄蔷薇么?我都不知道。
无人听到袁辛的内心独白,江思远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盒子,递给丁舧:“送你俩的礼物,刚研发的手环,可以监测运动时候各项体征数据,也能跟你的智能眼镜配套使用。对袁辛来说,可用功能就没那么多了,不过手环可以配对,发生什么紧急情况可以立刻通知对方,相互靠近的时候也可以提示。”
“有这个功能,那我不就没办法跟他玩偷袭了?”丁舧兴奋地接过盒子。
江思远笑道:“可以随喜好打开或者关闭。”
功能这么贴心啊,配对什么的我喜欢。
袁辛从丁舧手里接过自己的那一只,对刚才的阴暗爬行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谢谢思远哥。”
但吃醋这个事儿,有时候很难用理智去控制,看着他俩坐在沙发上愉快地聊天,他心里还是有点翻江倒海。
于是一个人默默躲到角落里,把丁舧送他的小游戏机调到静音,一路过关斩将,玩到了倒数第二关。
本想一口气打到通关,谁知后边这些关卡居然还挺难,反反复复卡着过不去。正烦躁的时候钟芸接了袁满回来,袁辛不想和别人分享这个游戏机,只能遗憾地止步于此,专心地陪妹妹在别墅里撒欢。
再过一会儿,班里的几个同学也到了,宴会厅立刻热闹了起来。
鉴于晚自习之前要把他们一起送回去,人齐了之后,立刻开宴。
丁舧和袁辛先跟父母和教练们坐一桌,正经的致辞环节过去之后,俩人就游荡去了同学那一桌。
大人们聊大人的,学生们聊学生的,只有袁满小朋友两个桌子来回跑,一会儿找爸爸妈妈,一会儿找哥哥和嘉研姐姐。
既然满了十八岁,喝酒也就更加理直气壮了,要去上晚自习的人不能喝,纷纷以水代酒敬冠军和寿星。
俩人被灌得有点惨,短短一个多钟头吃完的饭,袁辛已经觉得头晕目眩,走路都打晃。
学生们还得赶着回学校,“宴会”就这么匆忙结束,大家约定高考之后再出来嗨皮。
父母们喝得不多,饭后留在宴会厅喝茶闲谈,丁舧和袁辛两个人已经不行了,互相搀扶着去了丁舧的卧室,一头扎进床里呼呼大睡。
睡得不算踏实,迷迷糊糊的全是没什么具体情节的梦,估计还是累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袁辛感觉小腹涨得厉害,被憋醒了。
爬起来去了洗手间放了水,又用凉水洗了把脸,脑子还有点晕,但比之前清醒了不少。
他回到卧室里,看着依旧红着脸、睡得香甜的丁舧,忍不住捏住了对方的鼻子。
鼻子呼吸不畅,丁舧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巴。
惊,学神运动健将竟然也是口呼吸患者!
袁辛恶作剧得很开心,四下摸索手机,没摸到自己的,就先用丁舧的,把他的黑历史给拍了下来。
拍完之后,他蹑手蹑脚地离开卧室,去寻找自己的手机。
刚才瞟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袁辛到了宴会厅,发现已经空无一人,卫生都收拾好了。
绕到茶几上拿自己手机的时候,他才发现,黄嘉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正在独自抹泪。
袁辛一时间有点尴尬:“阿姨……”
“哦,小袁啊。”黄嘉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如既往的淡淡笑意,主动道,“你爸妈还有妹妹先回去了,今天你就留在家里住吧,明早你和小舧一起去学校。”
袁辛点点头:“嗯,好。”
在他心里,黄嘉一直是热情外向的女强人,跟丁舧如出一辙的乐观主义者,看她独自躲起来哭,他有点不放心,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犹豫了片刻,还是关心了一句:“阿姨,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今天有点感慨。”黄嘉仰头看看他,拍了拍旁边的空位,“有没有空,听我唠叨两句?”
袁辛在她身边坐下:“有什么您尽管说,我不太会说话,但一定会好好听。”
“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黄嘉看着他笑,笑容很深,可笑着笑着,眼圈就又红了起来,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要是小舧没出意外,他现在应该和你一样,健康又帅气。”
袁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毕竟他不能说“丁舧现在也很好”,便只能伸手从茶几上拿过纸巾盒,多扯了几张纸巾递给黄嘉。
黄嘉接过纸巾按着眼睛,自嘲地说:“身为父母,我们可能只给了小舧富足的生活,但我和他爸爸都太忙了,从小几乎没怎么陪过他,除了他参加大型比赛尽量到场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保姆和管家送他去训练。亏他和你一样,六岁起就开始在体校练短跑,没有多少时间在家里,一家三口各忙各的,倒是显不出我和他爸爸做得不够。但是没做到的事儿,我们心里清楚得很。”
“阿姨,别这么说,他从来没抱怨过你们。”袁辛谨慎地说,“人的时间是有限的,有时候确实分身乏术。他知道你们是爱他的。”
“是啊,小舧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懂事得让我这个当妈的心疼。我是一方面自责,一方面我行我素,还给自己找理由——别人家成功的小孩也都是这样吃苦过来的,小舧想要成为一流的运动员,也得付出这些。或许我和他爸爸不能整天陪着他,才让他更加坚强。但我知道,这都是自欺欺人……”
说着说着,黄嘉又流下了眼泪。
袁辛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倾听。
回想小时候,他没有保姆管家接送,都是自己坐着公交车去体校训练,但偶尔爸爸妈妈会来接他。那会儿妹妹还没出生,他就是爸妈手心里的宝贝,虽然经济条件一般,但从来没觉得孤单过。
只是老爸腰部受伤之后,一切才开始改变。
丁舧可能拥有一切,却偏偏没有爸妈的陪伴,虽然嘴上表示理解,可哪个孩子不眷恋父母的怀抱。
黄嘉擦了擦鼻涕,叹息道:“我和他爸爸聚少离多,感情疏远了不少,见了面都没话讲,还有一阵开口就吵架。小舧十四岁的时候居然主动劝我俩离婚,说什么‘勉强没有幸福’,他只希望我俩各自能快乐地生活。那个年纪他就想得那么通透,我们也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儿子而感到庆幸,认真思考之后,我和他爸爸就友好分开了。”
“但我们彼此承诺,每年都要抽出时间、彻底放下工作,以一家三口的形式陪小舧度假。不知道是真的希望一家人团聚,还是只为了成全我们做父母的一片心意,小舧每次都表现得很开心、很配合。谁知道他十六岁那年,我们一起滑雪,就出了事故,我和他爸爸都没事,偏偏他……”
说到这里,黄嘉简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袁辛的心也一下子绞痛了起来。
黄嘉倾诉的语气变得强烈了许多:“小舧知道自己看不见的时候,突然间性情大变。以前那么温柔体贴的小孩,变得暴躁、没有安全感,他哭闹、摔东西、发脾气,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如果可以的话,我和他爸爸都愿意把自己的眼睛给他,可偏偏他伤在了视神经,换角膜一点用都没有。”
对于丁舧不想活这件事,袁辛太能感同身受了,如果换了是他自己,可能根本撑不过那段最黑暗的时光,不顾一切地要结束那种痛苦。
“等到眼睛终于好了点、有了些光感的时候,他好像一夜之间就想通了,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孩子,笑着跟我们说会配合治疗,毕竟希望在人间。可我们都知道他只是在强撑,他不希望我们为他担心,他永远都在考虑别人,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
“你知道的,他很要强,甚至要强得过了头,不允许自己在人前表现出一点脆弱,可他却成了一个处处都需要人帮忙的残疾人,他心里怎么接受得了!所以他对自己开始了特种兵一样的训练,甚至不让我们看见训练过程。”
“他常常弄得自己双手全是伤,各种烫伤、刺伤、擦伤,学用盲杖独自出行,整天摔跟头,手掌和膝盖新伤摞旧伤,有时候刚结痂又被弄破,小伤口被弄成大伤口,本不该留疤的也留了不少疤。反复失败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躲起来哭,他小时候很少哭闹,现在长成那么高的少年,偷偷缩在墙角哭成一团,留给我们的永远是‘我没事’‘我很好’……”
袁辛听着,也禁不住泪流满面。
丁舧膝盖上的伤疤太明显,他无论如何忽视不了,但是听黄嘉讲,就感觉那令人痛苦的画面在眼前晃个不停,晃得他头晕目眩、心神俱裂。
“可是练好了又怎么样,熟悉了自己家里的环境又能怎么样,换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什么都看不见,依旧会茫然不知所措,他那么爱出门的人,自从眼睛出了问题,就变成了个宅男。原因他从来没说,但我知道,除了不想给人添麻烦之外,他心底里也在害怕,害怕面对外面一团模糊的世界。”
黄嘉啜泣着说:“眼睛是一点点在好转,从最初的什么都看不见,到有光感,到终于有了狭窄的视野,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为了不当个废人,为了继续念书,他开始废寝忘食地学盲文,练得手指头起了厚厚的茧子,比小学的时候学写字还刻苦。”
“好在后来我们认识了江思远,知道他在开发的项目,那个智能眼镜虽然不能真的让小舧看清楚世界,但至少可以让他知道他所处的环境是怎么样的,可以告诉他定位和障碍物,让他不至于在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再那样无措。”
“从那以后,小舧好像才真正恢复了一点点信心,他努力地补课、学习,做你们考试的试卷,卖力追赶进度,到了去年年初,他坚定地告诉我们,他想重回赛场。他那么热爱短跑,那是他从小到大一直追逐的梦想,他不愿意放弃。”
“只要他能开心,只要他能恢复面对生活的勇气,我们什么都愿意做。为了方便陪伴和照顾,我和他爸爸决定复婚,帮小舧请了一切我们能请到的人,理疗师、康复训练师、盲文老师、家庭教师,最后是汤姆斯他们的教练组。小舧的恢复性训练进行了半年多,那半年,他把自己活生生逼成了个铁人,重新学着生活。”
“他说,妈妈,独立、学习还有短跑,我一个都不想放弃,我不会当个废人。看着他拼了命地要站起来,我这个当妈的心真的碎了一遍又一遍。我根本不想看他那样拼,家里供得起他,一辈子可以请人照顾他,可他不要,他就是要靠自己。”黄嘉哭得泣不成声。
袁辛不再压抑自己的心痛,干脆陪着她一起哭:“他做到了,阿姨,他做到了!”
一辈子都要被人照顾的丁舧是不会快乐的,只有通过自己的毅力重新站起来,才会获得永恒的宁静和幸福。
我们搞竞技体育的人永不言败!
黄嘉连连点头:“对不起小袁,今天他拿了冠军,省残奥委员会的领导对他很满意,他总算又能成为注册运动员,阿姨心情实在是太激动了,想想他一路走来那么难,一时有些失态,跟你聊了这些,你别见怪。”
“怎么会呢阿姨,我也很激动,也为他开心。”袁辛连忙道,“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经历过什么,但肯定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
“是啊,一个人跌入谷底,重新振作,到真正东山再起,那里边有多少血和泪,哪怕没办法感同身受,也能猜到其中的艰辛。”黄嘉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红肿着眼睛笑了笑,“幸好他的领跑员是你,小袁,你们在一起搭档之后,小舧明显比以前开心了许多,现在有这样的成绩,跟你的陪伴也是分不开的。”
袁辛深深叹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尽了一个搭档的本分,一切还是靠他自己。”
“不用谦虚,你有你的不可忽视的价值。”黄嘉莞尔道,“你知道吗,小舧以前就爱把你挂在嘴上,说你是他最欣赏的对手,他受伤后,大家都送来了慰问的礼物,他最喜欢的就是你送的那束花,我记得他还让人做成了干花保存了起来。里边有一把黄蔷薇,他说这种花的花语是‘永恒的微笑’,他也要永远笑对生活。”
黄蔷薇?!
袁辛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
丁舧喜欢黄蔷薇,是因为自己当年的无心之举吗?
难怪他会把自己送花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在袁辛心里变得空前强烈,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找丁舧,好好问一问。
黄嘉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这场倾诉也到了尾声。
她揉了揉眼睛,温声道:“耽误了你这么久,快去休息吧。”
“没事的阿姨,我也想知道舧哥的经历。”袁辛按捺着疯狂跳动的心,站起来道,“那我回去看看他了。”
一路走回丁舧的卧室,他的脑子时而清晰时而迷糊,他绞尽脑汁想搜刮出一句合适的开场白,希望能四平八稳地问出自己的疑惑,又不至于做得过火,以免事情变得无法收拾。
“袁儿,是你吗?去哪儿了?”
卧室里,丁舧也醒了,正靠在床头玩手机,有不少人给他发来了贺电,他正在一一查阅。
“是我,刚下楼去拿手机了。”袁辛的嗓音发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此刻看到丁舧温和的笑脸,他的大脑又变了一片空白,浑身所有的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说——
“放弃稳妥吧,就疯狂一次好了。”
“他既然那么看重你,不会不理你的。”
“试一试又怕什么呢?难道还要浪费更多时间吗?”
于是袁辛听从了自己的内心,冲过去单膝抵在了床上,捧起丁舧的脸,用力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Chapter 62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