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声音，便是徐辞。

两人停了笑声，她抬头往那画舫看去，只见那艘画舫比她的小画舫可大多了，灯火辉煌的，把船上有几个人照得清清楚楚。

阮思音隔着醉眼，一下子就认出了船板上的人。

一个是祝之林，一个是许吟秋，一个是徐辞。

原来是故友重聚。

酒气翻滚，阮思音丝毫没顾忌什么，提高了声量回应，“徐将军！幸会！”

她以司云的身份行走时，一向是变了声音的，纵使喝醉了，也没忘得此事。粗着嗓子喊，加上酒辣的喉头厚了，更听不出原来的声音。

徐辞见有回应，且这人认得自己，追问了一句，“你们是谁？”

那头却没声了。

这边船板上，精巧布置着酒杯茶盏，甲板上烧着小火炉。

祝之林用茶铲夹了茶碗去洗，阮思音一出声他便听出来了。

循声望过去，只见那小小船舫的黑影上，或坐或躺两个人。身边摆满酒坛。

其中一较为瘦小的身影，瞧见祝之林起身，有些吃力地举起酒壶朝他遥遥招手。

徐辞笑道：“好生有趣。”

他转头看向祝之林，后者脸色却十分冷淡。

徐辞早就想在许吟秋回来后做一个宴席，邀请他们参加。他喜爱混迹烟花巷柳，但平日里军务繁忙，以至于一个聚会推迟到了今天。也是正好碰上平康坊选花魁的热闹日子，左右邀到了不少人。方才在平康坊内看了好一阵热闹。

许吟秋姗姗来迟，也不想在人群中露面，正好出来透气。

徐辞便租了座小船。

许吟秋身体不佳，徐辞喝的酒也被这湖风吹散了。正觉得兴致尽了，想再回平康坊喝酒时，刚巧听见湖面上那艘小画舫传来的笑声。

徐辞高兴，想上船跟那两人喝几杯，招呼着船夫往那小画舫去。

刚说出口就被祝之林打断。

“别去。”

徐辞讶异，“怎么了？

瞧祝之林眼神不对，猜测道：“王爷可是认识那船上的人？”

祝之林静了静，道：“认识。方才说话的人是司云。”

名字一出来，船板上两人都静了。

徐辞过了会才道：“这名字好熟悉……哦！想起来了，上次在平康坊，这小子偷了平康坊的布匹，叫他小子溜走了，王爷叫我不要管呢。”

徐辞想了想道：“我后来查过那司云的生意，瞧着没什么问题。怎么会有这种癖好，真是人不可貌相，不晓得他身边的老板知道他这癖好，还肯不肯跟他打交道。”

祝之林安静良久，才淡声道：“应是一场误会，此人心地善良，心性坚韧，不是个坏人。”

许吟秋听罢一愣，嘴唇微张。

王爷对司云评价这般高么……

而且听上去王爷已经帮着司云打点了许多的事情。

是因为齐王妃的关系么？

徐辞道：“王爷怎么不让我过去，我一直未曾见得这小子的面貌，此时正好看看嘛。先前的误会已经了了，只是过去喝个酒，他也认出我来了。”

祝之林一直看着那湖上的黑影，两人抱着酒坛相谈甚欢，阮思音尽力比划着什么，另一人斜斜靠在船舷，折扇轻摇，听完后掩嘴轻笑。

虽然不曾见到两人的模样，但祝之林能想象出倾听阮思音说话之人微醺带笑时是何种目光。

他语调激不起一点水花，阻拦徐辞，“不要过去。”

说完后添了一句，“他们吵死了。”

徐辞愣了愣，道：“这也是。”

又许吟秋许吟秋，“方才是我欠考虑了，两个醉鬼，不要冲撞了吟秋。”

这方没问话了，那方又喊起来了。

阮思音夹着嗓音问：“徐将军！花魁可选出来了？”

徐辞虽然讨厌司云，但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瞧着祝之林跟这小子也有些关系，那一点点不喜也就此打消，背着手随口回应，“选出来了。”

“是谁？”

“是绿月。”

阮思音一听是绿月，登时十分高兴。

每每在平康坊内设宴，绿月帮她挡了不少酒，算是好友，有时还不得已要在她房中过夜。

绿月虽然是烟花女子，但十分守规矩，从来不过多打探阮思音的事。

阮思音很喜欢绿月，猛地听闻花魁是绿月，一下子惊喜起来，开心得不得了，连连邀傅明楼饮酒庆祝。

她摇摇晃晃想站起身，这一下子湖面不稳，阮思音也没料到自己已经喝了这么多，连稳稳当当地站起来都有些困难。猛地摔倒，正巧被傅明楼接住。

阮思音顾不得许多，撑着傅明楼的肩膀坐起来，朝对面船上大喊，“知道了！多谢徐将军！”

那边船上。

阮思音摔倒后徐辞笑出了声，说了句，“这司云可真是够疯的，看样子不晓得喝了多少的酒！”

许吟秋一直看着祝之林，只见祝之林十分沉默。

这沉默似乎同往常的不太一样。

女子的直觉，总觉得与对面的司云有关。

许吟秋不太舒服，便开口道：“王爷，我想回府休息了。”

徐辞闻言赶忙命船夫掉头回去。

*

往常喝醉，阮思音一般会在绿月那睡一晚，但今晚上绿月得了花魁，太多人想见她一面，没法抽出时间来见阮思音。付小义以为阮思音跟傅明楼早已离开，也早就回家了。

扶着阮思音回平康坊时，傅明楼有一瞬的不知如何是好。

在平康坊内休息一阵，傅明楼喝了壶茶清醒。阮思音瘫倒在椅上完全醒不来。

傅明楼轻笑。

这人酒量太一般了。

在画舫上，阮思音倒下去的前一刻，还拉着他的手大着舌头对他肯定道：“我从来不在外面喝醉，你信我，我没醉……我告诉你，三年里面，我从来都没喝醉过……”

傅明楼瞧着她身后的酒坛子，哄着她，“好，我信你。”

阮思音头已经埋下去了，仍然撑着举起手拍他肩膀，声若蚊蝇道：“好兄弟……”

下一刻，倒在了船板上。

傅明楼要扶着阮思音下楼时，想了想，找了一个在平康坊内做活的姑娘——还未及笄，但长做粗活，力气大得很。

傅明楼让小姑娘把阮思音扶下去，小姑娘显然是十分疑惑。

毕竟在她眼中，阮思音是一个成年男子，而她身旁的同伴同样是成年男子，却无法扶着自己的同伴下楼。

小姑娘一面心里疑惑，一面架上阮思音的胳膊，忽然觉得阮思音较之想象中的醉鬼可轻多了。

小姑娘刚下楼，就遇上一个如谪仙样的人站在门口，一身白衣，贵气逼人。

他扫了眼阮思音，平静道：“把她放进车里吧。”

小姑娘看着这位白衣公子面前的马车，又回头看了眼。

“这……”

傅明楼在楼梯上被相熟的人拦住，聊了几句耽搁了些时间，这时才下来。

对上祝之林的眼光时，笑容便淡了。

没等到自己跟祝之林打声招呼，这位传说中的齐王只看了自己一眼，没多说就将阮思音接走了。

傅明楼在门口吹了好一阵冷风，才泄气般一笑。回身又入到灯红酒绿之所。

*

阮思音回府的路上醒了。

睁开眼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找酒坛，“继续，继续喝……”

手摸着摸着始终找不到酒坛，迷蒙的样子显得有些可爱。

马车在石板路上磕了一下，她还以为在船上呢，紧紧抓着车棱当船舷，一把抓住身旁人的手臂，提醒道：“别摔了！”

“摔下去……摔下去，可不行……”

她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幼时在江边的生活，说，“小时候江边死了一个人，你猜是因为什么死的？”

祝之林没说话，阮思音喝了酒浑身滚烫，握住他手腕的手像是一块洛铁。他的目光从手滑上了对方因醉意驼红的耳尖。

“我爹爹告诉我，因为他喝醉了，喝醉了酒……又去坐船，一不小心从船上摔下去了，然后就死了！”

“傅兄、傅兄……”阮思音挣扎着靠近，靠在身旁人的耳边说，“咱们不该在船上喝酒，你知道，知道么……”

酒气喷了祝之林一脸，她动作间把紧紧捂着的领口弄乱了，涂在脖上，脸上的颜料渐渐变浅，往下的皮肤极白。

祝之林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光。目光逐渐变得阴沉。

阮思音靠在他肩头，絮絮叨叨道：“不过傅兄你不用担心……因为我会扶着你，我们不会掉下去的。就算是掉下去了也没关系，不就是死了嘛！”她举着手指在空中比划，“傅兄我告诉你，人生……人生不过一场梦，不、不对！不是一个梦，是一个笑话……”

祝之林淡淡看她。

阮思音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有些艰难地偏头，却见到从阮思音眼角挤出来一滴泪水。

他莫名觉得心里一抽痛，微皱着眉静静瞧着阮思音的脸。

他问：“怎么哭了？”

阮思音察觉到眼角的泪，抬手把它擦了。听见他问，手扶住祝之林的脸颊。她的鼻尖几乎要贴上祝之林的耳朵，但一直只差一点，天知道她喝醉了是怎么把控的这个距离。

阮思音凑近祝之林的耳朵，道：“我伤心啊……我喜欢一个人……”

“但好像是不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