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愣神后，顾夏听见了他邻居朋友这一晚上以来，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知道打架还往上凑，怎么想的？”

面前的人嗓音低磁，语气不重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柔，但不知为何，顾夏总觉得这句话的嘲讽值拉满了。

索性选择沉默。

人不应声，苏烨也不恼，他低头哼笑，舔了舔干唇，喊到：“松子。”

将人反手压住，陈一松答道：“我在！”

苏烨抬眸盯着顾夏，唇边有肆意的笑，少年扬声。

“让条道。”

“得嘞！”

前方开辟出一条小缝，顾夏刚想说谢，结果回头就看到他的邻居朋友拎了个紫毛。

顾夏：“……”

大恩不言谢，告辞了。

他迅速走出包围圈，终于如愿踏上归程。

至于身后热血青年和煞笔颜料的PK，那是PK吗？

那明明是热血青年单方面的虐杀！

苏烨摁着紫毛，看着顾夏走远的背影，他垂下眼睑，鸦色睫羽下的瞳孔漆黑一片。

恍然有种错觉，这个少年，从里到外，都是黑的。

顾夏回头的时候，就是这个场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他的邻居朋友好像很孤寂。

不是无敌的那种孤寂，而是可怜的那种。

可怜？

顾夏撤回视线，他轻轻甩了甩脑袋。

一定是错觉，是无敌的那种。

顾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苏烨将人往前一推，突然就没了精气神：“松子，怎么还不结束？”

陈一松：“？”

这是他说结束就能结束的吗？

“那烨哥你把他撂了。”

视线落到陈一松手指的人身上，苏烨迈步过去，三两下功夫就将人制住。

他把人扔给陈一松，语气有点不耐：“快点解决。”

陈一松奇怪地看了眼苏烨，怎么突然这么暴躁？

虽这么想着，但手上动作却是麻利，陈一松将人反剪住，喝道，“认不认输？”

绿毛不服气地挣扎：“认个屁，我去你大爷！！”

“哟呵。”眉间微挑，陈一松下了狠劲：“还想挨揍？”

“诶！输，输，认输！”绿毛哀嚎，“轻点哥，你是我大哥!”

陈一松松开手，把人往前一推。

身高体壮的男孩顺势抬手拦住：“喂，下次别再干些龌龊事了，不然爸爸还教你做人。”

“行了，给哥几个买瓶水过来，这事算完了。”

那人没吭声，老老实实地去买水了。

少年人的矛盾，总是发生的奇怪，结束的突然，好像不论是因为什么，只要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就可以让人改过自新，或是不计前嫌。

…

小道上，陈一松的一众朋友向苏烨和陆航道了谢后也散了。

至于为什么道谢，那是因为这事本来和苏烨没什么关系。

是陈一松朋友的妹妹被调戏了，于是陈一松的朋友约了架，打电话让陈一松来帮忙，正巧陈一松、陆航和苏烨在一块，就一起来了。

事情解决掉，拥挤的巷子小道一下子变得笔直通畅，只有苏烨、陈一松和陆航还站在那里。

他们三个小学一块读的，算是发小。

陆航状似随意地问道：“烨哥，刚刚那人认识？”

苏烨眼神闪了闪：“……算是吧。”

“这话说的，什么叫算是。”

接收到陆航话里话外的揶揄，陈一松用手勾住苏烨的脖颈，不正经地开口打趣：“行啊苏烨，背着我们找漂亮小哥哥是吧。”

苏烨眉眼上挑，扯过搭在肩上的爪子，一副要将人过肩摔的模样。

陈一松吓地一嚎：“烨哥烨哥，这不是太激动了。”

说完，陈一松就立马把手从苏烨脖颈收了回来，眼神疯狂示意陆航。

陆航笑着拍了一下陈一松：“皮不死你。”

“嘁。”陈一松活动了下腕骨，“你就不好奇么，他什么时候这么……”

苏烨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来，陈一松不怕死地啧啧两声，把剩下的话补全：“多管闲事过。”

陆航一巴掌就薅在陈一松背上：“他要不想说，就跟你问的出来似得。”

陈一松用肩膀撞了下陆航，威胁地斜眼瞥他：“陆航，你哪边的？”

陆航瞟了眼苏烨，心领神会：“路过。”

话音一落，陈一松和陆航就勾肩搭背地笑了起来。

苏烨抬腿踹过去，无奈笑骂。

三人又闹了会，才终于知道这漂亮小哥哥是谁。

苏烨倒是高冷：“他，上面那房子的邻居，不熟。”

陆航才不上套：“不熟？不熟能这么帮？？”

陈一松也难得露出看傻子的表情看苏烨：“就是，你这糊弄我们，还是糊弄自己呢。”

苏烨：“……”

漆黑夜幕下，老旧的灯泡微闪，陈一松跟着心头一跳，从心地开口询问：“烨哥，今儿还回去吗？”

“再说。”苏烨低头看了眼手机，“你和航子还不回去？”

陈一松用肩膀抵了抵陆航，嬉皮笑脸地回答：“我和航子好久回都可以。”

陆航勉强勾了个笑，语气尽量和善：“烨哥，今晚就别去了吧。”

陈一松笑容一僵，你可真会说话，但是还是接着陆航的话说了下去，他挂上笑容，点头附和：“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烨眉眼低垂，轻嗤一声，他这还没发表己方观点呢，怎么就就一副不死不休模样。

“烨哥放心，我今儿就是耗，也要跟你耗死在这儿。”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陆航一脸嫌弃地看着陈一松，面朝苏烨时话锋一转，“不过松子脆没关系，我这一身肉可不是白长的。”

一下子，三个人就又带上了笑意。

苏烨妥协：“成，不去，我今晚上网吧行不。”

陈一松笑得一脸谄媚，生怕苏烨反悔：“哥你又要去代打呀。”

苏烨挑眉：“不然，去真打？”

撤回一个白痴问题，陈一松立马就是一个手动闭麦给到自己：“大可不必，代打好呀代打好。”

陆航压着嘴角的笑意，打趣：“烨哥，你上辈子是穷死的吧，无时无刻不在搞钱。”

苏烨漫不经心地抬眼，看着很无所谓：“不搞，怎么能花得舒心呢。”

陆航笑：“你是老大你说得对。”

苏烨背过身：“成，你俩儿回去吧，路上小心点，我去了。”

不放心的两人对苏烨同学的生命安全做出警告。

首先是松子的一号老妈子关心：“烨哥，累了就趴着休息会儿，别猝死了啊。”

接着是航子的二号老妈子叮嘱：“老板都是老熟人，你就放心睡，我和松子明早来捞你。”

苏烨挥了挥手，转身融入夜色。

…

网咖。

苏烨和顾客联系上，收了定金，开始操作。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敲着。

他其实对游戏的兴趣不大，不过，这东西既消磨时间又能搞钱，也还算不错。

打着打着，屏幕上的刀光剑影突然没那么激烈了。

——“邻居朋友，一起回去？”

——“不用怕。”

指尖松了劲儿，苏烨操作的人物立在原地未动，敌方一套技能打过来，血条直接清零。

公屏上的消息不断在弹。

【你搞什么送人头！！】

【哥们，你别不是掉线了。】

【坐你家路由器旁边去！】

苏烨凝了凝神，操作着复活的人物再度杀去。

凌晨四点，苏烨把号打上了指定段位。

他把身子往后一靠，有些发愣。

网咖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扔了件小薄毯给他：“臭小子，弄完了就趴着睡。”

苏烨下意识地接住，回神道谢。

他把鼠标和键盘往前一推，机子一关，像模像样地趴下了。

小范老板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苏烨额头枕着左臂，右手搭在后颈，须臾，右手摩挲着向上揉了把自己的头发，而后缓缓攥紧。

脑海里的画面又钻了出来。

干净又宽敞的柏油路上，人声鼎沸的塑胶跑道间，静谧安然的林间小荫里，主席台上国旗之下的。

顾夏。

一帧一帧的画面幻灯片似得播放，最后定格在昏暗又嘈杂的巷子小路里。

他知道，他们是两类人，应该永不交集，泾渭分明。

可他也知道，终于还是……逃不掉。

他尝试过了，却还是让某个干干净净的少年踩在了他的心尖上。

可苏烨也知道，他们之间隔了千里之遥，他没办法把他拽到身边。

说起来，他们该算段孽缘。

第一次相遇，顾夏就捡了个难得特别狼狈的苏烨，不过他们谁也没放到心上。

毕竟顾夏的帮忙实在是算不得温柔，更像是解决麻烦。

何况那时的顾夏好像并不在意自己帮了谁，浑身都透露着大恩不必谢的讯息。

苏烨感激是感激，但也没在他脑海里留下更多印象。

再后来，他注意到顾夏，却是因为一些让人厌烦的原因。

他那个爱打骂他的妈，老是想让他变成顾夏的样子。

干干净净，好好学生。

可他的出身本来就不干净，凭什么指望着他去模仿别人，来讨好那个人呢。

因着迁怒，他多多少少对隔壁顾家的儿子心存不爽。

直到有一次他们面对面的碰到，他才知道。

原来那位好心人是隔壁顾家的儿子，叫顾夏。

苏烨突然觉得，又或许是因为他妈老是念叨着隔壁顾家儿子巴拉长巴拉短的。

久了，他便记住了这人的名字。

再后来就会时不时地、下意识地去注意，最后，可能就不知不觉地放心上了吧。

连自己都不知道，就放心上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现在却清清楚楚地知道。

有个少年干干净净地踏在了他的心上黑。

而那一寸的黑，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终于也不再只是压抑狰狞，他收住了獠牙，藏却了利齿，别扭又坚定地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温柔。

没有人知道。

再黑的地方也会有想要守护的白啊。

顾夏，你对松子说的谢谢，还没对我说。

顾夏，如果我哪天忍不住招你了，拜托不要一上来就判我死刑。

你得知道。

是你先招我的。

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