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香水

梁湛觉得这段时间魏灵在躲着他。

下午看爆破材料仓库和弃土场,他回项目部已近七点,食堂的小张看到他大吃一惊,惊觉领导还没就餐,他谢绝了开小灶的提议,打算随便对付一顿,看到角落里唯一坐着的人,梁湛自然而然地端着餐盘坐到她的对面。

魏灵见他坐下,抿了抿唇,没说话。

“你怎么这个点才吃饭?”他奇怪地问,食堂五点半供餐,已入腊月,天气冷,她不跑工地,怎么盘里也不见几个好菜?没等魏灵回答,他手机就响了。

“梁湛!”何宏大声吼道“过来镇上快点!唱歌!泡脚!哥请你!”

梁湛被震得皱起眉,不动声色地手机放桌上,开了免提,电话那头,何宏把电话丢给了权志安:“小梁,出来放松一下,大家都在,何宏请客。”

他扒拉一口饭,也没答应:“我吃饭呢,你们全过去了?”

“看了堑顶就过来了,你吃好就来啊。”

魏灵见状,端起盘子,悄悄指了指门,示意自己先走了。

“我先吃饭,你们玩,魏灵你等一下。”梁湛叫住她。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权志安哈哈笑了一声,“算了算了,你慢慢吃,吃完了和小魏一起守家哈哈哈。”

随即“砰”地挂断了电话,速度之快,再多一秒,都是对话费的不尊重。

“什么事,梁总?”魏灵重新坐了回去,她是有些气,让那帮人知道她天天挨着梁湛,又要传闲言碎语。

“你忙吗?”梁湛问他。

“有什么事你直说。”平时魏灵乐意陪他兜圈子,可是她最近实在不想和他多说话,于是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他显然也愣了一下,咬肌动了动,不明白她这火气往哪里来的,平时下班了还会见她去路边走走消食,这几天也不见人影。

“没什么事,就问问你,要不要和他们一起玩。”

“不去了,我等一下要打扫宿舍。”

气氛冷了下来,后厨的小张探头探脑地过来,怯怯地问:“小灵姐你的盘子给我吧。梁总要不要我给你煮个面,卧个蛋,你看饭菜都不新鲜了,下次你跟小灵姐说一声,让她帮你留菜……跟我说也可以哈哈,但是我没有加你的微信,不然我可以留一个电话给你,你给我你的电话也行,加微信也可以……”

魏灵转过身,把盘子递给他,道了声谢,径自离开。

这一次梁湛没再叫。

宿舍只有一张床,一个临时的布衣柜,窗边摆了张老旧的办公桌,魏灵在桌上铺了旅游带回来的棉麻桌布,放了随身带着的音响,一些七零八碎的化妆品和零食。

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

窗外可以看到食堂,门已经关了,大概是人到镇上去玩,整个项目部都安静下来了。只有梁湛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她看了一眼,拉上了窗帘。

“咚!”

整个窗帘随着窗帘架一同砸在了桌上,桌上的瓶瓶罐罐顺势倒下,砸在活动板房的地板上,噼里啪啦,好不热闹,魏灵傻眼了。

“怎么了?”梁湛举着手机从办公室出来,手里的游戏打到一半,血条飞速往下掉。

魏灵看了一地的精华液和香水,欲哭无泪。

“窗帘掉了?”他上了二楼,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随后走了进来,抬手掂了掂窗帘架,望了一下窗框,环视了一下房间,最后看着惨不忍睹的桌面的地板,叹了一口气,“你去看看储物间,好像有个铝制的梯子,找到的话吼一声,我看下大概要几颗螺丝,等会儿过来一起拿。”

魏灵忙不迭点头,没有窗帘,她连觉都睡不了。

梯子果然在储物间,她松了口气,蹬蹬往回跑,还没到宿舍,就听到拉门声。

“魏灵!魏灵!”梁湛拍拍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哎哎!怎么了?”她应了一声:“梯子在储物间,电焊机也在,但是我办搬不动……”

“我说了我来搬,你干嘛把门锁了?”

她走进了门,往外拉了一把,拉不开。梁湛打开窗户,却没法探出头,当初为了安全,特意给她装了防盗网。

“随手带上的,可能是锁滑损了,里面开不了,你等我找找钥匙。”一摸口袋,手机钥匙全部落在里面。她隔着细细的铁丝网问:“你看看台灯旁边,是不是有个钥匙包,里面有一把单独的钥匙。”

梁湛找了找,捏着钥匙晃了晃:“这个?”

魏灵如释重负,笑着点点头:“就是这个……”话音卡住了。梁湛隔着铁丝网,静静地对她微笑。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讪讪地说:“好像拿不出来哈。”

梁湛依旧没说话,笑容有些渗人。

“怎么办呢,我想想……啊,对了,我办公室好像了留了备用钥匙!梁总你等等,我马上来。”

不一会她举着钥匙哒哒哒跑回来,梁湛收了手机,显然刚刚那一把游戏已成败局,他等着开锁,满屋子女孩子的化妆品的香味,待久了越发的不自在。

钥匙放进锁孔里,像是生涩的机器滚动,不契合的声音在夜里响起。

“哎,这锁怎么这么涩……”魏灵嘟囔了一句,用力拧了拧。

梁湛心下有不好的预感,说道:“你先别硬拧,不行等……”

嗒。一声异响。

门外没了声音。

过一会儿,魏灵轻轻地说:“梁总……钥匙……”

“钥匙怎么了?”

她似乎是难以启齿,声音发紧:“断在里面了。”

梁湛彻底没了脾气,听着魏灵徒劳地推门。他沉默了半响,开口又是安慰她的话:“你先别慌。”

入夜了,项目部本就前不挨村,后不着店,这时候去哪里找人开锁?今晚大家都出去了玩了,撬锁也不现实。怎么着也得等其他人回来。

“车钥匙在身上吗?或者开我的。你先回市里,明早再回来,晚上外面也冷。”想想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

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去睡他的房间。

魏灵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走到窗户口说:“手机钥匙眼镜全在里面。没戴眼镜,我不敢开夜车。”

这下梁湛也没辙了,轻轻叹了口气。

“困吗?冷的话到办公室去,别在外面。我给老何他们打电话,等一下他们回来看能不能撬锁,但是撬了锁你这里今晚也不安全。得把你送到镇上开个房。”

考虑周全,打了电话,但是何宏一行人已经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一时半会还真回不来。

魏灵还站在窗外。一动不动。

“不介意我帮你扫一下桌边吧,好多玻璃。”梁湛闲不住,看着满地的狼藉,拿了扫把就开始动手。

“你放着就行,待会我自己收拾,项目上不是不允许喝酒吗?”她有些沮丧,没话找话。

“嗯。”梁湛没否认,手也没停下,说“前期工作提前完成,给他们放松一天,下周三就是小年夜,搞不好除夕前就要动工。”

那意味着,过年这里也要有人值守。

每天看他们风吹日晒,双休也不固定,真是很辛苦。

“我不懂,你明明可以不用亲自带队,干嘛非要下来?”分公司副总,到基层项目上亲力亲为,这种情况少见到魏灵几乎没听过。

但是梁湛却没正面回答她,又开始绕弯:“嗯?明明?谁是明明?”

魏灵悄悄翻了个白眼。

“哎?”梁湛拿纸巾擦着地,吸了吸鼻子问她:“魏灵,你用男香?”似乎是香水碎了,几何级的香味压迫着他,他不自觉地揉揉鼻子

魏灵突然想到什么,强装镇定问:“啊?是,你分得出男香和女香?好闻吗”

桌上放了一瓶香水,土耳其蓝的瓶身,木质盖子,里面装了魏灵对梁湛的遐想。那是她刚喜欢上他时,偶然逛街买的,送出手稍显暧昧,于是迟迟未付诸行动。后来到了这里,晚间难睡时,便喷一点在枕头上。

可是现在,香水瓶碎在了地上,那些旖旎的想象爆满了整间屋子,她脸还开始微微发烫。

“还可以,我分不出来,但是这个味道好熟悉。”梁湛的声音响起。

魏灵的心砰砰跳起来。仿佛隐秘的心事被撞破。

“啊,我想起来了,以前开水房的味道。你别说,还挺像。”

魏灵慢慢放下嘴角。

去你的开水房。

“逗你的。”梁湛听她半响没出声,笑道:“我知道,第七乐章。还不错,挺好闻的。”

“对吧,我也觉得挺好闻的。”魏灵开心了,突然想到他一个直男,怎么会知道这种香水的名字,不自觉地追问:“你用过?女朋友送的?”

女生的情绪真是多变,梁湛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把完好的瓶瓶罐罐放回桌上,那瓶香水的残骸被丢进了垃圾桶。

“瓶子上有牌子,我刚刚搜了一下。”

魏灵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

“你电话响了,要不要接?”梁湛把震动的手机凑到防盗网那里。

看到来电的人,她恍惚了一下。

“怎么了?要接吗?”他晃晃手机,如果他愿意,按了接通键,把耳朵贴过来,她在窗外一样可以对话。

“没事。”魏灵回过神,笑容有些不自然,“乍看到这个名字还真不习惯,老实说不是手机震着,我还以为他去世好久了。”

屏幕上赫然挂着她“前夫”的名字,陈知树。

“不想接就不接。”梁湛漫不经心地说,顺手把手机放回了桌上,“人活着,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不过几秒,手机安静了下去。

魏灵不知道陈知树为什么给她打电话,毕竟她们之间,除了那场酒席和为数不多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并无任何瓜葛。至亲至疏夫妻,曾经的两个人,必须借着一纸婚约,直面生死爱欲,又要为了鸡毛蒜皮,老死不相往来。

这就是婚姻。

她看了看低头玩手机的梁湛,而立之年的男人眉眼舒朗,初露峥嵘,板房的灯光寡白,却奇异地照出了他的少年感,矛盾又自洽。是她想求,而不得之人。

“你笑什么?”梁湛被她慈爱的眼神看得有些发冷。夜深了,何宏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我妈爱读佛经。”魏灵冷不丁来了一句。梁湛更是莫名其妙,只能顺着她的话说;“那好啊……修身养性。”

如果没记错,佛家是要破执的,看那位阿姨对女儿的上心程度,他暗自摇摇头。

“她以前念过一句,我记不清了,大概是,‘出离生死,皆以直心。心言直故,如是乃至终始地位,中间永无诸委曲相’,我很喜欢。”

“什么意思?”梁湛一头雾水,文科生真的很难懂,说事还非得引经据典。

魏灵靠着窗框,看着沉沉的冬夜。

谁不愿意面世直心,自在生活?

可是她有求啊。

地位,家世,样貌,口碑,这些老生常谈的婚配条件,像无形的海,隔得她不敢往前一步。她已经三十岁了,表白了,然后呢?

直接被拒绝,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闹个大红脸?

死缠烂打,和上司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最后分道扬镳?凭梁湛的条件,何必娶她一个再婚的女人。陈知树的电话,好像在提醒她,这里有个烙印,你别忘记。

没有结果的事情,何必开始,再说,这份真心丢在万事上称掂掂斤两的社会,又值几个钱?真不甘心啊。魏灵闭闭眼,压下湿意。想起朔风呼啸的炭火边,他握着保温杯往后退,眼里的戏谑一闪而过。

再不甘心又能怎么样?睁开眼,已是一片清明。

“何宏他们回来了。”魏灵转身,下楼去找人。

不出所料,两人又被众人打趣。加之锁打不开,汪宇提议就让魏灵去梁湛房间睡一晚,至于梁湛,明天换一把锁他就能出来,里面又不是没床。

“怎么没一起关里面呢。”汪宇面带遗憾。

“没事,我们互相睡了对方的床,一样算一个战壕的战友。”魏灵也开玩笑,拍拍汪宇的肩膀。

“刺激。”

“别贫,找个没喝酒的送她去镇上,开间房。”梁湛也无奈,他不可能睡她的床,今晚要窝在板凳上将就一晚上了。

不过,魏灵怎么会跟他们一起开这种玩笑,往常不是能躲则躲吗?

笑闹之后,汪宇送魏灵去了镇上,众人也就洗洗睡了。

万籁俱寂。梁湛坐着冷板凳,盯着魏灵桌上复古的小台灯,一旁是她温暖的被窝,暗绿色的被套,金色繁复的花枝相互缠绕,空气中浓烈的香水静静地挥发,无声无息地包裹着他。

他猛然站起身,把窗户拉得更开。

突然想起来,魏灵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出离生死,皆以直心。心言直故,如是乃至终始地位.中间永无诸委曲相。

这是什么意思?

“出离生死,皆以直心。心言直故,如是乃至终始地位.中间永无诸委曲相。”出自《楞严经》。

这章缺个尾,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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