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条挂在嘴边,兰雪梅的注意力全部被门外的奇景吸引了去,待看清空中那飘飘洒洒的轻盈白点不是雨,她欢喜得抬手乱挥,“雪,雪,下雪啦!”
手中筷子戳了碗沿,陶瓷小碗踮起脚打转。
兰浩眼疾手快地捧住滑出桌沿的碗,嘴里低声斥责:“腊月间不能打碎东西,你看着点碗。”
聋人只能靠视觉获取信息,遇到突发事件反应要慢一些,待桌子上四个正常人都看向屋外了,狗儿,兰景树,兰景树爸爸胡俊生三人才跟随视线,看见纷飞的雪。
摊开手掌,刚接的雪已经化成水滴,兰雪梅娇气地黏兰浩,“妈妈,你看小雪花。”
细长手指探入雪幕,兰景树抬起脸,分散的视线聚焦到一片比较大的雪花上,指腹迎上白雪,凉意还未消散,他将其抹到狗儿鼻尖。
偷袭得逞,兰景树舒畅地笑,整个身体都往一边倒去,毫无负担的样子。
乘着月色的雪花泛出一点光,点亮了兰景树的右边脸,左边脸则隐在无光的屋檐下,由光划分的似乎是人性两面,一半明媚,一半阴暗。
兰景树使手段亲了自己,狗儿心中是有芥蒂的,可看见他这样无拘无束的大笑,那个压在心头的包袱也不知怎么的,暮然就轻了。
他想,兰景树也许没有龌蹉不堪的想法,也许……只是单纯的……想亲他一下。
捉腰的动作被兰景树灵活躲开,跑远两步还是被狗儿逮住,兰景树不是狗儿的对手,在他的禁锢中徒劳挣扎。
手掌伸进雪幕接雪,覆满细小晶体的手从衣领伸进,擦着皮肤抹过整片胸口。
兰景树冷得抖了一下,双脚离地跳起来,脑袋无意识地往后撞。
再接一手雪,狗儿从下巴抹到脖颈,再圈住咽喉,示威地掐了一把。
冷意激得身体有点难受,兰景树摆动上身弧度逐渐增大。
扭动的脑袋撞得狗儿鼻梁发痛,他咬住兰景树后颈一小块肉,威胁地磨了磨牙。
身高加力量的绝对压制,明白强弱差距,兰景树大口地喘着气,迅速思考反败为胜的对策。
南方很少下雪,几年十几年才能遇到一场雪。因此第一次看见雪的兰雪梅激动得不行,端几个盆去地坝接雪,撸起袖子便开始堆雪人。
两位老人坐回桌上,吃着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下雪是个好兆头啊。”
“是啊,说明娃娃的手术会很顺利。”
胡俊生撑两把伞,半把遮自己,一把半遮蹲在地上忙得热火朝天的母女二人。他的视线扫去屋檐下找和狗儿打闹的兰景树,但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屋后简易的柴蓬边,成功扭转局势的兰景树眉眼带笑,手指轻轻碰一下自己左边脸颊。
双手□□草束在身后的狗儿规规矩矩的弓腰,伸出左脸。
一大把雪接触皮肤,狗儿眼皮一颤,真冷啊。
兰景树再指右脸,狗儿转头换右脸,又被覆上一把雪。
刚才兰景树假装生气,怨怼地瞪了一眼狗儿,然后瘪着嘴角忍哭一样往柴蓬这边跑。
干草松垮垮的,都没怎么挣动,就脱出了手腕,狗儿也知道,捆他的不是干草,而且兰景树委屈欲哭的表情。
他在乎兰景树,不想看见他哭。
转身接雪,肩膀被猛地一推,身体向前倒,眼看要栽下去,兰景树双手向后挥动,急切地想抓住点什么。
拉住右手向左一扯,兰景树跟随惯性来了一个惊喜相伴的转身,狗儿曲指弹他飘起还未落下的额发,唇角带出自己也没察觉的宠溺「演技挺好。现在还哭不哭了?」
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态,兰景树撇一下那缕代替他受惩罚的头发「你怕我哭啊?那我可找到你的把柄了。」
狗儿才不会承认「你又不是小姑娘,我为什么怕你哭?」
胡俊生闯进画面,打断两个幼稚鬼的对话「这儿太冷了,进屋烤火吧。」
吃完饭,兰景树搬个小凳子坐到门边看雪,身旁狗儿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他问「你不看雪啊? 」
「看腻了,我以前生活的地方经常下雪。」狗儿回。
「北方吗? 」
狗儿点点头,别开脸,不愿多说。
兰雪梅手下的雪人终于成型,手舞足蹈地庆祝,打着伞的兰浩拍手,夸她真厉害。
衣袖被拉扯一下,兰景树转回头,看见狗儿难为情的样子「我不想回去,可以住你家吗?你帮我给妈妈说一声。」
把柄这不就自己送上门了嘛,兰景树拿腔拿调「以后还敢不敢把雪往我衣服里塞了。」
狗儿赶紧做小伏低「不敢了,不敢了。」
「没大没小的,从来也不叫哥哥。」兰景树一脸傲娇。
「哥哥,哥哥。」余光暼见兰浩牵着兰雪梅往屋里走,狗儿一下有点急了「好哥哥,帮我说一声,我什么都……」
对上兰浩的目光,狗儿双手放膝盖上,俨然一个乖巧有礼的邻家小孩。
兰景树告知兰浩「我留小狗在我们家睡,他同意了。」
兰浩向狗儿投去和煦的笑容「去洗脚吧,你们两个用一个热水袋够不够?」
「够了。」狗儿回答。
兰浩走后,兰景树起身去拿脚盆打水。
屋外雪花翩舞,冷气与孤独一起侵袭进来,手按着门,狗儿在心中默默感激兰景树:谢谢你,万家团圆的夜晚,我真的没有勇气一个人面对那条又冷又黑的路。
盆中热水温度适宜,兰景树的脚才泡半分钟,脚趾头全部呈现出自然好看的粉红。
刚说完你的脚好白,狗儿又说「你的脚会变颜色啊。」
兰景树丢给他一个写着“没见过世面啊”的寡淡表情。
在床上躺了两分钟了,狗儿还在无意义地磨蹭,兰景树坐起来「你怎么还不上来?」
狗儿靠着书桌仍旧没动「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刚才的事我原谅你,但是以后,你不可以再对我做奇怪的事了。」狗儿明面上大方,实际上却固执又小气,他不可能任由兰景树继续肆意揉捏他的尊严。
理解话中含义,兰景树面露讽刺「亲嘴是奇怪的事?」
潜意识里,自己是顶天立地施予恩泽的那类角色,狗儿态度强硬「你对我做,就很奇怪。」
「奇怪吗?」兰景树也犟,非要争个贏,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儿。
预感走向不好,狗儿举手喊停,心不甘情不愿地转移话题说起他们的岛,问兰景树有没有新岛员,他要看画。
有台阶就下,兰景树气鼓鼓地打开衣柜拿画。他的画太多了,书桌抽屉放不下的都放衣柜里。
针对岛的未来,两人好一阵情投意合地热烈交流,如此一来,他们俩总算不约而同地把对方哄好了。
两个小屁股挪上床,兰景树说起年后做人工耳蜗的事。
关于兰景树的人工耳蜗,狗儿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家只有三万块,借遍了亲戚一共凑出七万块钱。一万的手术费,六万的单侧耳蜗钱,连术后请言语康复老师一对一辅导的钱都没有。
双耳植入市面上最好的人工耳蜗,加请老师,狗儿估的七十万。
在狗儿看来完全不容乐观的情况,兰景树却是充满了希望 「等耳蜗开机了,我第一个要学的词语就是你的名字。小狗。」
狗儿受宠若惊,手捂着胸口平复了好一阵,才欠欠地逗趣「好感动,做你的狗是我最大的荣幸。」
太过甜蜜的睡前对话浇灌出美好的梦境,梦里狗儿融入了兰家,兰景树是他的哥哥,兰雪梅是他的妹妹,家里还有聋哑爸爸胡俊生,妈妈兰浩,爷爷奶奶和小黄。
一个平凡普通,和睦完整的家。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狗儿睁开眼睛,缓缓侧头去看兰景树,浮着细小绒毛的皮肤晶莹剔透,好似盖着薄丝的美玉。
稍微一动,脚踢到冷掉的热水袋。昨晚兰景树孔融让梨把热水袋让给他,他笑如果这是人工耳蜗,你还让不让了?
兰景树拧着眉毛滞了片刻,打哈哈说关灯了快睡觉。
脚心烘着热气,很舒服。忆起昨晚入睡前身体加精神的双重满足,狗儿才发现自己如此贪心,贪心到想要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生性好玩,他掀开棉被慢慢爬到床尾,从里捉出兰景树的脚,由轻到重地搓弄凸出的脚踝。
手下净白的皮肤渐渐透出樱花一样的粉。
狗儿又搓后跟上方那条竖着的筋,再次看到同样的颜色,他感叹人的身体真是充满了无穷的奥秘。一个男孩子的皮肤好成这样不说,还一揉就红。
房间内都是聋人,用不着敲门,兰浩打开门,走到狗儿身侧拍他肩膀。
突然出现的兰浩吓了狗儿一下,条件反射捏紧脚腕的后一瞬,兰景树醒了。
目光从狗儿手上移开,兰浩叫两人起床出来吃汤圆。
手指变化间,柴米油盐的人间翻开新的篇章「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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