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近来的天气不错，因为不需要再继续看学院长编出来的那些无聊的书，早上起床的时候，弟子们心情都还不错。

只除了一个人。

方昭从房间里面收拾好出来的时候看起来精神不怎么好，眼睛下面有着浓浓的黑青，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穿得特别整齐，和平常讲究的他看起来丝毫不同。

方虹从旁边的房间里面走出来，看到方昭这副模样忍不住感到有些于心不忍，他抱着剑来到方昭的身边，小声问道：“哥，你还好吗？”

听见妹妹的声音，方昭才像是刚回过神来，他垂下眼轻轻吐了口气，这才向妹妹微笑着说道：“怎么了？”

方虹实在不忍心说自家哥哥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不对，但她心中的担忧没有办法掩饰，方昭很快就看出来她欲言又止之下的心思，于是摇头主动说道：“你放心，没有你想得那么难。”

他接着又注意到方虹抱着的武器，于是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方虹将包裹着的剑拿了过来，按着剑柄将其从鞘中抽出，低声说道：“这是师父送我的武器，我从学宫的宝库里面挑的。”

听说行道学宫的宝库里的东西是从以前洛城城主府宝库里拿出来的，虽然只取了部分，但洛城的宝库里面宝物众多，光是这部分也已经足够珍贵。方昭听到这里真心替自家妹妹感到高兴，笑着说道：“看起来副院长很重视你，他对你很好。”

方虹垂着眼笑，她的确也能够感受到自己师父对自己的用心，但就算是这样，她仍然忍不住去关心自己哥哥。

她被乌泽认真栽培，然而反观自己的哥哥却被塞到了那个看起来什么都不会的院长烨川手里，虽然这个选择是她的哥哥自己做的，但她依然忍不住为哥哥感觉捏了把汗。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就算她现在被重视，修炼上面也是一日千里，但想到方昭的处境，她总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

她忍不住小声问道：“哥哥，昨天你过得怎么样？那位真的有办法让你到时候好好比试吗？”

方昭沉默了下来。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的妹妹。

他昨天过得怎么样呢？

大概就是看了整天的书，整整看到半夜才终于回到房间睡觉，然而就是这样，他都还剩整整数十本还没看，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并且就算是将其看完，他其实也没觉得自己究竟弄懂了什么，那些书上的东西繁琐而复杂，光靠他这样看根本没有办法理解，而且他看得这样快，往往看完这本再去看另一本，等到看完之后，前一本的内容就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但他是兄长，他不愿说出这些话让自己的妹妹替自己忧心，他想了想只能笑着说道：“比试我不确定，但昨天过得还算充实。”

充实是没错，任谁看了整天的书大概都能够觉得充实。

他们说了这会儿话，空气里也飘来了淡淡的花香味，方虹不禁感觉奇怪，她朝着远处花香传来的方向道：“我们学宫里面种着花吗？”

方昭也觉得有些古怪：“是有种花的，但好像不是在这个季节开的花，我前几日没见有过。”

他们说着话往院外走去，没走多远就见到不少弟子在那头凑到一块儿似乎是在看着什么，方昭方虹两兄妹跟着挤开人群，立刻就见到了那头开着的大片桃花。

洛城没有桃花，谁都没有见过这种粉色的花朵，只有弟子当中有的是当初陪着乌泽去过青龙山谷的人知道这花究竟叫什么名字，所以传来传去没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这种花的名字。大家盯着桃花不住看着，谁也舍不得移开视线，没人知道它们究竟是怎么一夜之间生长起来，又是如何开花的。

大家最多的都觉得这应该是神迹，是青龙在行道学宫里面开出了这样漂亮的花朵，又或者是玄穹真神展露出的神迹。

这样的神迹令学宫弟子们顿时又充满了希望，等到大家被赶来的学宫守卫们赶去练功，大家都是欢声笑语着去的。

时阅川当然也看到了这个场面。

众人在赏花的时候，他刚刚从自己的房间里面走出来，事实上他身为真神是不需要睡觉的，甚至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连进食都不需要，但从穿越之前就已经用惯了人类的身份，他并不想要舍弃这种习惯，就算是不需要，他也依然天天吃饭睡觉过得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分别。

这大概也是他会留在这里使用烨川这个身份的原因，朱雀曾经问过时阅川，他如果想要让学宫里的这些弟子听他的话，只需要展示出自己的实力就可以，只要见到了他的实力，这群崇尚实力的弟子从此以后必然不会再对他说半个不字，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始终不肯。

时阅川的回答很简单，他不愿意，因为只要他那样做了，那么烨川就再也不是个普通人了。

他不愿意。

将来他或许为了方便行事还会有许多身份，他或许是真神玄穹，或许是别的什么人，但作为普通人，拥有正经身份和信任的朋友，有着属于自己归处的，只有烨川。

他想要保留这个身份，就算将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也依然可以回到这里与大家平常地相处，做个闲散的挂名院长。

看着围观桃花的那群弟子散去，时阅川收拾了下也跟着到了昨天的书阁里面。

来到书阁的时候，方昭已经回到了昨天的座位前自觉拿起了书册去看，时阅川便也不去打扰他，自己在旁边找了个地方也跟着坐下，开始提笔编写起书册。

这些天给弟子们看的书册都是他亲手写出来的，不过送给城主府让别人誊写了数百份，而时阅川这些关于灵根的知识，其实也都是朱雀告诉他，以及他自己因为真神的身份而从他收回灵根力量之后就自然刻在脑子里的。

只不过他最初的那个版本因为急着弄出来，所以有些地方太过复杂，没能够解释得简单明了，有些地方就连时阅川自己都还需要认真梳理，所以他现在才需要再去梳理一遍，试图将其变得简单易懂，能够让弟子们看得更清楚明白。

时阅川在这边没有和方昭交流，方昭在那边看着书，却忍不住抬头去悄然看时阅川的动静。

时阅川写东西的时候神情十分专注，有时候会微微蹙眉认真想着什么，有时候又会用指尖轻轻摩挲笔杆，他似乎对这种笔用得有些不太习惯，所以经常会在想到什么提笔重新开始写的时候用另一种错误的姿势握笔，不过很快他又会反应过来，重新纠正自己的动作。

方昭发觉时阅川其实长得很不错，虽然他听说这位院长是从南边的部族来的，但他看起来身上却没有部族人那种高大黝黑的模样，他皮肤白皙身形颀长，虽然高却并不给人压迫感，看起来颇为文弱其实更像个读书人。

不过他始终没有明白，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会这么多东西的？

他没有灵根的力量，但为什么对灵根却这么了解？

方昭对着时阅川想着这些东西，想着想着就走了神，等听到有人轻唤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才恍然惊醒过来，连忙问道：“怎么了？”

时阅川面带笑意，手里面握着笔，隔着几叠书与他对视，轻笑着问道：“你不看书看我做什么？”

方昭：“……”

他自然不会说自己刚才是在猜测时阅川身上的秘密，他于是只能揉了揉眉心说道：“看累了。”

他这么说着正要低头继续看，谁知道时阅川却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生气，反倒笑着说道：“看这么久的确会累，听阿七说你昨天自己在这里看了半宿，要不然你先休息休息吧。”

方昭抬头有些迟疑：“可以休息？”

时阅川挑眉：“当然可以，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么没日没夜的看，而且我想乌泽那边就算是在训练，应该也不会让弟子们没日没夜的修炼，也肯定是有休息时间的。”

方昭迟疑道：“那不一样。”

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不同，修炼消耗的是体力，就算是体力再好，连着练上许久身体也会疲惫，休息是必须的。但看书不同，看书只需要坐在房间里面，根本不需要做别的什么消耗体力的事情，他当然不需要像练功那样休息。

但时阅川却摇了摇头：“看书更消耗精神，你需要休息。”

方昭没有再坚持，他弄不明白时阅川的意思，但却想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让方昭更加疑惑的是，在他放下书之后，时阅川竟然回头吩咐守在外面的人弄了点吃的过来，并且还端到他的面前问：“你喜欢吃这个吗？我不确定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只能随便叫他们拿了点。”

方昭：“……”

他顿时面色复杂，摇了摇头道：“多谢师父，弟子就不要了。”

时阅川也没有强求，将东西放在桌上又回到自己的桌前继续写东西。

方昭看着他的模样，体会到了些许不自在，起初他们都在看书他并未感觉到，但现在他放下书本，房间里面就只有他们两人，时阅川的存在顿时就显得非常的明显。他很少与旁人单独同处一室，况且这个人现在还是他名义上的师父，而他是弟子，他们相互毫不了解。

他想了想还是打算继续看书，以缓解和人同处一室的不自在感。

但他手还没碰到书册，对面的时阅川又突然抬头向他问道：“你要不要睡觉休息会儿？”

方昭动作霎时僵住，有些没明白时阅川意思似的：“什么？”

时阅川指了指他身侧的床榻，问道：“要睡会儿么？”

方昭再次怔住。

其实从他昨天刚来到这处书阁的时候他就感觉到非常奇怪，这处书阁是有床榻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书阁里会存在这种东西，后来大概猜测这应该是怕书阁里的人在这里看到太晚，所以才会故意弄出这么个东西方便人在这里休息，但现在他发现事情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在怔愣后问道：“现在？睡觉？”

时阅川笑了笑：“床榻当然是睡觉用的。”

方昭实在没有办法理解时阅川的心思，这个人明明最开始主动提出了要跟人打赌，而且赌注还是自己的行道学宫学院长位置，但他现在又是让人看书又是让人吃东西休息，却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这个弟子根本没有任何的担心，仿佛只是这样吃吃睡睡他就能够轻松赢下比试。

他是否想得太过简单了？

方昭实在忍不住想要提醒这个人，眼前的形势对他究竟有多不利，这种情况他甚至都忍不住想要替自己这位师父着急，但看着时阅川的模样，他这些话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时阅川看他犹豫又别扭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方昭闭了闭眼睛，强行压下心底的许多情绪，摇头说道：“没什么，师父。”

眼见时阅川的视线还在他的身上，他重新捧起书册，低头小声说道：“我继续看书了。”

时阅川这才点头道：“也好。”

他见方昭没有要休息的意思，于是也跟着低头继续忙了起来。

书阁里面再次陷入安静，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

接近黄昏的时候，时阅川将自己手里的这册书终于改好，接着他起身揉了揉手腕，抬头看向前面的方昭。

方昭依旧低头看着书，模样专注认真，显然已经整个沉浸在了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时阅川的动静。

时阅川笑了笑，也没有去打扰他，自己悄然出了书阁，接着往院外走去。

他对自己这个新收的弟子非常满意，从他制定出这套教学计划之后，他就已经猜测到了弟子们会是什么反应，他想过会遇到的各种状况，但却没有想到在自己扔出这么多书册，并且说出这么枯燥的学习方式之后，方昭竟然没有丝毫的怨言，就这么应下来并且认真执行了起来。

事实上对于方昭来说，就连他自己都不保证在这种状况下他能够好好坚持下来，但方昭却做到了。

这个弟子没有任何的怨言，就这么埋头看书，不问他缘由也不追求结果，就这么认真看了这么长的时间。

如果不是对他有着全然的信任，那么就是这个人对某些事情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不管是哪个原因，方昭这名弟子都让时阅川感到由衷的喜爱。他分明是随意挑选了个弟子，却没想到还能够捡到这种宝贝。

“如果是普通人，大概也不会选择真神您了。”朱雀接触到时阅川的心思，终于也开口说了出来。

在当初时阅川提出打赌的那种情况下，普通人大概也不会站出来提出要做时阅川的徒弟。

时阅川自己到了之前带东方羲去过的那座阁楼，将房门关好，漆黑中属于云衢大陆的地图渐渐显示了出来，时阅川看着地图上的画面，问道：“你曾经见过其他神兽吗？”

朱雀回应道：“见过，以前云衢大陆的神兽们每过五百年都会在降神台见面，等待真神您的回归。”

时阅川抬头道：“降神台？”

大概是猜到了他的想法，朱雀道：“降神台现在已经毁了，我们也已经很久没有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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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九章